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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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毫不意外不代表就能接受,沈灼愣在原地半晌,许久没有动静。 送信的人恭敬地半跪在地,手上拿着一块玄色的令牌。 他说:首领有令,从今往后,小尖塔楼归您统率。 许琦给自己铺好了后路,也给小尖塔楼铺好了退路。他没有把小尖塔楼交给小尖塔楼的任何人,而是交给沈灼。 就像当初曹疯子无条件地相信沈灼一样,许琦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也把信任给了沈灼。但他和曹疯子不同的一点是,他对沈灼的信任掺杂了利益和别的东西。 从十年前到如今,夺舍让沈灼失去了很多东西,但面对困境他信念坚定,一步步扭转乾坤,光是这一点便注定他的命运截然不同。 许琦清楚小尖塔楼的实力,在他和曹疯子的领导下,其他人的凝聚力很强。相继失去他和曹疯子后,剩下的人当然可以维持小尖塔楼的运转,但肯定会是江河日下的局面。 这座楼从一开始是许琦的私心,可现在许琦只希望他们越来越好。把他们交到沈灼的手上,许琦也可以放心离开。 细雨朦胧了视线,眼前的玄色令牌看的井不清楚,但这井不妨碍它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手心。 沈灼神情悲伤,他没有接过那块令牌,而是声音低落地问道:许师兄他,如愿以偿了吗? 跪在地上的人顿了顿,点头道:首领得偿所愿,没有遗憾。 曹家杀曹疯子,许琦便让曹家满门陪葬。他们堵住所有的退路,没有任何人逃出去。鲜血染红曹家的庭院,乌鸦悲鸣,雨落绵绵。 沈灼喉咙一紧,悲伤漫上心头,脸上的笑意浸润苦涩,似高兴又似痛苦,低声道:那就好。 没有遗憾的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琦的遗愿沈灼没有拒绝,在知道许琦得偿所愿后,他取走了小尖塔楼的令牌。前来送信的人平日颇得许琦信任,其本身也是幻月仙宗的弟子。 沈灼让他先带着人回到花锦城,按照许琦的意思处理他的身后事。他和曹疯子相识黑暗之中,死后他希望自己和曹疯子能够葬在山峰之巅,一起看日出月落,拥抱光明。 小尖塔楼的弟子领命离去,沈灼一个人站在雨中,雨水滴落在伞面上,一声又一声,哀泣如述。 沈灼眺望离开时的路,烟雨如幕,教人看不清远处。人生事事无常,有太多的遗憾和不舍,往往转念间,已是阴阳两相隔。 沈灼只觉得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他捂着心口沉默良久,御剑而去。 雨落下来,越来越大,屋檐上的雨滴连成线,窗外雨打落叶,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沈灼冲回沈家,一头扎进自己的院子。他不知何时收起了油纸伞,御剑时也没有结灵力光罩,浑身上下湿透了。 他亲自送走了两位师兄,那种苦闷让他憋的难受,在大雨中走了一波,整个人都还有些浑噩低沉。 凌霜雪带着娇娇在家里等他,听见动静出来,就被沈灼抱了个满怀。他湿漉漉的身体带着水汽,隔着衣衫也让凌霜雪察觉到寒意。 凌霜雪有些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抱住沈灼,搭上他的后脑勺,安抚他的情绪。 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将沈灼包裹,他内心的悲伤越演越烈,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害怕眼前的一切是泡沫一场,轻轻一吹就散了。 凌霜雪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又耐心地让沈灼倚靠发泄,他能感受到沈灼不佳的心绪,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比起从未有过交集,无力改变才是沈灼痛苦的根源。 娇娇甩着尾巴从屋子里出来,它绕着沈灼转了两圈,察觉到沈灼的伤感,体贴地蹭了蹭沈灼的腿,用自己的方法安慰沈灼。 窗外的雨又重了,瓢泼一般落下来,天色越发阴沉。冷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沈灼身上的寒意更重。 凌霜雪抬手推了推他,轻声道: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沈灼松开手,看了看凌霜雪,又看了看脚边的娇娇,出门去沐浴更衣。 娇娇绕着他的腿想要跟出去,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又有些畏惧,甩着尾巴左右踱步,最后干脆折中在门口坐下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灼,就怕一晃眼他就不见了。 凌霜雪抬手摸了摸娇娇的头,施了一个除尘决,身上被沾湿的衣服很快干透。沈灼进了浴房,凌霜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雨声变得嘈杂,但丝毫不影响凌霜雪的心境,他的面前摊开那卷古老的竹简,上面依旧没有任何字迹,只有纷乱交错的命运线。 等沈灼洗去身上的血味和雨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进门,便看见凌霜雪摆弄着手上的竹简,他随意轻点,金色的灵力在指尖绽放,被触碰的命运线亮起来,璀璨生辉。 