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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楚腰 第93节

    刘荣着人各抄了一遍,才命人送去内城。

    第123章

    信送到江晚芙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内眷的消息,总是比外头慢了那么几分,朝堂沸沸扬扬的事情,府里还什么都不知晓。

    但常宁难看的脸色,也足以让江晚芙做足心理准备了,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信,没急着打开看。等常宁把前因后果说了。

    以往陆则去宣同,常宁一贯是跟着去的。这一次陆则安排他留下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护好世子夫人。他本以为,这任务再简单不过,夫人深居宅院,几乎不怎么出门,常去的地方,左不过福安堂和明嘉堂,来来去去都在府里,也是因此,他才松懈了几分,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

    “……照目前的情况看,有可能是瘟疫。陛下已经下旨,不许任何人进城……所以,江小郎君他现在,暂时被留在了城外。另外,陛下虽没直说,但府中几位爷也都回了府,怕是要闭门些时日。”

    瘟疫这种事情,没人会不怕,哪怕是江晚芙,也是如此。听到阿弟被留在城外时,她心头亦是一颤,手下意识抓紧了帕子,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慌有什么用,“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常宁倒是很理解,世子爷不在,世子夫人一介女子,事关亲弟弟,慌了神是正常的。

    江晚芙忙拆了信,信只有两页,字数不算多,但满满当当的,没有一句废话。她从头看到尾,看到那最后一句时,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湿了。

    都这个时候了,阿弟还处处为她着想,连一封信,都写得这样滴水不漏,他素日表现得再老成,也是个不大的孩子。

    江晚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忧,又有怕,感动、欣慰、愧疚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信折好,收回信封里,叫惠娘传常宁进来。常宁进屋,江晚芙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她语气很谨慎地开口,“我想回封信给阿弟,不知常侍卫长能否帮我送到阿弟手里?”

    常宁垂首听着,很是一愣,倒是没怎么迟疑,“送信自是无妨的。”

    江晚芙就点头,“好,那劳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写。”

    信写的很快,其实也没什么可写的,她能想到的,应对瘟疫的法子,阿弟信里基本都说了,甚至比她考虑得周全得多。思来想去,江晚芙只写了些勉励的话,又让丫鬟去了趟阿弟的院子,取了他的书,备了些可能用得上的药材,整整一箱,连信一同交给常宁。

    常宁看得一怔,却没说什么,很快退下去了。

    江晚芙也没功夫伤春悲秋,瘟疫不是小事,府里祖母年老体弱,老人家是最怕生病的,还有裴氏,怀着孩子,也不能大意。还有永嘉公主,算不得体弱多病,但也并非很康健。

    这么一盘算,卫国公府几乎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那个腹泻的小厮,阴差阳错的,给府里提了醒。上至各房主子,下至小厮仆妇,都有所防备,药也备得够足,她前几日才叮嘱药房采买了一批,原也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结果还真的用上了。

    府里的布置,江晚芙心里有底,哪怕真的封府,她也并不怕,至少各管事来回话,目前府里没有一例疑似得了瘟疫,倒推回去,那出去施粥的管事小厮,应当暂时是安全的,再加上阿弟信中所说的,他们中有应对瘟疫经验的侍卫。

    那应该是、是不会有事的……

    江晚芙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理智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直到惠娘进屋,说陆老夫人请她过去。

    到了福安堂,永嘉公主竟然也在,婆媳二人见她进来,老太太便先发了话,“庭哥儿的事情,我跟公主已经知道了。”

    江晚芙也不觉得意外,阿弟跟着出去施粥的事,府里不少人都知道,老太太也问过一句,还夸赞他“小小年纪,却有仁德之心”。她微微屈膝,“都怪孙媳放纵了他,才害得府里受了牵连。”

    “你这是什么话?”陆老太太轻轻皱眉,不赞许地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都是自家人,你说这般客套话做什么?再说了,施粥这事,府里年年都做,庭哥儿是个好孩子,年纪虽小,却懂得体恤民苦,是个难得的懂事孩子。这事既不怪你,也不能怪他。”

