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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浓

    载潋感觉仿佛有一道雷电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自己,触电一般的感觉径直从她的嘴唇游走到全身各处,她一时间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皇上,一声也不发不出来。

    载潋如石化一般地愣在了原地,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方才轻轻环住自己腰身,低下头来淡淡亲吻了自己的人,竟是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皇上。

    “皇上……”载潋轻轻唤了一声,感受到眼前的人更加用力地将自己拥紧了,她抬起因紧张无措而变得有些迟钝的手来,也缓缓将面前的人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潋儿…”载湉将头埋入了载潋的颈窝,他闻到载潋身上熟悉的清香气息,脑海里的思绪立时凌乱了起来,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游走至载潋的腰间,渐渐用力时竟将从未经历过世事的载潋弄疼了。

    载潋忍不住地“嗯”了一声,载湉才猛然从自己的愈演愈烈的攻势中清醒过来,他忙向后退了一步,才发觉载潋身上穿的衣裳已被自己扯得露出了胸口前大片的肌肤,载潋正满面绯红地站在自己面前,连看自己一眼也不敢。

    载湉顿时懊悔无比,他疼惜地望着紧张又害怕的载潋,脸上正氤着一片殷红,他感觉是自己刚才的不冷静吓着了还年幼的载潋,便忙伸出手去替载潋系好了领口的扣子,又抚平了她细碎的黑发,对她柔声道,“对不起潋儿…是朕不好,刚刚……”

    可载潋却不由他说完,便上前一步来踮起了脚尖,从颈侧将载湉拥入了自己的怀里,她所有无法言说的心事都在刚才一瞬间迸发,就如奔流而去的江水,再无法回头了。

    “不要说对不起!皇上从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载潋合着双眸,紧紧抱着眼前的皇上。载潋深深明白,皇上从来都不属于她,也绝不可能在将来属于她,可她此刻却仍旧固执地不肯清醒。

    只有在醇王府即将面临别离的夜晚里,她才能独自拥有他片刻,但虽只有这须臾片刻,于载潋而言也都足够了,她甚至可以不计任何后果,不计任何代价。

    载潋知道皇上终究不可能在醇王府久留,非但太后不会同意,就算是自己的阿玛也不会同意。

    载潋不希望皇上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被太后责难,阿玛也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景,想至此处,载潋忙抬起头去对皇上道,“皇上快回宫吧,府里还有奴才和哥哥们照料着,一切都会好的!皇上就放心吧。”

    载湉忽爽朗地笑了两声,他弹了弹载潋的脸蛋,笑道,“你抱朕抱得这么紧,朕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载潋听后,羞得忙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她后知后觉到自己刚才的放肆,不仅僭越了身份,竟还敢踮起脚去抱皇上。

    载潋紧紧咬着嘴唇,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最后却还是不舍地抬头去瞧欲走的皇上,载潋睁着一双晶莹的眸子,向皇上问了句,道,“皇上…奴才刚才失了规矩,皇上会罚奴才吗?”

    载湉抬头望见昏黄珠光下只穿了一件贴身衣物的载潋,脸上仍是绯红的颜色,眸子里闪烁的尽是灵动的光芒,心底不禁猛然一动,可是他却强压住了自己所有的不理智,最后只是走到了载潋面前来,双手分别扣住了载潋双手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将额头抵在载潋的额头前,宠溺地笑道,“罚你…现在朕还舍不得,留到以后朕再好好罚你!”

    载湉极不舍地松开了载潋的双手,他向后退着步子,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载潋的眼眸,他们二人就这样注视着彼此,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载湉已经转身离去了,载潋才迈开脚下的步子去追,却只追到暖阁的窗下,最后她只是望着顺着院后甬道越走越远的皇上渐渐消失了踪影。

    载潋暖阁里烛灯的灯芯都已经燃尽了,载潋却还没有合过一次眼,她就坐在自己的床边,来回反复地想着皇上落在自己唇上那枚清清淡淡的吻。

    载潋无数在心里问自己,“纵然皇上什么也没说,也足够说明皇上的心意了吧?”她心里才稍觉安慰,可转念却又立时想到,“皇上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呢?皇上怎么会真正在意我这个小丫头呢!”