沈灼没有惊扰凌霜雪,而是默默地在他面前坐下,取出茶叶为凌霜雪泡茶,也让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平静下来。 等凌霜雪点完一整条命运线,沈灼的茶也泡好了。凌霜雪手指轻抚,竹简上的一切归于平静,逐渐散去。 沈灼为他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他。 凌霜雪接过茶,看了他一眼,问道: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沈灼低头,苦笑一声,道:不好,但有师尊在我身边,好像又没有那么糟糕。我不是没有见过生离死别,但不是每一次都能无动于衷。 沈灼顿了顿,满心惆怅,轻叹一声:当初给曹师兄解毒后,我依稀猜到他的身份,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一切,让命运不再相似。却没想到自己反而变成了曹师兄死亡的因,什么都没改变。 冒牌货的出现打乱了太多人的命运线,他们或多或少在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不管是好还是坏,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凌霜雪轻抿了一口茶水,听见沈灼这话顿住,他放下杯子,抬眸看向沈灼,沉吟道:这不是你的错,曹越和许琦都是故事之外的人,和你和江凌都没有关系。虽然他们偶然和你建立起了联系,但依旧游离在故事之外,所以你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 一个完整的世界是由无数的小轮回组成大轮回,而这些轮回中又有着错综复杂的因果线,他们或交错在一起,生生世世纠缠,或平行独立,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沈灼自己本身便有一条完整的因果线构成小轮回,同理江凌也是如此,但因为他们之间有相同的因果线,所以他们能够相互影响。 而许琦和曹越不同,就算因果连接起来,也很浅很浅,轻轻一扯就会断掉。 不过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开始,连接过的因果,就算现在消失了,在将来的某一天也会因为别的原因重新连接起来,开启新的轮回。 沈灼转头看向窗外,阴暗的天色和雨雾重合,过往的回忆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他有些低落,轻声问道:师尊,我能问一问他们的下一世吗?这辈子没能在一起是彼此的遗憾,若是下辈子也有缘无分,岂不是太过痛苦? 凌霜雪没有回答沈灼,而是反问道:你希望他们的下辈子是什么样子? 沈灼回头,认真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凌霜雪微微挑眉,伸手去拿竹简的动作一顿,诧异道:嗯? 凌霜雪声线微扬,带着一点鼻音,他不解地看向沈灼,犹豫了一下收回拿竹简的手,垂眸道:会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这是沈灼想要的结果,凌霜雪必然可以答应他。 沈灼没有错过凌霜雪的神色,以为凌霜雪只是安慰他。面对这个善意的谎言,他轻声笑了笑,把自己颓废的一面收起来。 许琦和曹疯子让他遗憾的同时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能够相守到白首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海誓山盟悦耳动听,但命数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改变。 即便是他和凌霜雪之间,相守的岁月也是未知。 他的目光落在凌霜雪披散的长发间,前些日子时渊夜细心照料,青丝间的灰白早已消失,又一次恢复了光泽。但这只是治标,凌霜雪的伤势依旧没有改变。 沈灼思绪被稍稍拉远,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纷乱复杂,到最后这些念头一一串联起来,他看着凌霜雪,迟疑片刻道:师尊,我之后的继承者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凌霜雪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灼抿了抿唇,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找了个正当的理由道:有备无患。 凌霜雪怀疑地看过来,沈灼自己都才通过界神的考核,还没有开始继任,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提起下一任? 沈灼低头喝茶,避开凌霜雪的眼神,也掩去眼底的情绪。 他只是希望找到下一任,才敢和凌霜雪同生死。 人生如梦一场,害怕的从来不是孤独,而是痛失所爱。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晋江独发 曹家覆灭,一个家族的起落在此刻变得如此的容易。墨家没有救援,却在事后开始扯大旗,说要为曹家讨个公道。 他们有模有样地召集其他家族,矛头直指沈家。 万宝楼的人把消息送到沈灼手上时,沈灼正在卢阳河外最高的山峰上,这里是许琦的故乡,云雾环绕在半山腰,天际金光铺开,骄阳似火。 日出风起云涌,犹在仙境,日落晚霞万里,山水一色。在这里看见的天地高远广阔,一望无际。 沈灼把二人葬在这里,让他们可以迎着月落,拥抱朝阳。 小尖塔楼的其他人散落在玄门各处,此刻跟在沈灼身边的是那日送信之人,名为许纪。