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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她这半步的距离,踩碎了真心。 “六叔……”她被他亲乱了头绪,一开口,还是这样叫他。 在她心里,他就只是这个称呼。 他骤热之后的寒凉,眼里一下熄了光。他们这样相对着,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凉透了,伸手来想替她系上领口的衣扣,她警觉地,控制自己不能后退。靠得这样近,她的细微动作,他一目了然。她才发觉,他没有再做什么,只一粒粒扣上她大衣的衣扣。 有一粒纽扣被他拉扯间松脱了线,他此时一碰落在他手里,他定定静止了一会儿,收进掌心。 她惊讶看他,他始终低垂着眼帘,没有抬头。“叫阿钟送你回去。”他极低的声音,理好她大衣,背过身去朝着窗外,再没说话。 她望着他背影,身上还在微颤,并未多想,裹紧大衣,推门而去。 她真的走了。他听着她飞快下楼的脚步声,却忍不住转头来张望,但什么也没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订婚戒指还摆在他手边,火红的盒子像燃着一团火,熊熊的,焚烧着……他抬手抓起来,狠狠砸在南墙上,“砰”的一声,不知砸碎了什么。 其实,非寅动用了力量,并没有查到愈存的行踪。大概是毓征忽然改变了计划,扰乱了所有人的猜测。他坐在村舍的屋檐下,借着天光看到报纸上,云澜订婚的消息,他又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伸头往里屋张望还在昏迷着的怀承,他不自觉的把那份报纸对折再对折,像是怕被人发现什么。 素钦年底的日子,热情高涨的三天两头往六叔西郊的家里跑,敦促他把订婚宴的日子敲定下来。不想,六叔忽然没跟任何人说起,就去了天津,连阿钟也带走了。她扑了空,匆匆回家问云澜。 云澜沉吟着许久没抬头,她盯着她侧脸等她回话儿,才突然发现,她竟瘦了这么多,短短几天里,轻减了不止一圈,整个人像能随时飘在风里。 他们这桩婚事就此拖延下来,因为男女主人都不热心,周围的亲朋倒是上心了一段时间,也终于被他们两人的冷漠浇灭了热情。准新郎只身北上,再没回来;准新娘无声无息,也从不追问。 时局也愈加混乱,物价飞涨。码头大批的日本侨民撤走之后,以为就此会消停下来,其实也并没有,街面上重新站满了警察和士兵。 “听说又要开战了。”阿春和厨房的小张说闲话,站在太阳地儿里晒暖儿,两道人影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 云澜在惶惶的焦虑里,等一封来信,总是等不到,她熬得油尽灯枯。宏恩的办公室里,云澜坐在原来愈存坐的位置,庄教授觉得那座位的朝向不好,特地叫人换到床边去。于是她常常坐在日光里,听教授看完了报纸之后的长吁短叹。 终于有一天傍晚,秘书处送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聂医生,香港的来信。” 香港!是茉莉的来信。云澜接在手来,拆看,心里有一点失望。然而马上,她眼睛里燃起了光。信纸上的字,不是茉莉写的,每一个字,都是邝毓征的笔迹,她认得。 信上,是一段手抄的平安经,落款留着光孝寺的签印。 平安经!她垂眸看着,信纸微微地抖,微微地抖…… 第八十八章 旧伤 怀承伤的太重,毓征带他回到广州后,一直在辗转养伤。带着他非常不便,因为他在这世上的两个身份都被销毁了,成了无从证明的流民,处处受到盘查。毓征不得不在后来的几年里,想尽办法,为他找回从前,作为肖怀承的身份。 战事又起,自北向南而来,人人都身不由己。云澜每一季,收到一封跨海而来的信,信上笔记始终是邝医生的,他什么都不写,手抄一段谁也看不明的僧人日签。 这年春天,他写着:去岁远客至,言佛殿壁绘彩,博古者雅好之,价可值千金…… 她也从不写回信,原路寄一封装好的空笺回去。 第二年春天,他续写:僧人贞达,即邀士绅估价出售,众议以为修庙无资,舍此不图,势必墙倾像毁…… 她仍旧原路,寄一封装好的空笺回去。 第三年年初,她收到了春天的来信,之后,就断了音讯,再没有信来。 她照旧的,寄一封空笺出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人收到…… 第四年战事终于平定,南京城一夜之间,换了颜色。上海的街头也人潮人海,辞旧迎新的时候。 云澜已经在两年前从宏恩转到伯特利就职,宏恩因为被政府收辖,拆分后换了别的名字。她和庄教授分手时,一起走出医院的大门口,都同时在想,这世上再也没有宏恩了。可这世道,逝去的东西太多了,他们也来不及追念,只随着时光匆匆向前。 云澜下班回来时,赶上小悌放学,跟在素钦身后。“小姑,”他正上第一年学堂,性子活泼,极爱说话,“我妈说,我六叔公在北京,做了大官,过些时候要回来了。” 云澜偏身站在夕阳里,秋风瑟瑟,同她脸上表情一样。素钦听了忙转圜,“还没有准信儿呢,小孩子嘴快,以后真是什么也不能告诉他。总还有些时候,我听素欣说,最快,也得明年春天里。” “哦。”她还是这样淡薄的回应。 素钦望着她转身回房去的背影,始终不懂,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弄成现在这样。一个不肯回来,也不肯放手;一个不肯面对,但也只字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