    载潋越想便越睡不着,最后睡意消失殆尽,她便望着窗外的朝阳缓缓升起,将王府后院的花花草草都笼罩在一片初生的红晕之中。

    载潋低头才瞧见自己的领口此时仍歪歪斜斜地敞开着,不等她伸手去系,瑛隐便轻手轻脚地进了暖阁,她没瞧见载潋就在床边坐着,便静悄悄地替她换了桌上的烛灯,又掀了内外暖阁之间的帷帐,才过来要叫载潋晨起。

    瑛隐大眼瞧见载潋此时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不禁被吓得“诶呦!”了一声,忙向后退了两步,缓了片刻后才上前来要为载潋更衣,玩笑道,“我的格格诶!您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奴才进来也没个声儿的。”

    载潋忙用手去档自己领口前的开口,却还是叫瑛隐先一步瞧见了,瑛隐最初也没多想,便伸手过来替载潋系好了,笑道,“这是格格自个儿系的扣子吗?怎么都歪成这样了!”

    载潋立时红了脸,便低了头诺诺道,“啊,是啊…方才蜡烛灭了,我看不清楚,就系成这样了……”

    载湉回宫后便听闻太后传召的消息,他心里清楚太后此时着急要见他所为何事,却也不能推脱搪塞,他尚未来得及回养心殿去换身干净衣裳,便脚步匆匆赶去了储秀宫。

    载湉才走至西六宫的长街上,忽听见身后有小太监嘀嘀咕咕的声音,他焦躁间回头去质问是谁在他身后吵嚷,却忽见王商上前来回话道,“万岁爷,奴才们该死,扰了万岁爷清净!可是刚刚景仁宫的戴恩如过来传话说珍主子病了,传了太医也不见好,想请万岁爷过去一趟呢!”

    载湉因醇亲王的病尚没着落而忧心不安,此时又急着去见太后,猛然听见小太监们因珍嫔的琐事而扰他,不禁脱口训斥了一句,“有病就去找太医,朕又不会瞧病!”而后便匆匆走远了。

    戴恩如就站在人群后不远的位置,将皇上的吼声听得一清二楚,连同王商都因为皇帝的不留情面而感到尴尬,更不要是说珍嫔的自家奴才戴恩如了。戴恩如望着皇上越走越远的背影,将心里窘迫难堪的情绪又全都算在了载潋头上,因为他想,若昨夜里没有载潋引着皇上出宫,便不会有现在皇上对珍嫔的冷漠。

    那日风大,吹着长街上的落叶沙尘直往半空中卷,寇连材走在皇上前头,怕他被风沙吹迷了眼睛,便忙着走到头里去替皇上挡,却又被步履匆匆的皇上挡开了,只听得一句,“没那么多讲儿,亲爸爸急着呢!”

    只等到载湉进了储秀宫的宫门,才见宫内太监宫女们都垂着个头阴沉着脸,谁也不敢打破宫内令人压抑的沉默,瞧见了他进来便颔首躬身地往后退,也不见人出来迎自己。载湉此时瞧见太后身边的宫女荣儿端着一盆清水出来倒,不禁好奇地上前去问了一句道,“今儿都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敢说话了?”

    何荣儿一听是皇上的声音,惊得浑身一个激灵,忙将水盆放平了在脚底下,跪下就磕头道,“万岁爷啊!您可算回来了,太后等了您一宿也不见您回来,见了奴才们就发无名火,奴才们谁还敢说话啊!”

    载湉听后只是缄默着瞧了瞧跪在脚边的何荣儿,也不叫她起来,他知道太后是在埋怨自己去醇王府看望醇亲王彻夜不归,更是因为介意醇亲王与自己本身为亲生父子的特殊关系,自己这么做才更会刺激了太后敏感的神经。

    “行了,你起来去吧。”载湉最终只淡淡地吩咐了何荣儿一句,便大步流星地径直向太后起居的暖阁里走,他站在太后宫外的门帘外头颔首道,“儿臣来请亲爸爸安。”良久后才见李莲英诚惶诚恐地出来替自己掀了门帘,闪身躬腰地迎自己进去。

    暖阁里一如往日般暖意盈盈,载湉进去后才见着太后正倚在窗沿下边的贵妃榻上擦眼泪,心里不禁一惊。

    荣寿公主和皇后一左一右地站在太后跟前宽慰太后,载湉向里头走了几步,皇后和公主瞧见了他忙退了几步颔首行了福身礼,载湉也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瞧了瞧站在一边儿的皇后和荣寿公主,便跪下向太后请安道,“儿臣恭请亲爸爸圣安,儿臣今日来得晚了,还请亲爸爸恕罪。”

    太后抬眼瞧见皇上来了,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故意掏出怀里的绢子来擦眼泪,又哭得更大声起来,“我这还没住进园子里去呢,就有人嫌我多余碍事儿了,赶明儿我住到园子里头去了,还有谁能记得我啊!”

