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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芷嘴巴闲不住,吃也堵不住嘴,追问道:“孟老板?你别不又不理我,这屋子里没别人了,就我们两个。” 她还记得那次在协盛园看田文寿的《乌盆记》,傅棠给他留了个中间的位置,可他像是怕她会吃了自己一样,非要坐在边上。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你如今倒敢跟我单独坐在一间屋子里,不怕我吃了你了。” 孟月泠心想他何曾怕过她,他只是纯粹地嫌弃她。 佩芷又问回了笑这个问题上:“你是自小便不爱笑么?” 孟月泠“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佩芷又说:“那你怎么能学戏呢?我知道是因为你大哥倒仓后嗓子不行了,你们孟家是梨园大家,自然想着传下去,可你明明不适合学戏……” 孟月泠看向她,答案昭然若揭,他没得选。 佩芷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父亲不应该强逼你,有人天生爱笑,便有人天生不爱笑。我看过《梨园原》,不善于做表情的叫‘整脸子’,不能吃戏饭的。” 这也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孟月泠说:“他没办法。” 他说这番话并非理解孟桂侬,更别说原谅,只是他长大成人之后心智开阔了,便知道了孟桂侬一系列行为的原因,仅此而已。 佩芷问他:“那你在台上怎么笑出来的呢?” 把一个不爱笑的人放到台上让他笑,实在是为难人,佩芷不信他能转变得那么快,可如今他在台上的一颦一笑都是灵动的,佩芷至今记得他掩嘴笑的模样,美得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孟月泠冷声告诉她没什么意外的答案:“打出来的。” 佩芷立马噤声,自觉失言。 她以为他说的打是被师父俞芳君打出来的,实则不是。 俞芳君打过所有的徒弟,唯独没怎么打过孟月泠,起先是没敢打,毕竟是孟桂侬最后的念想,打坏了就彻底完了。后来则是不用打了,他开窍了,学东西永远是最快的、最好的,没有挨打的理由。 这窍还是他亲爹孟桂侬给开的。 俞芳君曾把他领回去过一次,跟孟桂侬说:“这孩子我教不了,瞧见饽饽都不乐,你让他上台冰着个脸给座儿们看啊?” 俞芳君走后,孟桂侬拿出了之前教孟丹灵时用来数拍子的戒方,坐在那儿让他站好,站好了笑给孟桂侬看。 他不笑,孟桂侬立马用戒方抽了他一耳刮子,一侧脸颊立马泛起了红,火辣辣地疼。 他一直不笑,孟桂侬便左右开弓,把他两边脸蛋都打得通红,他起先忍着疼,后来忍不住了,便一边哭一边受着,更笑不出来了。 柳书丹在外面还没回来,孟丹灵跪在孟桂侬脚边求情,求情也没用,孟桂侬把他们俩一起抽。 后来孟丹灵也被打得胳膊上都是红印子,他的脸已经疼得没知觉了,仿佛下一秒就要疼死了。 可他不想死,他还有娘,他便开始笑。 没想到孟桂侬又一记更狠的打在他脸上,他当时彻底崩溃了,攥着大哥的手朝孟桂侬嚷道:“我笑了……爹,我笑了……” 孟桂侬厉声道:“你那叫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座儿们都得被你给吓跑!” 孟桂侬的要求不仅是让他笑,还要笑得好看。 那天他疼晕了过去,恍惚中听见柳书丹哭着跟孟桂侬争吵的声音,他则在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上次娘给买糖葫芦的光景。 柳书丹见他舔着舔着糖葫芦就笑了,蹲下跟他说:“我们小逢只是不爱笑,但笑起来可是好看呢。” 他问柳书丹:“娘还会给我买糖葫芦吗?” 孟桂侬一辈子没吃过甜的,学戏本就命苦,倒是苦到了底。孟丹灵也跟着不吃,家里就没见过甜的东西。 柳书丹答应他:“当然会,小逢好好读书,想吃什么都可以。” 他似乎没再笑了,但他知道,自己是开心的,很开心。 他甚至说:“我会好好读书,将来给爹写戏纲,编好多好多新戏本子……” 那顿饭的最后吃得有些沉默。 佩芷频频偷瞟对面的孟月泠,他像没看到一样,似乎在走神,寻不到回来的路了。 二人出了包厢走下楼梯,刚到楼下大堂就瞧见门口站着一群人正在寒暄道别。佩芷一眼就看到打扮得时髦吸睛的秦眠香,还有那些一看就是商贾政客的人,正围着个中年男人。 她立刻抓住孟月泠的手腕,跟他一起躲在了柱子后面。 孟月泠不解:“怎么了?” 她攥着他的手还没松开,扒着柱子看向门口,小声说道:“嘘,他们在门口。” 孟月泠自然也看到了,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躲,但又懒得说什么,便看她动作:“那怎么办?” 她四周望了望,扭头认真地跟他说:“我们从后门出去,你跟紧我,一定要快。” 孟月泠略微蹙眉:“其实……” 没等他把话说完,她已经找准了时机,拽着他就奔着后门跑过去,他们一直跑,直到跑到路边才停下。 她用一只手提着手袋和他的风衣,另一只手抚着胸前喘粗气:“这些饭店的后门我最熟了,小时候我跟我二哥还有我表姐他们偷跑出去玩,每次碰上我爸爸或者我舅舅,我们都是从后门出去的,防止碰到他们。” 孟月泠看起来平静得多,还是把刚刚那句话说完:“其实没必要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