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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娘是如何认识老掌柜的?”另外两人能沉得住气,不追问关于妇人的过往,可姜半夏却沉不住气。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遇到宋掌柜的时候,刚被拐卖到蜀中青楼,我不愿意接客,就从楼子里逃了出来,是宋掌柜帮我赶走了追我的人,还给我做了这碗菜羹。当时,他笑着说,这菜羹,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绿叶为翡翠,豆腐做白玉,翡翠白玉匣,红嘴绿莺哥。” 说起往事,妇人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后来呢?”姜半夏问道。 她喜欢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面,去拼凑一个她未曾见过的老掌柜。 那是她来不及参与的老掌柜过往的岁月。 “后来,他将我送了回去,便离开了。”妇人的话,说到这里,又停顿了许久,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她才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了家之后,我爹看见我,很是震惊,我当时不懂,他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我再一次被拐卖。” “再一次被拐卖?”宋清欢的心里,猛然升起一种可怕的想法,但是她不敢确定,若当真如她想的那般,她真的不知道,这位妇人还能相信谁。 “没错,第二次被拐卖的时候,是被卖到了一家人家里,当待年媳的。我的男人,是一个小孩儿,他们买我,只是因为,我年纪太大,所以便宜。当我在那家里醒来的时候,他们才告诉我,是我爹,把我卖给了他们。”想起过往的种种,妇人的眼睛红了。 听到这里,宋清欢他们也明白了,为何第一次她逃回去时,会从她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分明是在担心,会有人找上门来,而不是在担心他的女儿。 姜半夏和宋清欢,都没有对她说的话表现出太过震惊的模样。 两人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宋清欢很清楚,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并不在少数,有的是不得已而为,有的却是有意而为。 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会选择出手相助,但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情,她除了做一个旁听者,只能是无能为力。 而姜半夏,却是因为她从前经历的,比这妇人好不到哪里去。 “后来,我男人到了成亲的年纪,和我成亲之后,我一直生不出孩子,他又将我卖到了一户人家当下人。”妇人并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反应,亦或者说,他们的反应究竟如何,她已经不在意了,“前些日子,我病了一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临死之前,我想完成我的心愿,便离开了主人的家里,一路走啊问啊,终于,才找到了这传说中的河广客栈。我就想临死之前,再看恩人一眼。可惜,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的盘缠,被贼偷了,所以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大娘……”宋清欢看着她,嘴唇开合,却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太过苍白。 她的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世人总说,命运不公平,可是这不公平,却尽数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娘子,你不必劝慰我,”妇人似乎知道,宋清欢没有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这些事情,如今都已然成了过去,我也不想回想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恩人当年告诉我,不管在怎样的地方,都该好好活着,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如今,我只想告诉他,我啊,一直都记着这句话呢。” “大娘今后有什么打算?”宋清欢也不再与她讨论过去的事情,她甚至希望,她永远记不得那些事情才好。 “我所剩的时日不多了,我想回家乡去。”妇人抬起头来,看向宋清欢,“落叶归根,这人呐,也是一样,总是要在出生的地方死去,才算圆满。” “可是,你……”姜半夏听了她的话,还想反驳些什么,但是对上她的那双眼,却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都是她最后的心愿了,自己又怎好亲手打破她的心愿呢? 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一定要回到出生的地方,这一生才算得上圆满。 在哪里的时光最开心,死的时候,就该留在哪里。 但是转念一想,她不是妇人,又怎知,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她所追求的呢? 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周行,也猛然捏紧了手里的瓷勺。 落叶归根?呵…… “我知道小娘子想说什么,”没想到,妇人又看向了她,微微一笑,道:“我在那里长大,我这一生,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从那里开始的,也想从那里结束。” 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谁也没有再要劝她的心思,一时间,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浸了油的灯芯,发出昏黄的光亮,昏暗到让人瞧不见那燃烧过后的黑烟。 …… 用过了晚饭,宋清欢并没有去歇着,而是拿着一盏灯笼,便出了门。 时至十五,一轮圆月高悬,将夜空染成了一片黛蓝。 她提着灯笼,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夜风从长街的另一头吹过来,在她的身上绕了一圈,又跑远了。 只剩下青石板上轻晃的人影。 她又拢了拢身上的褙子,才继续朝前走着。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