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身处教堂目睹神迹的所有人，身上的污染都被解除。他们不了解污染，只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健康，病痛全部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即使是对疾病之神抱有负面情绪的人，也没有例外。

    神明的一视同仁，令他们怀疑起了自己的信念。

    他们反对神明，是认为神带来了灾祸，那些信徒却继续狂热，一昧沉浸在神明过去的恩惠与荣光中，令人恼火。

    他们觉得，这个国家病态了。

    实际上，病态的究竟是谁？

    发生在教堂的事迅速传播出去，即使神迹已然消失，神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依旧有无数人前赴后继赶来。早先就在教堂的人不愿离去，直到教堂实在过于拥挤，才在卫兵安排下依依不舍离开。

    今天的教堂直到深夜依旧灯火通明，人流汹涌。

    他们默契保持着肃穆与静默，凡是胆敢开口打破这份宁静的不敬之徒，必会得到其他人的怒目相视。

    教堂发生的血案，并未让民众的内心蒙上阴霾，有希望的种子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他们仰视神像，满眼掩盖不住的激动与狂热。

    一名卫兵感慨道：也只有真正的神迹，才能引发如此壮观的情景。

    幸好我们抢到了在大教堂守夜的工作，哈哈，我兄弟今天被安排休息，回家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得着。

    谁能睡得着？即使是在家的人，大概也在向神明祷告。

    如果我们能沐浴到一点神明的恩惠就好了。

    洛希殿下肯定很高兴。

    他们精神抖擞站岗，说话的声音充满力量。

    然而，此时的洛希和他们想象中并不一样。

    离开月季区教堂，安何没有被押送回王都监狱，而是跟洛希来到王宫。

    洛希道：教堂的神迹，是你引发的，和之前在日辉船上一样。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安何干脆地承认了。

    沉默半晌，洛希缓缓开口：你可能是神侍。

    神侍？

    顾名思义，神的侍从，贴近神明之人。洛希解释道，这种人有另一种称呼，神祭。他们生来贴近神明掌控的法则，普通人难以承受神力，他们可以轻易承受，甚至接纳神的一部分权柄。在非常遥远的古老时代，这类人是神明喜欢的祭品，他们被献祭过后，或是成为陪伴在神明座下的眷属，或是失去生命，成为神明力量的一部分。

    洛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我们的神没有收取过祭品，这些都是洛夏大人听神提起的。宇宙广阔，在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星系，他们有他们的神。

    神说过，神侍更应该称作一种体质，不应该简单将他们概括为神的侍从。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其实具有成神的资格。

    古老时代，我们这里没有诞生神侍。洛希道，洛夏大人正因为不是神侍，才被神拒绝成为祂的神子。

    安何道：你很确定，现在就能诞生神侍。

    因为在你之前，已经出现一位。

    安何不甚意外地问：洛修？

    是。洛希道，只有神明活跃的时候，才可能诞生神侍，一是曾经的古老时代。

    二是现在？安何接话，本应死去的神正在活跃。

    你看过我的梦，应该知道，神逝去的原因，是在违背自身本源，导致虚弱后，又承载了太多负面规则的缘故。

    洛希的声音低沉下去。

    本来这片星系的规则就不适合人类生存，天灾频发，异兽肆虐，荒芜的土地不要说粮食，连植物都非常难以种植。神明强行改变了规则，带走灾难，那些东西没有消失，而是被神封存起来。

    神明逝去后，留下神躯和神格，将那些会导致世界恢复本来可怕面貌的概念封存在神躯中，用神格压制。

    离开前，神明赐给洛夏大人悠长的寿命以及强大的神器，要求洛夏大人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一步一步毁掉祂的神格与神躯，连带所有隐患一起。

