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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这样凄美安静的足以让人落泪的调子里,一声清越的琵琶声忽然响起。 琵琶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鼓,琴,丝竹,都立刻归于平静,仿佛是为这清越的琵琶声所震慑,又仿佛是自愧不如,不敢与之争辉,高楼水台上都鸦雀无声,谁也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白玉小台上什么时候坐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那张小台极低,与水面齐平,她坐着一张镂空雕花的短凳,几乎像是凭空地坐在白光晕动的水面之上,这抱着一面琵琶的年轻女子没有露出容貌,只是光看见那一双弹琵琶的手,便能够想象出她是如何的美貌绝世,一时间圆台上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每一道目光都全神贯注地投向她。 万籁俱寂里,她白玉般的素手轻轻拨弄着琵琶弦,先是轻柔缓慢,接着越来越急,宛如珠玉泄地,暴雨倾盆,万顷大海在刹那间奔涌袭来,仿佛连平静的水面都在这激昂的乐声里不住地泛起涟漪。此时此刻,她一人的演奏就足以压倒过方才满楼上下的琴鼓合鸣。 谁也想不到那向来只在烟花青楼里做调笑之用的琵琶,竟然能够奏出如此雄壮高昂的曲调。眠雨惊的啊了一声,其余人也倒抽一口冷气。 到了曲调最高亢处 ,那女子忽然站起身,原本笼在身上的长裙层层叠叠地落在水面上,露出纤长的脖颈和白皙的手臂,她打扮的就像敦煌壁画上的仙女,不知从何处来的风拂过水面,吹的水波粼粼,满楼红绸飞舞,而她立在水面上,抱着琵琶,发丝和衣裙都被风吹起,如同一朵虚幻美丽的花,徐徐绽放在白雾弥漫的水上。 在一片寂静里,她按住琵琶弦,婉转地唱起了一首歌,那声音悠远,抑扬顿挫,曲调却异乎寻常的悲凉,像是亲眼目睹一座高山如何坍塌成大海,亲眼看见时光匆匆随水东流,一去不返,这样的潇洒哀愁,叫人心里悲痛莫名,不知不觉便落下泪来。 季青雀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在那琵琶女静立水上,众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之际,忽然有人轻轻地击掌,三声之后,四面的红绸一齐落下,像是红衣的少女举身坠落,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楼上的天光霎时透进来楼里来,将四周照的明亮。 威严的泥金红漆大门无声地打开,一个清瘦如白鹤的老人携着仆从缓缓走了进来,红绸覆盖之下的水面不知何时又升起高台,他行走在红绸上,那惊艳绝伦的琵琶女垂眉敛目,跟在他身后,走到季青雀面前。 那老人眼神明亮,声音却平和如一位老僧,他望着季青雀,说:“这是我最好的歌姬,王侯将相万金相请,也未必能够听她一曲。你认为如何?” “精妙绝伦,世无其二。” “你可喜欢?” “自是喜欢。” 那老人长长地叹息:“可是你却并不惊喜,也没有欣赏动容之色,纵使一曲值得上万金,但是不能使得你开颜,又有何用呢。” 他萧索的语气也难掩话语里睥睨天下的狂傲,季青雀扶着眠雨的手背,从榻上起身,向这个早就在几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老人款款行礼: “青雀见过外祖父。” 张秀才和庄子上来的诸人也一道向他行礼,其余人都口称老爷,唯有张秀才唤了一声主人。 清瘦的老人摇了摇头,对季青雀道:“不必多礼,你一路上舟车劳顿,有什么事,休息过了再来和我说。”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白胖温和的男人自他身后走出,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对季青雀行了一礼,语调轻快讨喜地叫了一声:“大小姐,请随我来。” 季青雀随他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看向崔徽身后的琵琶女,说来也奇怪,方才在水台上,她手持琵琶,迎风而歌,纵使不见容貌,依然让人觉得美貌惊人,动人心魄,合该是敦煌壁画上的仙女在云端长歌,侥幸被凡人瞥见罢了,可是如今再一看,又觉得她美貌不过平平,并无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还有些怯懦柔弱。 季青雀问:“你刚才唱的歌是什么意思?” 她被季青雀一问,竟然像是吓了一跳,瑟瑟地往崔徽身后躲去,想要遮住身形。 张秀才摇了摇折扇,在一旁开口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宛州古时候的一曲民歌,一个年轻女子的丈夫被君主强行征召,死在了战场上,她披头散发,夜夜都在水畔徘徊,等待着战死沙场的丈夫回家。” 说到这里,他合上扇子,轻轻敲了敲额头:“哦,这倒不是咱们老爷不讲究,不肯拿一首欢快喜悦的歌迎你,只是宛州古时候战火四起,生灵涂炭,流传下来的民歌都是这样的调子。大小姐你不要在意,这样的调子多听听,日后也就习惯了。” 季青雀点头,她说:“我不在意。我很习惯。” 她脸上并无什么喜怒的神色,也不看张秀才愕然的表情,只是转身扶着眠雨的手背,踏过水光闪烁的池面,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 宛州苇城,酒楼雅座。 几名风流世家公子啜饮着美酒,或倒或躺,一个靠窗的紫衣公子已经喝的半醉,倚靠在美姬的腿上,醉醺醺地道:“听闻崔半城的外孙女从盛京来了?” “确实,崔家的轿子亲自去码头接回来的。”另一人回答道,他晃了晃酒盏,一旁的姬妾连忙为他斟满美酒,皓腕凝如玉,看的他心头一荡,嬉笑着捏住美人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