    荣寿公主和皇后听太后忽然哭得更凶了起来,忙在一旁替太后抚肩捶背,劝慰道,“太后,您可别这么想,谁敢不把您放心头上啊?您消消气儿,皇上回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听至此处才稍抬了抬眼去瞧跪在落地垂花门外边的皇上,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道,“哟,竟是皇上来了!我可不敢耽误皇上去探望醇亲王,碍着人家父子俩说体己话儿!免得朝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又说我不近人情!”

    载湉此时仍旧跪在储秀宫暖阁外间的落地垂花门外头,听见太后的话便知道太后是在怪罪自己去看望醇亲王还彻夜不归,便满腹都是火气却也不能发作,此时看见太后哭哭啼啼的样子,又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载湉看见太后哭了,瞬间感觉心软了许多,便扬了扬声音,对坐在里头的太后说道,“回亲爸爸的话,儿臣惶恐,绝不敢有亲爸爸说的那样的心思!只是近几日醇亲王病重,儿臣心里一直挂念着,所以才会在醇王府多留了些时辰!亲爸爸若心里不快,就责罚儿臣吧!万不要牵连了醇亲王,他绝没有要久留儿臣的心思!”

    太后仍旧用帕子擦泪,听了载湉的话后,良久后才问了一句,“那你是不是错了?!”

    载湉猛地抬头望了望坐在里间的太后,他想质问自己到底有什么错,最终却也没有问出口,他担心自己现在的意气用事会使太后再次迁怒与醇亲王,为了醇亲王他只能忍下,便点了点头,道,“是,儿臣知错。”

    太后见载湉已经服了软,心里的气才稍顺了些,她收起了手里的绢子,立时便不哭天抹泪了。她颔首瞧着自己指甲上的护甲,作出一副从未强迫皇帝认错,而是勉强接受他悔过的模样,轻声道了句,“皇上既然这样说了,我还能再说什么?皇上起来吧!”

    载湉心里愤懑,太后永远如此,做任何事情都要将自己摆在纲常道德制高点的位置上,从而压制住自己令自己无法翻身。纵然自己是去探望自己病重的生身父亲,都要在太后的“一手运作”下承认自己莫须有的“罪名”。

    太后随口问了几句醇亲王的病情,载湉便如实答着,当她听到载湉说醇亲王“恐有积重难返之势”时不禁心中大喜,面色却仍保持着极为悲痛的神色,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抽泣了两声道,“七爷怎么这就…实在让我这心里头难受!罢了罢了,我也该同皇上一块儿去瞧瞧他了…”

    载湉忙道了句,“不敢劳动亲爸爸。”太后却摆手笑道,“这不一样,这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看望七爷的,怎么能说是劳动我?皇上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过会儿咱们就瞧瞧七爷去。”

    载湉只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就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满了,每次在太后面前提及有关醇亲王的事情,他都会被这种情绪困住,有对太后虚伪的愤怒,也有对不能向醇亲王尽孝的愧疚,更有自己身不由己的伤感,此时这些情绪更是缠绕在一起纠缠不清,一点一点将自己吞没了。

    载潋早上去给额娘请过安后,才顺着回廊一路向外走,准备跟着哥哥们去看望阿玛,就被额娘房里的姑姑叫住了,“格格,您慢走一步,福晋传您过去呢。”

    载潋驻了足,在原地愣了片刻便问道,“我不是才给额娘请过安吗?额娘怎么又叫我过去?”姑姑瞧了瞧载潋身后的载沣、载洵和载涛,不便将话都说明了,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格格,方才不好说的话,福晋只能这会儿说了,就劳您再走一趟了!”

    载潋被说得云里雾里,却也只能跟着姑姑一路回去了,载洵回头瞧了瞧越走越远的载潋,不禁问了句,“大额娘这是有什么事儿啊?当着咱们就不能说的?”载沣却连停也不停,低着头一路就向醇亲王休养的暖阁里去,提高了嗓门对载洵道,“走吧!姑娘家的事儿说给咱们听干嘛?!”