    洛希轻轻吸气。

    结果，洛夏大人没有做到。

    如果换成我，或许也做不到。

    结果时间太久，那些被封存的规则混合物诞生了意识。

    祂在逐渐侵蚀神格，妄图占据神躯，祂声称自己是世界本来概念的一部分，名正言顺的真神应当是祂。

    洛希微咬牙关，声音罕见的透露出些许愤懑，这时候的他倒显得十分鲜活。

    但祂终究不是真神，吸取不到信仰，于是便传播污染，以他人的痛苦与恐惧为力量，对抗神格的压制。

    无人奈何得了祂。

    安何道：这都是王室秘辛，你就直接对我说了？

    因为你是比洛修更有天赋的神侍。洛希道，而神侍是解决伪神的关键。

    接下来，你有三个选择。

    一是去投靠伪神，但祂目前正渴求力量，神侍投靠他的唯一下场，就是成为祂养分的一部分；二是帮助我们解决伪神的威胁，你有可能会因此牺牲。

    安何饶有兴致问：如果我两个都拒绝呢？

    洛希道：第三个选择，忘记这件事，重新回归本来的生活。

    不强迫我？安何道，我一个人，总不可能比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重要吧。

    我也如此认为。洛希眉眼沉郁，但是，今天教堂那些人的污染，是你带动神力吸收的，即使有神像内留存的神力帮助，你应该也不可避免沾上一些污染。

    安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这么了解，洛修试过？

    他尝试过，不止一次。

    我明白他身体里的问题都是哪来的了。

    你的天赋远胜于洛修。洛希重复了一遍。

    那你还愿意放我离开？

    神的教诲，洛希闭了闭眼眸，无人有资格剥夺无辜者的生命，强行让他去牺牲。

    只有他自己有资格。

    洛希朝安何单膝下跪，深深垂下头，如果你想选择第三条路，我只能恳求你。

    你的确是很虔诚的信徒。安何笑了起，你今天也带着些病容，王国顶端的异能者竟然会定期被病痛折磨，污染看来很深了。

    洛希只是说：伪神需要有人压制，洛夏大人已经倒下，我义不容辞。

    安何伸出手，按上他的发顶。

    金色发丝仿佛吸收了太阳的光辉，其实触感跟普通人一样。

    对于这种无礼的大不敬举动，洛希依旧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制止的打算。

    片刻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的污染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被安何吸收走了。

    洛希瞳孔一缩，愕然抬头。

    这不是挺有感情波动的？安何评价道，我看不需要治疗。

    洛希急促问：为什么治好我的污染？

    你是国家的王储，日辉船的持有者，天赋堪比洛夏的异能者。安何道，救你一条命，稳赚不赔的买卖。

    再有天赋的神侍，能够承载的神力也有限度，何况这些神力带有恶意污染，继续积累下去，你会死的！

    别急。安何两手一摊，我已经吸收了，难道还给你重新放回去？

    洛希深吸一口气，下次不要再贸然行事，你的生命非常宝贵。

    先救眼前的人。安何道，至于最终要做什么选择，我再想一想。

    系统保存的疾病之神权柄确实不完整，他最重要的神格落在了伪神那里。

    如何完满解决这件事，还需要计划一下。

    我等你考虑。洛希道，从此以后，你是王室的贵客，不用再回监狱。

    安何：罗蕾今天的所作所为，你知道吧？

    我已经收到消息。

    她的刑罚也可以解除了。还有今天来营救罗蕾的残党之一，贝静美，我看她不像两手沾满血腥的人，你仔细查一查，如果她没什么严重案底，就把人放了吧。

    可以。洛希答应下来，如今的你拥有这个特权。

    安何笑了笑：那还不错。

    洛希派人去安排安何的住处，系统建议道：宿主，疾病之神的力量确实难以消灭伪神，你可以取用其他身份的力量，比如弑神者。

    不要。安何不假思索回绝，不同片场的角色过来串戏，这是哪门子三流戏码？不适合的角色，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我缔造的传说完美性会遭到破坏。

    系统：您说的对。

    疾病之神的事情，就让疾病之神来解决。

    第19章 星星

    安何脑内构思着剧本，口上问洛希：你说洛夏已经倒下？

    洛夏是活着的王国图腾，也是曾经离神最近之人，无论哪重身份，民众提起时都充满崇拜与尊敬，但洛希没有在意安何直呼洛夏名字的问题，即使洛夏本人在此，也不会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向来不喜欢权势与繁琐礼节的拘束，否则也不会将王位让给氏族里其他的人。

