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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才是宴溦熟悉的范围,她拿手里的绢子按了按鼻翼上新敷的粉,接口道:“他家钱师傅,是老师傅了,我婚宴时的喜服就是托给他们家做的,论裁剪、论手工样样没话说。” 她们这里说到衣料、花色去,是女人们个个都爱的话题,战火里磨灭不了的永不消失的爱好。云澜听着淑瑛和宴溦讨论一种“卍”字花纹的旗袍滚边,出了神,想起上海沦陷时听来的一个笑话,说一位市政官员的太太因为要回去拿一箱绸缎衣料,误了转移的时间,后来便在炮火声中调遣守城的部队护送,结果城破了。所以便说上海的城防是绸缎做的,不经炸。 “云澜,你说绛色的怎么配衣服?我才得的新缎子,就是颜色老气,不知道做什么好呢?”宴溦愁眉的转向这边,问着。 云澜想着城门的事,压根没听见她们前头说什么。她沉着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右耳,“我这震伤的耳朵还没好呢?有一句没一句的,你们聊吧,不用问我,叫我偏着头听,累得慌。” “嗬,瞧你这口气,”宴溦特地的凑过来,贴着她右耳,大声道:“有只耳朵听不见,是怪高兴的吧!” “去!”云澜左耳里听见一点,把她推回到沙发里去。 宴溦拿帕子掩着口,“呵呵”的笑,顺便想起一则小道消息来,就在嘴边,说给她们听:“哎,我听介凡回来说,政府马上就要放开航运了,那就是能通航,等船能开了,你们想走么?” “有船了?”云澜听着她的消息,禁不住重复。 “是啊,光明正大的客船,不用再走暗线了,你们不知道,我听我公公说,之前开出去的暗船,常常翻在海上的,十分危险。等放开了,也就不会再有这些暗船的生意了,倒是件好事。”宴溦侃侃谈着。 云澜和淑瑛,同时想起了叔潮,他走了这些日子,还没有过音信。淑瑛没什么要紧的表情,她在沙发厚实的靠背上挪了挪位置,她坐久了腰酸,摇头道:“我这样情况,别说登船,就是出门都费力得很。” 云澜眼中却有些变色,心里升起一层担忧,但同时也理智的安慰自己,三哥登船后便一直没有海难事故的消息,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罢。 等宴溦主仆两个走了,云澜送淑瑛回房。淑瑛挽着云澜手臂,端然的露着笑脸:“云jiejie,你这位同学人倒是挺好的,刚刚还问我会不会打小牌,说哪天请我去她家里玩呢。” “那你会打么?她们家里是自上而下都会打的。”云澜随口闲话。 “我会啊,我从前家里的姨娘,最会打的,从我记事起,就教我做搭子。”她语气里不无骄傲,说完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云澜见她笑得这样好,没再说什么。 等她上楼回房去,怀承正在房里等她。他走近来自她身后把房门关上,拉她进到卧房里。 “一切如常,”云澜抬头来解释:“宴溦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想来她家里也是正常的。” 怀承点点头,没有回应,他在郑家人来之前,和云澜专程说好的,若许宴溦来访,先试试她口风再说,郑介凡那里应该已经知道周兆祥事变的情况,要防着他们有别的怀疑。现在看来,郑家并没有生疑。 很好,他放下心来。借着灯光,看到云澜眸光深邃,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了田师傅想发展云澜的想法,他此时再看她,更觉得她单薄得简直能融透光线,他目光悄悄扫过她左颈上的伤痕,隐约的看不太清,可他对那处位置记得特别清楚,刻骨铭心。她受过刀伤的,他在心里偏私起来,说服着自己:那些危险的工作,她不能做。 “云澜,如果学校一直不能复课,你有什么打算么?”他偏头在右耳边,低声问她。 不能复课……现在的学校,都被勒令教授日文,有些中学和大学不肯就范,宁肯停课也不启动日语教学,明大何时能复课真是遥遥无期。“本来我想,再等等,学校总会有消息的,我不能只念了一半,中断在这儿;可现在看来,也许等到复学的可能是微乎其微,所以也没有好的计划。”云澜被他问起读书的事,无奈的摇着头,并没有更长远的打算。 但说到这个,她又想起宴溦今天提到的消息来,“今天宴溦说,很快就开放通航了,等通了航,也许会有些新变化。” “你想走么?离开香港。”怀承凝神来问。 “我暂时走不了,淑瑛和孩子在这儿……”云澜语气里微微叹息,她如今被三哥的孩子绊住,哪儿也不能去。 怀承想想,等孩子出生,那着实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再等等看吧,局势也在变化,也许会有别的出路。”他虽然这么说,内心里却没有报太多的希望。香港的情况十分复杂,民间抵抗力量孤军奋战,政府却高高挂起,在港日军处心积虑,何日才有尽头…… 卧房窗边的白纱帘忽然被夜风吹起,扬起长长的一角,像西式婚礼上新娘拖出的礼服。怀承欠身去闭上窗户,回头来,指了指云澜左耳,关切道:“我再帮你试试?” 云澜点头,她自己其实知道,听力没有好转。 他顺势走近旁,照旧捂住她耳朵,低头在另一侧,低声地:“我爱你,云澜。” 云澜听不见,眼中惆怅地望着他,她在心里消极地想,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有好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