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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劭望着帐顶,觉得伤口好像又痛了起来。 有些深沉、有些泛凉,仿佛牵连到了心口上,如细线般的勒紧,拉拽,锉磨。 酸苦的滋味逸了出来,让痛意都变得有些麻木,冰冷的更像流进了骨血里的绝望。 “我不介意的。” 良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也不介意,那些父辈的仇怨。” 阿渺顿住话头,惊喜抬眼,“哥哥?” 萧劭眸色深幽,“所以你不用离开,一辈子,都不要离开。” 阿渺心中交织着欣喜与感动,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朝萧劭依偎了过去。 哥哥终究是为了她,而让步了吗? “我不想离开的。” 她把脸贴在衾面上,藏起眼角湿意,“我也不想离开哥哥。” 萧劭低头看着她,伸出手,迟疑一瞬,落在她发顶上,轻轻抚了抚: “嗯。” 他的衣袖间,有熟悉的兰芷气息。 那是哥哥的味道,也是阿娘的味道。 阿渺吸了口气,心里面一直有些沉甸甸的情绪消散了去,眼中的酸意逐渐侵蚀着意识,徐徐地阖上了眼。 脑海中恍恍惚惚的,好像又回到了幼时,人躺在紫清宫水阁里三层鲛绡的帘帐之中,依偎着五哥,听他讲着那些萧氏先祖的故事。 朦朦胧胧间,她仿佛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叹喟了声:“我爱你啊,阿渺。” 她于是朝他靠近了些,呢喃道:“我也爱你,五哥。” 萧劭抚在阿渺发顶的手,一瞬僵硬。 他垂眸看她,见女孩阖着眼,两排睫毛像小扇子般的合拢着,在白皙的脸庞上印出两道弯弯的墨弧。 再往下,是两片娇艳的唇瓣,嫣红润泽的宛如樱果。 他想起那晚的雪夜,她勾着那人的脖子,忘情拥吻…… 那样缠而玄妙的滋味,是他或许用尽一生也无法体会的。 床头的暗匣里,放着石济给的药,只要用上一点点,就能让身边的人为他拥有,可那样的得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所求的,是她的真心恋慕啊…… 萧劭俯过身,颤抖的唇,触到了女孩的嘴角。 刹那须臾的一点点,却甜美的让他的整颗心都在颤抖、一身灵魂骨血都融化成了水,只想一生一世长长久久,永无止尽地去反复体会…… 阿渺惊醒过来,仓皇地挪开身,扑扇了一下眼睫,恍惚有些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她抬手摸了下嘴角,又看向身畔的双目微垂的萧劭,定了定神,抬手去探他的额头。 烫的吓人。 “哥哥?” 她又摸了摸他的脸,只觉得指尖所触之处犹若火烤。 这是……烧糊涂了吗? 阿渺松了口气,又担心起来,翻身下了榻,撩帘出到外殿,吩咐宫人:“去请石先生,再去热点药来。” 御榻之上,萧劭睁开了眼,盯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良久,心绪一片冰凉。 第155章 …… 陆澂离开洛阳, 一路南下,抵达了南疆的盘砮城。 南疆的气候潮湿炎热,多有毒虫瘴气之害, 且百姓大多信奉巫术,治理起来并不容易。自齐朝高祖时期起,南疆一直由庆国公府直接调用玄武营、采用以军治民的方式来进行管理。而位于盘砮城中的玄武府,便是整个南疆权力最中心的枢要所在。 陆澂行至盘砮附近,便有得了消息的张隐锐等人前来迎接。 诸将只道是楚王殿下想通了、要回来辅佐父亲,俱是振奋欣喜, 引领着他入府去拜见陆元恒。 陆元恒当初被阿渺废了一只眼睛, 后来又因噩耗怒急攻心,之后久病沉疴, 退回南疆后便一直卧病在床。 寝房之内,南疆驱除蚊虫的独特草药味、与煎煮的伤药味混合在一起,浓重地弥散在帘帐之间。 阮氏因为豫王的死而倍受打击, 精神时常失控,如今近身照看着陆元恒的人, 是他与阮氏的女儿陆蘅。 陆蘅未满十三、年纪尚幼, 从前又养在深宫, 与陆澂很少碰面, 此时见到他入府,怯生生上前见了个礼, 便退了出去。内寝中, 只剩下帐帘内外的父子二人,默然以对。 陆元恒在床上卧病一年,人早已再无往昔的英武,隔着帘子, 盯着失而复得的长子许久,一开口,却先带出了一串剧烈的咳嗽声。 他艰难地撑起身,抑住咳嗽,气息有些微喘地说道: “回来就好……你心里,对我这个父亲有怨无所谓,但你身上毕竟流的是陆氏的血……只要你活着,身上的责任就不能忘!” 陆澂隔着纱帘,看不太真切父亲的神情,恍然间,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自戕而亡的那一天,他的父亲也是这样隐于纱帘之后,由始至终,都不曾露过一面…… 他漠然开口道:“我来,是为招降。” 帘帐微动,药味拂散,榻上的陆元恒先是僵滞了片刻,紧接着便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你……” 陆元恒抬了抬手指,“你这个……” 陆澂平静地截断了他:“我知道,我从来都是你眼中的耻辱。这些话,小时候已经听过太多次,如今你不必再重复。” 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所有与父亲有关的记忆,除了讥嘲、便是责打。幼时年纪小,仓皇无措中只能将所有的罪责归咎到自己身上,后来大了,有力自保、不必再依靠谁了,可心底深处的那个男孩,依旧还是自卑自抑的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