    若是当初洛夏有意王位，传承到现在的王族必然是洛夏血脉。

    洛夏最大的心愿，是追随自己的信仰而去。

    然而，神把最重要，也是最沉重的任务交付给他，令他苟延残喘至今。

    洛希说：伪神诞生后，洛夏大人自责难当，愧疚万分，不顾自身安危压制伪神，但人力终究抗争不了神力，即使是虚假的神也一样。洛希顿了顿，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洛夏大人遭受重创，长眠不醒。

    安何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

    王室的医师倾尽所能医治洛夏大人，他们对普通伤势有办法，却对神力的污染束手无策。洛希道，侵蚀洛夏大人的污染过于严重，即使洛修也无能为力，能救醒他的只有你。

    只有洛夏大人，才能动用神明留下的神器。洛希提醒道，如果你做出了决定，第一件事就是要治疗他，到时事情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即便尚未选择好也无妨，你想去看洛夏大人的情况，可以随时告知我。

    我都知道了。安何整理了下衣服站起身，看向窗外的夜幕，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洛希跟着起身，我送你。

    你倒是现实。安何道，我还记得，你之前凶神恶煞要给我定罪的样子。

    洛希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澄清道：我没有凶神恶煞。

    安何摆了摆手，打开门，看到洛修站在外面的石阶下方。

    你知道了？安何道，消息传得挺快。

    其实我早就有猜测。洛修的神情复杂难辨。

    安何恍然：难怪你对我的态度超乎寻常。

    洛修此时没有开玩笑的兴致，他对污染十分敏感，一眼就看出了洛希的状态变化，顿时脸色一沉，大步上前拽住洛希的衣领，刚确认一个新的神侍，你就迫不及待把自己治好了？这会给对他带来什么副作用，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洛希眉眼冷淡，任由洛修拽着，你太不冷静了。

    当然没有你冷静。洛修气极冷笑，除了你的信仰以外，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工具。

    洛希微微蹙眉：你一直对我抱有很大的误解。

    哪些是误解，不都是实情？咄咄逼人过后，直视洛希依旧毫无波澜的眼睛，洛修忽然丧失了气力，颓然松开他的衣领，算了，和你说这些是白费力气。

    不等洛希回应，洛修与周边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了踪影。

    *

    走回洛希安排的住所，安何在途中停下脚步，看到洛修坐在王宫一栋高耸建筑的屋顶上，面朝皎洁的弯月，浓墨般的黑色在他脚下影影绰绰，仿佛正在无声嘶吼。

    安何道：我还以为你回监狱了，原来是躲在这里发脾气。

    洛修脚下的阴影分出一股，扭曲变换成一只细长的手，一路沿建筑而下来到安何面前。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需不需要拉你上来？

    安何接受了邀请，抓住阴影之手，被拉到洛修所在的位置。

    监狱果然是你家开的，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洛修轻嗤：我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囚犯。

    哦？安何坐下来，一只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眺望王都的建筑。从这个高度与视角，可以将半个王都的景象尽收眼底。

    洛修目光放空，徐徐讲述道：十年前，伪神诞生，给王都带来了一场大灾难。你去街上随便找个十几岁以上的人，他就会印象深刻地告诉你，当时的惨烈情形。那场灾难带来的损伤至今仍未彻底恢复，民众不知道伪神的存在，称呼那次灾害为，王都异变。

    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叫洛风，就是在那场灾难死去的。洛修的双手攥紧。

    安何有了猜测：你和洛希的裂痕，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们本就关系不好，洛风同样不亲近他。洛修漠然道，不如说，裂痕是从那时加深的。

    洛希背负着王储的责任，必须理智处理一切事务，我可以理解，但我从未见过他缅怀自己死去的亲弟弟。洛修咬住牙关。

    安何静静倾听神侍内心积压良久、从未对人吐露过的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