    永嘉公主也点头,有婆母在先,她就没说那些宽慰人的话了,但她心里,却也是拿江晚芙当半个女儿看待的。二郎一走,偌大个府邸的中馈,都是她一人撑着,还要来陪她,婆母这里,她也是时时孝顺着,妯娌之间的关系,她也处理得当,永嘉公主虽不管事,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直接道,“这事你放心,我来处理。我今日就进宫。”

    永嘉公主跟陛下是同母所出的亲姐弟,感情自是不一般,虽自从永嘉公主嫁了人,为了避嫌,既不管卫国公府的事,进宫的次数也少了,但血缘摆在那里,宣帝不可能不卖她面子。

    而且这些年,别的皇亲国戚四处给宣帝找事,仗着皇室人丁稀少,求这求那,唯独永嘉,很少跟皇帝开口求什么。

    江晚芙听了,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最开始,她也想到了永嘉公主,若是她开口,陛下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去试一试的。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陛下金口玉言,永嘉公主进宫去求,往轻了说,是担忧自家小辈安危,但往重了说,却也能说是抗旨不遵。而且,倘若瘟疫蔓延到内城,甚至是皇宫,哪怕跟阿弟无关,那些谏臣也绝不会放过永嘉公主,乃至国公府。

    这还都是从私利说,江晚芙最担心的,也是最怕的,是万一……万一真的因为阿弟一个人,害得瘟疫传到内城,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她担得起,阿弟担得起吗?

    那都是人命啊……

    活生生的人命。

    永嘉公主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些什么,温和开口,“你不用替我为难,那是你亲弟弟,不是别的什么人。”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声细语开口,“我先替阿弟,谢过祖母和母亲一番慈爱之心。我也的确很担心阿弟,但却不敢因一己之私,便叫母亲冒险入宫。若是别的事,我便也厚着脸皮开口了,但事关内城百姓的安危,我承担不起,阿弟也承担不起。陆氏一门,祖祖辈辈为了大梁安危,镇守边疆,公爹如此,夫君亦如是,满门忠烈。我虽一介女子,却也知道什么是大义。且阿弟他,是自愿留下的,我尊重他的选择。”

    她说这话时,是站着的,腰背挺得很直,纤瘦的脊背,清瘦而坚韧。微微抬着头,眼神并不锐利,只带着她往日里便有的明润和清亮,声音不高,甚至因她的苏州口音,显得有几分软糯,却让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听的皆是微微一怔。

    片刻,还是陆老夫人先开口,她不住点着头,“好孩子,你不愧为我陆家妇。庭哥儿小小年纪,也是行事周到,心怀天下。”

    永嘉公主眼神柔和下来,轻轻颔首,“话是如此,你说的很对。但是,我还是要递份折子进宫。虽不能放你阿弟进城,但给些便利,想来陛下是不会不应的。”

    江晚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永嘉公主的意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不能冒险让阿弟进城,但看在永嘉公主的面子上,照顾一二,却是不过分的。譬如安排个单独的、远离人群的院落,安排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之类的。

    这样,阿弟的安危,至少多了一重保证。哪怕他真的不幸中招,有永嘉公主的说情,御医也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

    从理智的角度,她知道阿弟选择自己留在西郊,是对的,既是对他自己负责,也是对内城所有百姓负责。

    但从感情上说,阿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放心他涉险?

    哪怕她表现得再冷静,这个时候,也是鼻子一酸,江晚芙忍着泪,深深屈膝,低头道,“多谢母亲。”

    方才冷静镇定的人,忽的掉了泪,永嘉公主看着,反而有种真切感。哪怕再稳重,也才十七八的年纪,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而已。

    江容庭的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永嘉公主回去后,便立即写了折子,叫人送进宫里去。但因为皇宫已经严禁进出的缘故,折子耽误了很久,直到夜深,才送到宣帝案头。

    以往这个时辰,宣帝早已睡了。

    但他今晚却很清醒,宫殿内灯火通明,高长海瞥见伺候的小太监打了个哈欠,立马严厉瞪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下去。他亲自上前,端起茶壶,给宣帝倒茶,轻声道,“陛下,您喝茶醒醒神。”

    宣帝揉了揉眉心,没作声。片刻后,才想起来问,“太子呢?还跪着呢?”

