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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一边看着阿春收拾行李,一边说了一点淑瑛的事给她听,这家里,也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她的际遇,只有阿春罢了。她站在卧房窗边,楼下有一丛栀子花树,隐隐飘上花香来,是从前阿春从大伯母的花园里移来的几株,这几年她不在,年年也还是照旧开。 “父亲呢?还是常常不回家来么?”云澜回身来问。 阿春正蹲在地上,要开一只装衣裳的箱子,摇过了头,又摆手,“总是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翻翻箱子,就又出去了。”说完抬头来看着云澜,也许是怕她失望,补充说:“离上次回来有些日子了,姑娘要是想见见,大约再等上两天吧。” 云澜没回应,怔忡了一会儿。阿春正要把箱子里长裙拿出来,被云澜伸手拦住了,“不必拿出来,我和大伯父说过了,住不了几天,我母亲托了朋友为我买好了船票,很快要走的。我这趟回来,原是为了把三哥的孩子带回来,不然可以从香港走。” “哦哦,才回来就走,姑娘不多住几天。”阿春停了手,浑浊的眼睛,垂下眼皮来。 云澜仍旧依着旧窗框,看窗外骄阳下一点浓荫,静谧的,像描在画布上,一动不动。她向来不过问另外两家院子里的事,也不怪她冷漠,三房里久没有主事的人,她一走,别说主事的人,连主人也没了。 她在想:怀承这时在忙什么?他说会常常写信来,何时才能收到呢? 怀承这时在一家点心铺子的后院里,替老胡接两位广东派来的爆破同志,阴湿的井台边,他们在研究炸药数量。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直扬到天边。 比怀承忙碌的,还有云澜大伯父的书房里。大伯母匆匆安置好侄孙儿,划着小脚赶回来,才跨进书房门槛,就听见里面怒骂老三这孽障的吼叫声。叔潮跪在地当心,脸上已经肿了半边。二太太在旁抽抽搭搭的护着,胖大的身材恰好遮住儿子的半边,娟子举着擦眼泪,“还是停停手罢,咱们就这一个儿子,打坏了再指着哪一个去。”这是前头的话。等大太太坐回来,已经说到另一桩事上去了。 二太太仍旧哭腔,“依我看,还是快想想怎么办才是,初十咱们是答应了乔家的,乔司长这样器重潮儿,两个孩子好容易看对了眼,如今横插进来个小毛头,可怎么好啊?”她说着,拿眼神瞥书案后面泰然坐着的大伯子,老三和乔家二小姐的好事,还是他大伯亲自起的头,如今,不信他能撂开手不管,若真那样,伤的也是他的脸面,大家脸上无光。她所以故意地,车轱辘话又说一遍,叫他们好好想想,这是一条船上的事儿。 书房里突如其来的安静,把人心的声音都衬出来,“扑通扑通”的。是啊,叔潮正在议亲,真是一门好亲事,打着灯笼找不着的,正是聂家需要的力量,时局动荡得简直难以琢磨,还是得在政府里有自己人在才牢靠。这不,乔家的二姑娘,就是专为他们预备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世晖,”大伯父郁沉沉的脸,郁沉沉的口气,“你看呢?云澜带回来的孩子,到底是你的孙儿,你看怎么处置?” 二太太立刻把眼神扫到自家丈夫脸上去,看他沉吟不语,着急着先开口:“要我说,孩子已经带回来,咱们且找个妥当人,养在外头便是了,家里头不准漏一点儿风,等潮儿这头的婚事做定了,再慢慢图谋,或是接回来,或者怎么样,都好说。” 大太太坐在窗边,背阴,慢吞吞地接口:“你们还没细看那小毛头吧,我抱了抱,和老三生得实在像。好好一个孩子,弄得将来归不了宗,咱们这样人家,连血脉都乱了,怎生是好!”她末了,“唉”了一声,幽幽叹息。 外头蝉噪声比先时更胜了一筹,断续地听不清里面的人语声,只二太太嗓门高,她说:“云丫头说话就走,人小志大,将来许是不会回来了,像她娘一样。这么一来,是不是于她也无碍,还解了咱们眼前的难题,孩子名正言顺的归在潮儿名下,两全其美,是再也没有的好法子了。” 里头禺禺低语,不敢放声出来的气氛。不能叫人知道的事,自然都是低声谋划出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就这么定了吧,大哥,你们想想,三房里亏空的这些年,到最后哪一点不是咱们两家填补上,就剩一个五丫头,转眼就飞了,还能指望她什么,这么点小事,也是该他们为这家里做点贡献的时候。”二太太越说越理直气壮,仿佛是在议论何时分家的小事。 云澜收到怀承的来信,是回来后的第七天了。信是三哥拿上来的,他每天从市政府下了班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找云澜看看孩子,至于孩子为什么一直养在三房院子里,云澜因为再过两天就要离开,便也未及深想,只觉得三哥虽然做了许多荒唐事,但自她这次回来,倒是渐渐有担当起来了。 “云澜,”叔潮才换了身松快的绸裤褂,边上楼边把怀承的信捏在手里。“有封信,从香港寄来的。” 云澜惯常开着房门,他径直走进来,见她接在手里拆开,还接着在问:“谁寄来的?明大的同学么?” “是怀承寄来的。”云澜低头看信,明白地答言。 “怀承,是谁?你交了男朋友?”叔潮本是要转到隔壁间去看孩子的,这时在房中的茶桌边坐下了,顺手拿云澜的团扇,扇起风来。他眼见的,云澜点了点头,马上惊讶地追问:“真的?何时交的?要好么?谈好了要结婚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