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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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瞎子疯了这么多年,周掌柜都来看他,可见关系是不错的,怎么反倒连他是怎么疯的,都不想知道了? 周五钱刚刚经了大惊大怕,这会子精神疲软下来,对着祁沉笙与汪峦,也没有那股做作劲儿了,颇为诚恳地说道: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说起来我们可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只不过我倒是庆幸他疯了,他疯了的好。 这么说着,赵瞎子也把鸡吃完了,周五钱也不嫌他祸害的脏乱,弯腰一一收拾了。想要离开时,却又来到祁沉笙与汪峦的面前,斟酌着说道:祁二少,天锦坊的事,我倒也听说了。 您要是想要查那姚三的死,怕是跟赵瞎子、跟当年云水边的事,当真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但您要是想查纸车纸马的事呢,我便只能劝劝您,那些事早就过去了,即便如今知道了,也没有半分用处了。 我们是想查素犀的事。周五钱还在絮絮着,汪峦却难得地打断了旁人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出素犀的名字:周掌柜可曾知道她的事? 这下周五钱也愣了,他好似在思索着素犀是谁,半晌后才忽有所想地点点头:是了,我想起当年,赵瞎子最后一夜办事的时候,天锦坊是有这么个人出了事。 第46章 鬼织娘(十九) 你当年,有想过要我的 回程的路上, 汪峦有些疲惫地靠在祁沉笙的肩上,双眼微微眯着,恰能望见从车窗白帘缝中, 泄出的一线阳光。 他的耳边,还是周五钱临走时说的话。 那夜,云水里正下着纸车纸马,姚家老三便非要在我那里喝酒,都是街坊邻里的, 我拗不过他便许了可过了没多久,他就突然跑下楼去,我当是出了什么事, 匆匆赶到窗边,才瞧见是那位素犀姑娘自个站在桥头然后突然就被拖进水里了。 还有,后来我招呼着伙计去救人的时候,已经有人赶到河边了, 倒不是别人,就是卢记铺子里那个程岗。 一切又好似被打回了原地,甚至还倒退了几步。姚继沣是在素犀被拖下水前, 就已离开了酒楼, 虽然中间时差极短, 但如果早有准备的话,还是够他套上纸人, 拉素犀下水的。 但这几日他们所怀疑的另一个人程岗,当时同样也出现在了云水边。 如果说姚继沣是心绪沉郁,因着素犀辞行而去买醉,那程岗那时出现在云水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最终, 他们还是又回到了那条熙熙攘攘的街巷里,沿途叫卖的小贩,鳞次栉比的铺子,仿佛早已将那十多年前的旧影沉淀而去,唯剩眼前的喧嚣。 祁沉笙忽地伸手,轻轻遮住了汪峦的眼眸:总看着太阳,九哥不觉得难受吗? 汪峦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脸去,在祁沉笙的手心中轻蹭,又好似仍在专心听着窗外的叫卖声,直到许久之后才说道:看着太阳有什么不好的,总比去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要强些吧。 祁沉笙又将汪峦向自己怀中揽揽,灰色的残目中映不出一点光亮,但在望向汪峦时,却又带着别样的固执与温柔。 九哥觉得,会是谁杀的素犀? 汪峦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柔软的睫毛在祁沉笙的手心中划过,他低低地开口反问道:沉笙,当年你有想过要我的命吗? 祁沉笙几乎在刹那间,没有迟疑,没有怔愣,只是将手按到了汪峦白皙的脖颈上,而后一点点用力,感受着那虚弱的搏动。 九哥,你怕吗? 汪峦的眼前仍是黑暗的,而祁沉笙拢掐着他脖颈的手,又是那样的真实。可他还是摇摇头,轻轻地说出了那两个字:不怕。 那如果是五年前呢?祁沉笙并没有放开手,只是将汪峦困在怀中,锢得更紧更深:九哥,怕不怕? 五年前汪峦的眼前,仿佛浮现出祁沉笙染血的半面,难以置信的目光,那些都是比死亡更令他不愿面对的。 不怕。 我甚至希望那时你能真的动手。 可祁沉笙的手,却乍然松开了,无论是掐在汪峦脖颈上的,还是捂着他眼眸的。 阳光很快便重新照在他的眼睑上,汪峦在睁开眼睛的瞬间,看到的却是祁沉笙的眼眸,两个人的目光在此刻交汇,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祁沉笙的声音:但是我舍不得。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是情深痴迷,还是爱恨交加,他都从未想过,要用对方的性命来偿还。 我知道。汪峦略有些苍白的唇微微而动,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短短的几个字,而后眷眷地靠在祁沉笙的胸前。 