    高长海没敢说话。

    宣帝抬头,“朕让你说。”

    高长海利利索索跪下,低声道,“原是跪着的。太子体弱,晕了过去,皇后娘娘就把太子带回去了。”

    宣帝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翻开案头的那一本折子。盖着永嘉公主的印,他草草扫过,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于长姐,他总归是心中有愧的,为了皇家,她牺牲良多,却还能处处为他着想。是他和先皇,欠阿姐许多许多。

    “高长海,传朕的口谕。告诉刘荣,尽力保全此人的平安。”

    宣帝的脸,阴沉得厉害,“另外,传太子过来。”

    第124章

    刘兆才刚躺下,就被太监叫醒,说陛下诏他过去。他坐起来,几个太监围着他服侍穿衣,替他穿靴子的那个,伸出双手,莹白的五指,微微露出半张脸,在一旁宫人捧着的烛台边,衬得貌若好女。

    刘兆有些意动,摩挲了一下玉扳指,心里不禁想到:胡庸这老家伙,倒是很会挑人。

    不多时,衣服已经穿戴好了。

    刘兆也来不及去想那些旖旎之事,出了宫门,瞥见门口立着的高长海的时候,草丛里忽地窜出来个什么活物,刘兆本就昏昏沉沉,被那黑影,吓得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宫人忙上前驱赶,很快殷勤来回话,“殿下,是只猫,不长眼冒犯了殿下。”

    听到只是只猫,刘兆倒是松了口气,但后背也出了层汗了,摆摆手,朝前走去。前方灯烛辉煌,漫长的宫道一片辉亮,刘兆对这景象,早已习以为常,他照例朝前走去,被汗湿的里衣,贴着他的背,黏得厉害,很不舒服。

    刘兆缩了缩肩,看了看前方,想起刚才那只晦气的猫,昏昏然中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最近是不是,有些流年不利?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太岁了,好似从去年起,就诸事不顺啊。明日让太子妃安排场法事吧,驱驱邪也好……

    这般想着,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刘兆赶忙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略微打起几分精神,踏了进去。

    这一晚,这对天家父子究竟说了点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就连贴身伺候帝王的高长海,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到天明的时候,身份尊贵的太子爷,是踉踉跄跄从宫门内走出来的。

    然后,翌日早朝的时候,宣帝当堂叱责孙家教子无方,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是没有留一丝情面的,语气严厉得厉害。

    “……朕才下的圣旨,说要封城。尔等身为大梁官员,不上行下效,便也罢了,竟为一己之私,四处钻营,结党营私,到处求情。朕还不知,朕的话,何时这样不顶用了,尔等视若罔闻,权当耳旁风了去。究竟是尔等胆大包天,还是朕对你们过分宽容?!”

    被点了名的孙卢,孙皇后嫡亲的兄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还不及辩解,已经被拉了出去,大殿外,打了五十大板。

    众人垂首而立,听着身后传来的板子结结实实落在皮rou上的声响,和那从高到低的痛呼声,不敢东张西望,个个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宣帝靠在龙椅里,低下头,神色淡淡打量着文武百官,从最前的张元,一一扫过,眼睛里淬着冷色。

    他还没死呢,这一个个的,就搭上储君了。

    孙家、胡庸。一个他一手捧上来的皇后母族,一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心腹的臣子,再这么下去,这整个朝堂,都投靠太子了。

    连东宫传话的宫人都知道,“……殿下可是储君,刘大人要三思而后行才是。”不过东宫一个太监,都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怎么想,文武百官又怎么样,早就昭然若揭。