    载潋才进了额娘的房门,便听见额娘坐在屏风后头的榻上问自己话,“潋儿,额娘问你,你阿玛病重了,究竟是不是你告诉皇上的?”

    载潋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也忘了给额娘行礼,便一个劲摇头道,“不不…不是女儿!女儿昨天只是出府去请医了,绝没有告诉过皇上!”

    载潋就站在屏风的后面,能看见屏风上投下的额娘的身影,此时忽看见额娘起身走了过来,越过她眼前的屏风,拉起了自己的手道,“潋儿,你不要怪额娘狠心!”载潋望着额娘已经哭肿了的双眼,心里已是极为心疼,她答应自己,此时无论额娘要说什么,她都会一口答应,便忙道,“额娘别这样,现在家里艰难,女儿能分担些什么自然尽全力去做!”

    婉贞福晋缓了片刻后才道,“潋儿,算是额娘恳求你,你进宫去向太后说清楚,就说皇上是你领到王府来的,不是皇上自己主动过来的…若是太后知道是皇上主动来瞧王爷的,还留了那么久,不知要怎么为难皇上了!…”

    载潋心里咯噔一响,皇上明明是她在医馆外偶然遇到的,并非自己领来王府的,可现在额娘却要自己去太后面前说谎。她心里清楚得很,额娘这样做是想要保护皇上,额娘愧疚,是因为她载潋将牺牲自己的平安。

    “潋儿,额娘对不起你,你若怪额娘心狠就怪吧,但你知道的,额娘这辈子只有这一件心事!”婉贞福晋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载潋知道额娘此生只有皇上一个亲生儿子,自然会不惜余力地去保护他。

    其实就算是额娘不来求自己,载潋也会想尽办法去周全皇上,不让皇上从中为难,更何况载潋心知肚明额娘一直以来的牵挂,她知道额娘这么多年来有多思念自己的亲生儿子。

    载潋仿佛已隐隐看到了自己去向太后说过那番话后的下场,她受的一身伤尚未痊愈,此时只感觉害怕得浑身颤抖,可她却没有其余的选择了。

    载潋不能拒绝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额娘,因为她出生六个月后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是个先天不足又得不到亲生父母重视的庶出女孩儿,若没有额娘,她活不到今日。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受人为难,那样竟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载潋想至此处忽轻声笑了笑,婉贞福晋以为载潋要怪自己心狠,忙道,“潋儿,你若不愿意…额娘不勉强你…”可载潋却搭了额娘的手腕轻笑道,“额娘,您的心事女儿全懂,女儿这就进宫去和太后说清楚,绝不叫皇上从中为难。”

    婉贞福晋更觉亏欠载潋,可载潋却再不看额娘的眼睛,只低头问道,“额娘,这事儿别让哥哥们知道了,我怎么进宫去?”婉贞福晋道,“额娘叫了载泽过来送你,他不会告诉你兄长们的。”

    载潋跪了安,便退着身子向外走,走到门口处竟六神无主地跌进了来府的载泽怀里,载泽将失魂落魄的载潋紧紧拥在怀里,疼惜着道,“潋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

    载潋将头埋进眼前人的怀里,却忽然意识到他身上的气息与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的差别,她所有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都在最后被她忍回了,她低着头退了几步,礼貌道,“泽公,我没事儿!咱们进宫去吧。”

    载潋进宫时,皇上正在养心殿更衣,更衣到一半时,忽听人传珍嫔来了,载湉想这几日的确冷落了珍嫔,便忙命人传她进来。

    珍嫔瞧见载湉在暖阁里更衣,便轻巧地走到载湉跟前来福了身行礼,站起来后便接替下了为载湉更衣的小太监,她边为载湉系领口的扣子边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都不好了?”

    载湉并未答话,只是垂着眼眸看着珍嫔为自己系扣子,良久后才道了句,“朕心里慌乱得很,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一样。”珍嫔歪了歪头,睁圆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怎么会呢?皇上别多想了,老佛爷都要去亲自看望醇亲王了,能有什么事儿呢!”

    载潋才进储秀宫,宫里的小太监就领着载泽走远了,载潋也不知道他们要领着载泽去哪儿,心里顿时更加慌乱起来,她才追了两步,载泽便回头冲着载潋道,“潋儿!我一准儿马上就回来!你别怕!”