祁沉笙拥着他,不再充斥着那般禁锢的意味,而是温柔而有力的环抱。 那九哥是在叹息什么? 汪峦在祁沉笙的怀中垂下眼眸,然后说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如今最有可能杀害素犀的,却是当时云川城中,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 特别是姚继沣。当年背叛的恨意,在烈酒的加持下,当真会让他动手杀掉素犀吗?又在十多年后,骗过金丝雀的迷离? 也不一定是他。祁沉笙的目光稍稍放远,车前已然可见卢记绸缎铺子的招牌,他轻拍着汪峦的后背:好了九哥,再去探探这位程岗,说不得还有意外之见。 汪峦随着祁沉笙再次下了车子,而随着车门关合的那刻,何城东终于向同在前排的司机,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最近,离祁二少太近的差事,都不是份好差事。 卢记绸缎铺子,也颇有些年头了。祁沉笙这几年的生意虽说越做越大,但到底并没有要一家独大的意思,故而云川城中,他祁家的铺子开得再多,也不曾为着排挤旁人而撕破脸。 故而当他带着汪峦,走进这店面中时,头发花白的卢老掌柜虽说惊讶,但也是笑脸相迎的。 不知祁二少今儿怎么得了空,来老朽这小铺子里? 倒没什么要紧事,祁沉笙揽着汪峦,手中的绅士杖却不曾收起,轻敲两下后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过是听说,老掌柜家招的女婿很是有为,想要见上一面,聊上一聊。 那是不知,祁二少与小婿有什么可聊的?卢老掌柜说完,不禁斜目看了看祁沉笙身边的汪峦,脸上仍带着笑说道:难不成,小婿也入得了祁二少的眼? 这话说的便着实失了尊重,祁沉笙的眼神当即变了味道,汪峦也开始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位老掌柜。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恰好从外头走来。他身上虽也穿着长衫,但气质上却很是淳朴,见着卢老掌柜便恭敬地喊了声:爹,您这是-- 你就是程岗?汪峦将卢老掌柜的事暂撂到一边,此刻听了那男人的称呼,心中已然确定了几分。 是,我就是程岗,那男人点点头,转身看到祁沉笙的眼睛时,便也认出了他:你们,你是祁二少? 程岗,这里没你的事,去后头查货去。卢老掌柜直接打断了程岗的话,口气强硬地催他离开。 可程岗入赘卢家这些年来,向来是极听岳父的话,可如今他却明显感觉到,祁二少的登门好似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想要留下来听听。 卢老掌柜急什么,汪峦本无心再多计较什么,只是瞧着那卢老掌柜越发过分,索性便靠在祁沉笙肩膀,故作出那恃宠的模样,轻咳着说道:便是贵婿当真愿意来,我也是不许的。 你算是什么--卢老掌柜刚要口出怒言,却不想被祁沉笙骤然而至的一个眼神,便生生挡了回去。 汪峦见他那般模样,更是不愿再费口舌搭理,转而抬眸望向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程岗,缓缓地开口说道:我们今日前来,不过是为这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程岗听到是十多年前,神情上顿时便有所触动。 祁二少!卢老掌柜越发恼怒,他自知赶不动祁沉笙,刚要去再赶程岗时,汪峦却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素犀。 我们,是为着素犀姑娘的事来的。 ====== 卢记绸缎铺,已然不是什么能说话的地方,最终三人还是来到了临着云水的酒楼中,坐到了二楼能看着石桥与河岸的小间中。 兴许是因着昨日的事,此刻这酒楼中比起以往安静了不少,更容易让他们之间的谈话进行下去。 自从坐到这里起,程岗的目光便一直望着窗外,当年他亲眼所见素犀溺死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说道: 我跟素犀,确实在老家订过亲。 但我们也都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素犀一向只当我是同村出来的兄长。 她是被姚家人逼死的。 第47章 鬼织娘(二十) 是姚老夫人。 夏日里的阴晴, 最是如人心般异变。 晌午时南风吹得紧,转眼便上了阴云,闷得池子里的红头鲤都浮到水面来透气。 姚继沣就那么坐在窗前, 隔着丛开得紫薇花,遥遥地望着织机前忙碌的女工们。他手中的钢笔尖已然干透,账本上还压着几道无色而杂乱的印子,像是不久前才落的。 多少年前,他也曾很喜欢坐在这里, 因为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素犀的背影,她仿佛就在那淡紫色的花丛间, 可实际已经离开太久太久了。