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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泠已经把这些当作忘了,只要不想起来,就姑且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如今熬成角儿了,这客还是得拜的,只是当地会有一位地面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家里设宴,譬如天津的耿耀滕耿六爷,还有上海的韩寿亭韩爷。他们把有名的人一股脑都给请了,美其名曰招待、接风,可到了酒酣耳热之际,还是要拿戏子取乐,让你唱你必须得唱。 耿六爷已经算斯文之流,他是读过书的,也是真心爱戏。孟月泠接手丹桂社当老板以后,就放话不再唱堂会了,好些人背地里损他此番行径好比□□事后穿回了衣裳,故作清高,耿六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惋惜。 至于不斯文的,上海上一任的流氓大亨姓孔,人称一声孔三爷,其人脾气古怪,喜被吹捧。孟月泠一副冷淡的模样孔三自然看不顺眼,又觉得他生得漂亮,没舍得下狠手,只是点了好些选段让他唱,还不准喝水润嗓。回去后他嗓子哑了一整日,头天的戏码唱得是失水准的。 他算运气好,孔三不过嚣张了一年,就被韩寿亭给赶下去了。可武汉有个双庆社的台柱子便毁在了孔三手里,说是席间不知怎么惹了孔三不快,孔三逼他尽吃些辛辣咸甜的东西,据传还被下人按着灌了辣椒水,总之这台柱子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只听得到池子里的水流哗啦作响,孟月泠没说话,似是有些走神。 佩芷则也在想,她一直刻意忽略了一点,孟月泠不可能出科后立刻就有了今天的地位,他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她那日见不得宋小笙来包厢里给仲昀问好、见不得宋小笙语气态度十足的谦卑,没说几句话就赶宋小笙去卸妆,都是因为她不愿去想孟月泠处在这种情况时的情景。 她有些痴想,认为他就应该像空中的月亮一样,高冷不可亵渎。可他最多是污泥里爬出来的芙蕖,追根溯源总是不干净,欲洁何曾洁。 孟月泠开口打破沉默的时侯,佩芷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他千万不要再接她刚刚的话茬,她不想继续聊下去。 或许是祈祷奏了效,他说了旁的。 “那天的报纸,我看到了。” “《津门戏报》的澄清么?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我二哥他名声不好,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而且她也是自私的,经历了好一番的纠结,甚至一度都想不管这事儿了。 仲昀说她是舍己救人,确实如此。先是姜肇鸿动怒,好一通责骂,幸亏仲昀站出来说话,说她是为了他这个哥哥,也是为了姜家的声誉,平息外边的风言风语。 姜肇鸿自然知道这是借口,但也没继续训斥佩芷,又赶上汪玉芝被诊出来怀孕已有三月,天大的喜事一桩,仲昀到汪家把人给接了回来,整个姜家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睦,姜肇鸿这儿便是虚惊一场。 麻烦的是佟璟元,接连好几日来家里烦她,好像她已经嫁给了他、他疑心她不贞一样。佩芷是打定主意不会嫁他的,他爱娶谁娶谁去,这几天正变着法儿地躲着他。 孟月泠说:“《益世报》也看了,我知道都是你做的。” 佩芷赶忙解释:“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谢我的,你千万不要谢我,也不要觉得欠着我。早先我想着看你和周绿萼的热闹,周绿萼跟你叫板也是因为我迷上你了,他心里不是滋味才闹出来这些,都怪我。如今就当咱们俩扯平了。” 孟月泠说:“谢你是应当的。既然你不想我说,那便不说了。” 佩芷点点头,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多管闲事,毕竟你自己都没出来解释。” 他冷声道:“没这个必要,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有必要,你的名声是极重要的。” 她说完这句他又不接话了,沉默之中,满目夜色温柔,周身春风骀荡,佩芷想着事情都已经解决,整个人都轻快起来,抿嘴笑着。 他们俩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佩芷不着痕迹地蹭了蹭,缩成了半臂。 孟月泠察觉到后也动了一步,增了半臂远出来,佩芷执拗地又蹭了过去,便看到孟月泠扭头看向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她知道,他是在问她此举为何意。 佩芷说:“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孟月泠眉头微皱:“和好?” 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并不恰当。 佩芷点头:“就是和好了,离那么远太生疏了。” 她跟协盛园对面干货店的掌柜讲话都没离这么远。 可佩芷又想起来,上次傅棠说他不准田文寿揽他,想必是他不喜与人亲近。 于是乎她又退了回去,且故意退回了一臂的距离,像是在示意他也退回来,两人都回到刚刚的位置,有些小孩子气的想法。 孟月泠没有动的意思,佩芷便说:“我说的和好,是我们俩朋友的关系和好了,刚刚只是觉得,朋友间说话不该离那么远。” 说到朋友,他不禁想到佩芷的另一位赠扇的朋友:“周绿萼也算你的朋友?” 佩芷点头:“自然算。但不妨碍我觉着他的戏不怎么样,我是捧过他,那是因为……” 孟月泠本想问她为何要把周绿萼赠她的扇子送给他,可那扇子已经被他给丢了,如今再问,倒显得像是在耿耿于怀一样。 于是他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换作周绿萼遇上这些事情,你也会出面帮他,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