    眼见着载泽越走越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载潋才断了自己的心思,乖顺地随着李莲英进了太后的暖阁。太后正准备出宫,此时根本无暇理会载潋,也完全不知道载潋突然进宫的目的,于是开口就问道,“你这会儿进宫干什么?怎么不在府里守着你阿玛?”

    载潋见了太后便叩头道,“奴才有罪!奴才请太后罚奴才吧!”载潋心里仍怕,此时说出的这句话早已有了哽咽之声,太后一听载潋上来便要自己给她赐罪,不禁一蹙眉道,“你这儿打什么哑谜呢?有什么话直说。”

    载潋抬起头来却仍跪在原地,她合了合眼,甚至都察觉不到自己眼里滚落下来的泪,她只看见一片黑暗背后额娘那双满怀着嘱托的眼睛,于是横了心道,

    “奴才放肆,奴才胆大包天了!昨儿皇上一宿没回宫来,其实都是奴才惹的!奴才不仅将阿玛的病告诉了皇上,还在宫外领着皇上府上去,最后还惹得皇上彻夜没回宫!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怕太后错怪了皇上,伤了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和气,所以才忍不住要进宫来说清楚的!”

    太后正愁自己早上与皇上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台阶下,也仍旧气昨天载湉私自出宫去彻夜不归,她听了载潋的话,刚刚才消下去的火气忽又翻腾起来作乱,于是吼了一句道,“真的是你?!”

    载潋垂下头去只道了句,“是奴才。”随后就只等着巨风巨浪来将自己吞没了,太后果真被载潋一番话气得眼前发昏,她竟没想到小小一个载潋竟也能左右皇上的去向,小小一个载潋竟也成了她将皇上完完全全控制住的阻碍。

    太后本以为能将载潋拢到自己身边来,就像是荣寿公主一样成为自己的心腹,谁知她不仅没能成为自己监视皇帝的工具,竟还成了阻隔自己控制皇帝的障碍物,她恨不得载潋自此就消失了,可载潋毕竟是宗室近支家的女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杀了载潋,于是气极了便吼道,“李莲英!拉她下去!赏她几个嘴巴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载潋心如死灰般地听着太后的处置,心想至此风波平息,皇上终于不会再被太后为难了吧!于是她重重地为太后磕了一头,强忍着眼里越积越满的眼泪,高声道,“奴才!谢太后赏!”

    载潋就跪在储秀宫外头的长街上“领赏”,宗人府的几个小太监掀了袖子抬了手,才对载潋道一句,“格格,奴才对不住您了!”随后便抡圆了手下去打,便打还要边骂着太后吩咐的话,“叫你敢引诱万岁爷出宫!叫你不长记性!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了!……”

    这样的声音周而复始,在载潋耳边重叠着,直到最后她再也听不清太监在骂些什么,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感觉脸上的皮肤都被掀开了一样。

    载潋头发上的饰物都被甩掉了,摔在地上摔个粉碎,她眼里的泪顺着脸颊落到嘴边,嘴唇却麻木得一点也感觉不到。直到打够了五十巴掌,宗人府的小太监才大汗淋漓地停下手来,载潋只感觉眼前一片晕眩,身子一歪就倒在了长街上。

    小太监回去复了命交了差,便立时走了,只有李莲英出来扶摔倒在地上的载潋,还没将她扶稳便道,“格格,刚才太后吩咐了,叫您回去闭门思过。至于皇上那边…太后也吩咐了,说您就不要再见皇上了。”

    载湉此刻更过了衣,尚没有听着太后宫里的消息,便同珍嫔多说了几句,载湉想起戴恩如早上来回话说珍嫔身子不适,便问她道,“你身子舒服些了么?”

    珍嫔蹙一蹙眉,歪了歪头道,“奴才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这几日睡也睡不下,进也进不香的…”载湉心里听得着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儿啊?请太医了没有?”

    珍嫔向身边的载湉凑近了一步,忽然猛地环住了载湉的脖颈,娇媚笑道,“奴才不用请太医!奴才自己就知道病根在哪儿,就是总也见不着皇上闹的!要是皇上多来瞧瞧奴才,奴才一准儿就好了呢……”

    载湉忽被珍嫔的顽皮给逗笑了,感觉心里沉重的心事也瞬时轻了不少,他点了点珍嫔的鼻尖道,“好你个丫头,既然这样,今儿朕从醇王府回来,一定好好儿陪陪你!”

