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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场不过半分钟,傅棠提起来要说孟月泠的戏,佩芷这回轻轻地放下勺子,还故意看了看对面孟月泠的脸色,才缓缓说道:“这戏本子再不能更烂了,那吕梦荪是个什么人物?孟老板,你还不如找我写。” 孟月泠显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喝砂锅粥。 傅棠捧场问道:“你还会写东西?” 佩芷表情有些神气:“我会的可多着呢。这《孽海记》原本存留的‘思凡’和‘双下山’二折,‘思凡’是小尼姑色空的独角戏,讲的就是年方二八的小姑娘春心荡漾,准备离寺。‘双下山’则是色空和本无双双下山后相遇、定情的桥段。想给这出戏编个尾巴实在是容易,观众爱看的一定是两人定情之后遇到了重重艰难,但最终还是战胜了阻碍,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 孟老板唱的这出,前半本大多沿用昆曲这两折原本的东西,可是唱词儿差了一大截,丢了昆曲的雅致,又不愿意彻底归为平实,水词儿倒是不少,所以我说是二流的唱词。后半本全然是新编,可直白地说,这不就是仿的《桃花扇》的路子?国破家亡、被迫分离、女子贞守,最后二人受了点化,双双入道,凄怆地回归最初的生活。”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没等傅棠开口,孟月泠停下了喝粥的举动,并未抬头,却是在回应她:“兴亡离合从古至今都是不衰的话题。” 佩芷看着他说:“那也要看怎么写,末流的东西,写出来也是糟践人的。今天你这出戏,台底下观众泪洒一片,并非是这出戏触动了人心,而是兴亡离合触动人心。这样说起来,你这出戏编的是失败的,而且是对前人失败的剽窃。” 剽窃一词的帽子太大,傅棠也皱了皱眉。孟月泠捏着手里的勺子,轻声道:“戏曲里本来很多东西就是具有高度共通的,譬如《西厢记》与《玉簪记》。” 傅棠接话:“《西厢记》的张生和《玉簪记》的潘必正,都有考取功名之心,暂借住寺庙之中,邂逅了崔莺莺和陈妙常,害相思病。定情后,男主人翁前去赶考,崔莺莺长亭送别,陈妙常秋江送别,后团圆……可细数起其中的细节及情感,到底还是不同的。” 佩芷哼声,语气倒是客气,话却不留情面:“孟老板,您未免太看得起那位吕梦荪,他的本子和《孽海记》残本,您居然用《西厢记》《玉簪记》相比?” 她能说会道,悄然间就把孟月泠说出的话加重了含义,反正就是变着法地表达对这戏本子的不满意。孟月泠这才抬起头看她,用冷漠的眼神盯着佩芷,似乎要把她身上凿出冰来。 傅棠赶忙笑着从中间打圆场:“我作证,静风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嘴皮子倒是厉害。” 佩芷歪头:“还没人说得过我。” 孟月泠很明显冷哼了一声,佩芷小心地看向他,直勾勾地与他对视,她认真地对他说:“但就这一会儿,我看出来了,你很喜欢《桃花扇》。” 孟月泠愣住,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这回轮到他先躲开眼神,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喝粥。 可佩芷知道,她说对了。 第9章 泥金扇生尘(1) 孟月泠习惯了喝guntang的水,粥也要刚出锅最热的时候才好,略微变得温了,他就不动勺子了,像是寻常人眼里粥凉了一样。而傅棠根本就没吃几口馄饨,似乎只是尝尝而已。 真正把一碗都吃光的只有佩芷,她觉得这家味道不错,照理说孟月泠和傅棠一定都是挑剔的主儿,能被他们两个看上的宵夜摊,味道自然不会太差。 下午在白家光顾着聊画,晚上急着来看孟月泠,她完全没吃晚饭,一碗馄饨进肚之后甚至觉得肚子里仍有空余。她瞥到孟月泠剩下的半碗粥,腹诽他实在是浪费,刚上桌的时候分她几勺不是正好? 孟月泠起身,佩芷以为他要去付钱,赶忙也要起身,却被傅棠一扇子压了下去,屁股重新落在了板凳上。 她看着傅棠,满脸不解。傅棠说:“这顿宵夜本来就说好他请我的。” 佩芷说:“可他没说请我。” 她直觉孟月泠并不喜欢她,还是要算清楚才好。 傅棠说:“就当我吃了两碗馄饨,你再坐一会儿。” 佩芷起先还没明白为什么要再坐一会儿,直到看到孟月泠付过钱后走远了些,这个时间路边的店面早都关了门,他就立在人家的房檐下边,拿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静静地站在那儿抽,倾泻满地的月光似乎在与他作伴……可那副身影还是看起来孤冷又寂寞。 佩芷多看了两眼,心不在焉地问傅棠:“你不抽烟?” “不抽他那个,我偶尔抽这个。”傅棠指头一转,把扇子横攥在手中,比了个姿势。 佩芷皱眉:“你抽大烟?” 傅棠嗤笑,转回扇子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儿:“想什么呢,我比量的是烟斗,抽旱烟的,不是你想的抽大烟的烟枪。况且伺候我抽烟的人回去了,今儿个就不抽了。” 佩芷嘀咕着:“抽个烟还让人伺候,少爷做派。。” 傅棠觉得她有意思,主动说道:“孟家是梨园世家,祖上是唱昆的,直到他爹这一辈才开始唱京戏。真要侃起昆曲来,你说不过他,他也是没爱跟你争论。但你放心,他知道自己这出戏的本子不行,也就是孟月泠唱,大伙儿才买账。但凡换个人,保准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