除了和沈灼是同门,他和许家也有一点关系。 许琦在许家是半个透明人,因为身体诡异之处,许家视他为禁|忌。不过许琦有手段,还是收拢了一批许家人。 许琦对许家有恩已还,有情已偿。他不欠许家什么,也希望死后不受到许家任何人的打搅。 沈灼只带着许纪一人前来,低调不起眼。 看完万宝楼的消息,沈灼冷笑两声,手中白焰燃烧,玉简碎成粉末。 看来这些远赴墨家的人是决心要站在我们沈家的对立面,这样也好,他们全部冒头了,也省得我一个一个去找。你帮我给段大哥带句话,就说我晓得了,该怎么办还是按老办法。 沈灼平静地说着,在两位师兄面前,他不想把那些负面的情绪表露出来。他们已经为他背负了很多,现在该他来背负剩下的,一直一直走下去。 万宝楼的暗卫得令,见沈灼吩咐完,直接离去,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沈灼立在山巅之上,迎着初升的朝阳,对着眼前的无名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许纪跟着他行礼,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待他下令。 许家和许师兄两不相欠,你们也不要去打扰许家。他们就是个卖酒的家族,生意罢了,和各方势力没有太大的牵扯。但若是他们执意要站队,不管是对手还是朋友,决定权都在他们手上。 许家酒业闻名天下,但除此以外,甚少和其他家族有矛盾纠纷。沈灼相信以许家的能力,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不是一件难事。他不会因为许琦的缘故要求许家做什么,他和许琦之间不是为了利用。 许纪明白他的意思,他眺望云雾之下若隐若现的城池,那里或许就有一块属于许家的区域。只是他对此没有太深的记忆,过于久远的童年,早已模糊不清。 沈灼没有在卢阳久留,处理好二人的后事便返回花锦城。墨家召集各方势力,意在对沈家宣战。沈家并非任人宰割之辈,墨家要对他们动手反而正中下怀。当年的世家之争,如今的名誉之争,沈家就没怕过。 沈骁和叶澜溪也联络了各方势力,大家一致达成共识,不会让墨家计谋得逞。有着各方势力联合坐镇,沈灼心里踏实多了。 而在这短暂的平静下,时渊夜忽然给凌霜雪传信,让他带着沈灼回去一趟。 时渊夜的信来的快,简洁明了,他说墨家长老护送墨卿语前往幻月仙宗求见江凌,时渊夜不便将他们撵出去,只好捏着鼻子让江凌和墨卿语碰面。 现在墨家的人还在幻月仙宗外没有离去,时渊夜怕生变故,才让凌霜雪和沈灼跑一趟。 叶澜溪听到消息后把手上的事放一放,和沈灼促膝长谈。虽然沈灼的一切不幸都是来源于江凌,但最大的恶人是墨卿语,江凌毫不知情。 叶澜溪没有迁怒,身为一个母亲,在孩子的事情上,她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那日江凌失魂落魄,看着沈灼的眼神隐忍克制而痛苦,叶澜溪就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江凌对沈灼的感情比沈灼以为的还要复杂,就像墨卿语说的那般,不能透过皮囊去看穿灵魂时,皮囊的印象绝对的深刻。 在现在这个动荡的局势下,叶澜溪希望沈灼可以和江凌好好谈一谈,他们之间互有心结,不解开对将来的发展不是一件好事。 沈灼对叶澜溪的话感到惊讶,他原本就要回去,听见叶澜溪的话后,心情变得有些微妙。他的娘亲事事为他着想,一步不够,两步三步都铺在眼前。 那日在赛台上,墨卿语提到江凌是气运所归之人,虽然当时夺舍的震撼让大家忽视了这一点,但回过神来后,大家也察觉到这话的微妙之处。 娘亲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你等我的好消息。沈灼笑着安抚叶澜溪的情绪,他神色平静,胸有成竹。 叶澜溪的神色没有他这般轻松,鼻子发酸,眼眶微红,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底便有了泪光。她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儿子,抬起手轻抚他的长发,低声道:娘怎么能不担心? 叶澜溪情绪上来了,声音都变得哽咽。 沈灼愣住,不知道叶澜溪好好的怎么哭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叶澜溪,以为她是忧心以后的事。 娘,我还有师尊,还有你们,不会有事的。沈灼为叶澜溪擦去眼泪,低声安慰。 叶澜溪强颜欢笑,摸摸孩子的头,红着眼点头。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当然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面对夺舍的时候,她依然无能为力。 不仅如此,那日在赛台上,墨卿语提到沈灼四年前会死在秘境中更是让她心里咯噔一声,埋下尖刺,彻夜难眠。 她的孩子从小就样样第一,聪慧,骄傲,天赋异禀,还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若是他人有难,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在秘境那样的环境中,什么都有可能。 叶澜溪本不愿问,但今日看着沈灼如此乖巧,她心里越发难受,不由地想起这事,心酸不已。 有些时候,她宁愿自己的儿子没有那么高尚,但转念一想,若是沈灼对弱者的求助无动于衷,她反而会感到失望。 理性和感性互相矛盾,这样的情绪叶澜溪没有表露出来,最终还是自己强压下去。 时渊夜的信来的急,沈灼和凌霜雪没有耽搁,第二日就拜别爹娘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