    此时的载泽正诚惶诚恐地坐在皇后的钟粹宫里答话,载泽本来并不知道皇后传他过去的用意,此刻却已全然知晓了,因为皇后的meimei叶赫那拉氏静荣就坐在皇后的身侧,这会儿正同自己一块品茶闲谈。

    皇后问载泽道,“泽公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迟迟都没成婚?”载泽原先便听府里人向自己提起过皇后的亲meimei静荣,同样是太后的亲侄女,那时他全然没过心,只是打发了府里人道,“我心里都有数了,你们就别乱替我cao心了!”

    谁知他本以为是府里人胡乱提起的事,竟有一日劳动了皇后亲自同自己说,而且静荣本人就在自己眼前。载泽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颔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还不成器,哪儿能急着成婚呢。”

    皇后忽然轻笑道,“泽公太自谦了,宗室里若寻泽公这样相貌才学的人,可是不多的!哪像泽公说的这样呢!你说是吧meimei?”皇后斜睨了一眼静荣,静荣便羞红了脸点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泽公的相貌才学在宗室里都是出众的。”

    皇后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宫女红儿进来传话道,“皇后娘娘,太后那边儿和醇王府小格格说完话了。”皇后一听此话,也不能再和载泽说下去,便忙笑道,“泽公快去吧,来日咱们有的是机会谈呢!”

    载泽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感恩太后算是帮了自己一次忙,便忙向皇后跪了安,一路匆匆地去了。他才跑到东华门内,便已看见了载潋站在门外等待自己的背影,他只感觉心里的血液都跟着温热了起来,急忙加紧了步子跑过去,喊了声,“潋儿!”

    载潋回过头来时,载泽却惊得再也跑不动了,他只见载潋左右的脸蛋上全是密密麻麻又红又肿的掌印,嘴角边还挂着点已经干了的血迹。载泽忽想起载潋进宫的目的,那是他从醇亲王福晋处听来的只言片语,他本已有所准备,可当他真正看到载潋受了这样的委屈时,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悲愤交加。

    “潋儿…”载泽极力忍住自己要崩溃的情绪,生生压制住自己语气里的万般疼惜,只因为此时尚在宫门口。载泽伸手将载潋环进了自己的怀抱,这一次载潋没有向后躲,而是站在原地愣愣地落泪。

    她看到载泽此时无比压抑痛苦的神情,又想到每一次皇上被掣肘时的无奈,忽然不知名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载泽望着载潋,心疼地问她道,“什么为什么?”

    载潋此时只望着载泽笑,笑声无力又苍凉,连带着眼角边的泪一起消逝在风中,她忽道了一句,“为什么…这天下难道不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么?为什么……你、我、哥哥们、还有皇上……所有人!都怕她?”

    载泽忽然被载潋的话吓得愣住了,他忙去捂载潋的嘴,道,“潋儿你说什么呢?快不要说了!”

    载潋再不理会载泽,只是默默地向马车去走,忽听见有从东华门进宫的小太监闲谈,“太后跟皇上都去瞧醇亲王了…”载潋忽然间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她原本以为自己就能躲进旁人无法再闯入的禁地中去了,谁知皇上竟又闯入了她的禁地。

    载潋向来不擅长反抗,尤其在面对皇上时,她总是任由皇上将自己彻底撂倒,反抗也反抗不得。

    她此时怕极了面对皇上,她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平安,若是再见皇上,不小心将一切都说破了,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就要前功尽弃。

    载潋忽然感觉冷风刺骨,她猛地咳了几声,忙扶住了身旁的马车才没有踉跄,载潋感觉心口里发热,她又剧烈地咳了几声,用绢子去擦时才看见上面殷着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载泽将她手绢上一片鲜红都看见了,急得不知所措又痛心疾首,道,“潋儿!这……你怎么会……”

    载潋看见载泽自责又心疼的模样,只将手绢收了,她知道自己方才是听了小太监们说皇上去了醇王府才会心口里发热的,自己是急火攻了心,却安抚载泽道,“泽公别急,我不过是刚才受了几巴掌,牙碰破了嘴唇而已,血都是嘴被磕破了弄的,哪儿至于那么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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