    说句难听的,这底下跪着的,有多少是真心跪他,又有多少,是早就投靠了储君,盼着他这个皇帝早点殡天,好给新帝腾位置。

    宣帝越想,越觉心寒,脸上寒意越深,疑心这种东西,就像种子,一旦埋进土里,就会慢慢地、慢慢地,生根,往土壤深处生长出根系,从外面看,毫无征兆,直至遇甘霖日光,然后便是一夕之间的破土、发芽。

    宣帝的疑,便是如此。

    ……

    几日后,天已经渐渐开始热起来了。

    立雪堂小书房里,姚晗坐得直直的,安安静静描红习字。

    江晚芙在一旁坐着,桌上摆了杯茶,都已经凉了,但杯口却还是满的。纤云进屋来,摸了摸茶盏,想端下去换一盏,怔怔出神的江晚芙才察觉到,抬起眼,摇摇头,“别换了,放着吧。”

    纤云屈膝应下。

    江晚芙看了眼姚晗,小孩儿难得没有心浮气躁,认认真真低头描红,她便悄悄走出去了。这几日,她心里浮躁得厉害,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乱糟糟的,总是做梦,醒来却又不记得。

    走到庭院里,有一丝凉风拂面而来,只是一瞬,但也叫江晚芙感到片刻的轻松,她照旧走到架子边,葡萄藤已经爬的很密了,密密麻麻的,被烈日晒得有些蔫头巴脑的,叶子边缘卷曲着。

    江晚芙仰头去看架子上的葡萄串,感觉像是长大了一些,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她的错觉,还是花生米大小。

    她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从架子下走出来,到庑廊上,惠娘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为了江容庭的事情,惠娘急得有点上火,鼻子上长了一颗火疖子。她屈过膝盖,就朝江晚芙愁眉苦脸道,“二夫人刚才派人过来,二老爷跟人打听了封城的事,还是没解封的消息。”

    因为施粥的缘故,卫国公府是自封了几日的,直到全部查过一边,确定府里没有人染上瘟疫,几位爷才开始上值。庄氏大抵是记着她的恩,便每日都派人过来递消息,比起她们这样深居内宅的妇人,自是陆二爷这样,官场上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得多。

    要是陆则在府里,也就不用去欠二房的人情了。他比陆二爷厉害得多了,但府里的事情,阿弟被留在城外的事,她都不准常宁跟陆则说,自己给他写信的时候,也是报喜不报忧。

    他在外头就够忙得了,打仗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蒙古又不太平,老可汗死了,蒙古跟他们中原的规矩又不一样,既不设太子,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的,几个儿子争得头破血流,看保定乱了,就有想来保定咬一口的。

    陆二爷跟陆三爷随口提起几句,江晚芙听得认真,记在了心里,更是不肯拿府里的事情去分陆则的心了。

    “我知道了。”江晚芙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正屋,又叫纤云把去年做的荷叶茶翻出来了,叫她送去给惠娘。荷叶茶能清火。

    到了下午,纤云替膳房来问话,问江晚芙想吃点什么,江晚芙想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一二来,她以前胃口很好,倒不是吃得有多么多,而是总有馋的时候。下雨了就想吃热锅子,看见湖里冒尖的荷叶,就想吃荷叶包饭。

    有次她看见榆钱树绿油油的,还叫小厮架了梯子,爬上去摘了一篮子的嫩榆钱,让膳房做榆钱饺子。陆则回来后,看见端上来的饺子,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还饶有兴致地跟他解释了好一会儿。

    他听了之后,就夹了一个,很认真地尝了,嘴上说好吃。

    她起初还以为他真的觉得好吃,一直到下人把晚饭撤下去了,她才后知后觉想到,刚刚除了她劝他吃的第一个,陆则后来就一个都没碰了。江晚芙也是后来才发现,陆则有个古怪的习惯,跟他的性格一样,吃东西只吃常吃的那几样,越是没见过的,他越是一下都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