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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劭依旧用手背挡着眼睛,闻言却终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在阿渺的脑袋上揉了揉,“阿渺最傻。” 阿渺立刻表示不满,“我哪里傻了?今晚最傻的明明是陆澂,说话结巴、还不停咳嗽,我都替他觉得不好意思。” 可想起皇祖母说的那些话,又觉得他,挺可怜的…… 萧劭沉默了会儿,语气沉静下来,“陆澂可不傻。他很聪明,很有才智。” 说话虽然结巴、也明显不懂佛法道义,但辩论的机巧过人,懂得引敌入瓮,用对手的矛、攻对手的盾,极谙策略。 阿渺却噘了噘嘴,不以为意,“他还能比五哥更有才智吗?” “那又不一样。” 萧劭笑了笑,“他的才智,可以利国、可以研事、可以治政。而我……” 他沉默住,出了片刻的神,方才声音极低地缓缓开了口,“如若可能,我想成为像大齐开国太.祖那样的人,让天下有才智的人,皆能为我所用。” 阿渺默默地在心里琢磨了一番,“那还是我五哥更厉害!” 萧劭牵了牵唇角,移开搭在眼皮上的手背,慢慢睁开了双眸。 入目之处,夜风依旧吹拂着纱帐,在绣着金线蔷薇的褶皱处微微鼓动,将窗外映入的朦胧月光折射得一闪、一闪。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胸臆间的那股沉闷,究竟源自何处了。 “天赋才智……未必,就是好事。” 他幽微喟叹,似是自言自语,“若能生来平庸、孱弱愚笨,也就不会……觉得不甘心了。” ** 王迴扶着陆澂出了释心殿,没有听从侍官的建议去请御医查看,而是找了一处临靠望舒园水渠的水榭,让陆澂面水而坐,自己甩开一把扇子、举在他头顶慢慢扇着。 “你今晚是不是吃鱼虾了?” 王迴一边扇,一边气哄哄地质问:“你也快满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鱼虾,还不忌口!真是自作孽!活该受罪!” 陆澂弯着腰,费力地抑制着咳嗽,慢慢得调整着气息,胸口的起伏逐渐缓了下来。 跟过来侍奉的内官,见世子状况好转,王家公子又似乎很了解病况、处理得十分利索,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王迴又扇了会儿,吩咐侍从退了下去,压低了些声音,对陆澂说道: “你以为我父亲费了那么大心力,把你送到行宫、真是让你来避暑的?在京城的时候,你难得有机会见到圣上、太后。也只有在行宫,能让你在他们面前露一下脸!圣上喜欢谈玄论道,恰巧你又挺会辩的,所以我刚刚才那般鼓励你开口!你居然还不领情,死不肯说话!还敢乱吃东西,是想故意出丑不成?” 陆澂抑制着咳嗽,努力缓了口气,摇头道:“我……我不是……” 王迴却是越说越气,“原本想着,让你博几分圣人的青睐,将来就算你父亲想撤你的世子位,也拿不到圣旨。你也知道,姑父在南疆娶的那个女人不简单,怕是不撺掇着让自己的儿子夺了你的位子、就不会罢休!姑母常年缠绵病榻,太后年纪又越来越大,我们王家权势日衰,还能护得了你几年?” 陆澂终于止住了咳嗽,扭过头来,眼角有莹莹光亮,“我说过,当不当世子,我都无所谓。” 王迴冷哂,“你无所谓,那姑母怎么办?她嫁进庆国公府,受了多少的罪?凭什么到头来连儿子的爵位都拱手让人?” 他收起扇子,瞥了眼陆澂脸上的神情,又讪讪地住了嘴,坐到旁边的一块大石上,抬脚往面前的清渠里踢进一颗石子。 石子落进渠水,打碎了倒映之上的月光,一时间波光粼动,犹如人的心绪,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良久,王迴再度开了口,语气已然平缓了许多:“你现在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你还不曾尝过无权无势的滋味。你看看我,在家排行第三,上头两位兄长又才华出众,王家的荫封家业基本跟我无缘,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全靠自己。不然你以为,我乐意成天在太后面前装得像个傻猴儿似的啊?” 陆澂的情绪,也已平静了很多,微微垂着头,“表兄的话……我懂。表兄的好意,我也明白。我……我刚才没说话,不是不愿领情,而是因为知道自己一紧张就会说话结巴,又吃了酱炙虾、迟早会犯病……” 王迴逮住他的话头,“哈”了一声,扭过身来,“酱炙虾?你小子明知道要犯病,还吃!谁让你吃的?” 陆澂沉默了一瞬,“是……三公主,让我吃的。” “公主?” 王迴有些出乎意料,神色严肃起来,“她为何让你吃?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你吃了会犯病,所以故意戏弄你?” 陆澂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想不太明白,一向对他避之不及的女孩,为何会变得突然亲近起来。 可后来,她倚在太后身前、默默地望着自己,又分明看不出有半点的恶意。 那双水氤清亮的眼眸里,甚至蕴着淡淡的一抹怜悯…… 静谧的,犹如月上流云,微拂而过…… 陆澂垂低了头,盯着脚下的渠水,一波波触碰到岸边,击出细小的涟漪。 涟漪之中,映着他自己的倒影,破碎、丑陋、臃肿。 明明已经很注意地控制食量了,连晚饭都忍着不吃,可这个模样,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