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因着外头的天昏沉,屋子里也暗得厉害, 姚继沣怔怔地应声望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走近的人影是姚继汇, 下意识地起身招呼: 大哥, 您怎么过来了。 没事没事, 你坐着就行,姚继汇微胖而白的手摆摆, 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就是来看看你。 姚继沣没有说什么,听着姚继汇继续说道:老三就那么没了,就剩下咱们兄弟俩继沣呀,大哥也知道你又想起当年的事来了,可到底都过去那么久了, 你也要看开些。 我没什么事,姚继沣将手中的钢笔帽扣好,他也知道如今三弟新丧,而大哥姚继汇又难以成事,姚家到底还是需要他撑着的:大哥您放心吧。 我当然放心你的,以后咱们兄弟好好过姚继汇还在说着,声音离得那样近,却好似被天边的闷雷声遮掩得听不清了。 以至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姚继沣也有些说不清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又坐在了窗边,手上还握着钢笔,面前也还是未记完的账目。 好似刚刚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他只是出了个神罢了。 空气越来越闷热,可雨就是落不下来,姚继沣有些难耐地伸手,想要暗暗胀痛的太阳xue,可刚刚一动手肘便将什么碰到了地下。 他并不想弯腰去捡,可仍有它那么掉着,心中总是有挂念的,于是思量二三之后,姚继沣还是俯身摸索起来。 很快,他的指尖便触到了什么东西,姚继沣再探几分终于将它捡了起来,可就在拿到桌案上的瞬间,他却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枚并不大的木梭,十多年的时间让它干裂出深深的伤痕,但姚继沣还是认出了刻在角落处的小小字迹。 素犀 这是素犀用过的木梭,是他刻上的字迹,它们遗失多年,只留在记忆的深处,如今却又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 姚继沣的手颤抖着,握着它,任由粗糙的木刺扎入掌心,可随着一声不堪重负地脆响,那枚木梭竟突然裂开了。 他慌乱地松手,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去补救,但目光却最终被另一样东西所吸引了。 那是张并不算陈旧的白纸,叠得四四方方,却仍旧露出了黑色的字迹。鬼使神差地,姚继沣将碎裂的木梭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纸片从残渣木茬中挑出,而后慢慢地展开-- -------- 你为什么说,素犀是被姚家逼死的?云水畔的酒楼上,汪峦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岗,浅浅地抿了口祁沉笙递来的茶水。 不是姚家还会有谁?提起当年的事,程岗还是激动起来,声音颤颤地说着:当年我们虽然并不把婚约当真,但她乍来云川,跟前只有我这么一个熟悉的人,当然什么都跟我说。 她在天锦坊里的事,我能不知道吗-- 因着之前对于程岗和姚继沣的怀疑,尽管眼前的人看起来确是情真意切,汪峦也不再轻信什么,他看了眼身边的祁沉笙,而后又问道:既然你们都不把婚约当真,那你又为何要在素犀出事后,才同意与卢家的婚事? 自然是为了素犀的名声,程岗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起当年的想法:若我那时婚娶,便要先向她退亲,素犀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样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我是真心盼着她能早些寻到个中意的人,过上好日子可谁知,谁知 到底是村子里出来的汉子,性子淳朴也坦率,即便没有动用金丝雀的力量,汪峦也感觉得到,有些情感是做不得假的。 骤雨来急,激得心绪更乱,云水之上又泛起涟漪,汪峦的目光轻转,可很快一双手就挡在他的面前,将潲着水汽的木窗关合了。 那你觉得,是谁害死的素犀?祁沉笙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程岗的宣泄,像是窗外的冷雨般,让人清醒。 程岗抬头望向他,答案就在口中,说出却又无力:是姚老夫人。 祁二少虽说您接手这织坊晚些,但也应该听说过,姚老夫人去世前的手段吧。 她最是看中门第的,虽然让天锦坊收织娘,但又很是瞧不上在外头做工的女人,觉得她们抛头露面,羞辱门风。 她知道了自己两个儿子都对素犀有意,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她? 等等,汪峦刚要端起茶盏,却因着程岗的话停住了动作,夏雨疾落之声越来越大,似是无意间便带出了令人意外的旧事:你说,对素犀有意的,不止姚继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