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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听了,便客气的谦虚:“哪里哪里,也是从前家里请的师傅教得好,我学艺不精,不及先生画得一半。” 话音才落,身后响起一个不悦的声音来,“那是你家请的师傅特别好,我连他一半也不如……” 云澜从画纸上抬起头来,回身发现怀承正长身立在她身后,本是诚心看她描花样子,意外听见人拿他和她做比,再听她那一套谦虚话,全然没把他当回事,忽然耿耿于怀起来,忍不住要多问一句。 云澜对着他眼神,好一阵语塞,待转过弯儿来,想澄清,那话可不是她说的,是别人说的,她口里预备着:“是他们……”才一转头的功夫,围观的人都走光了,连小杏儿也不见人影,怎的作鸟兽散得这样快! 她更语塞了。 唯剩他们两人对视着,他倒是见怪不怪,迎在她目光里上前一步,仔细瞧了瞧那副花样子,大度的点头道:“确是画得不错。” “哪里,”云澜此时清醒得非同一般,马上改口道:“不及你画得好。” 真是个有眼色的俊杰,怀承点着头想,极有默契朝她笑了笑。夸奖道:“嗯,你变节得倒挺快。” 云澜也没往心里去,转回头来,继续画最后几笔,一边喃喃的替自己解释:“寄人篱下时……”同时在心里点评自己,看看如今,竟已圆融得这样得体了。 怀承本是返身要往楼上去的,临时听见什么,站定了回头来,重重扫了她背影一眼。 第十三章 合理 这几天里,政府接连发了几道公告,市场开始集中管控米粮,实行配给制,每家每户按人头,分配极少的米面及副食。街面上来回穿梭的日本军车,提醒着众人,这里是沦陷区。 有天下班路上,经过汇丰银行,云澜问起,听说医院有个自己的小图书室,不知在哪里?怀承走在她外侧,还没来得及回答,先看到乌油油的铁阑干外面,横躺着个人,随着走近,才看清,是个死了的人,大概死前有过械斗,满脸上淤青血污,可胸口穿了洞、淌出血,发黑的结在他衣服上。 云澜转头来,向怀承低声的问:“是枪伤?” 怀承点了点头,紧蹙的眉心,没有说话。他们走过那人之前,许多路人从旁经过,为防着靠近,都往远处让了让。 是路边,常有的事。 有一天,也是这样走在路上,怀承忽然转头来问她:“上海也是这样么?” 他没有经历过沦陷区的生活,他这些年几乎都在外读书,很少回常州家里去。他这问题,让云澜好一阵沉思,虽然同样是沦陷区,但总是感觉上,上海更好些,可再往深处想想,好在哪儿呢?好不到哪儿去,也许,那点太平,恰恰是特别的不好…… “差不多,也是这样。”云澜说。走出去很长一段,她低声陈述着:“没有尊严,临时被搜查,会被无缘由的毒打,被克扣食物,被任意对待,随时会死。” 停了许久,他听见她最后说,“在自家门口。”这些话,夹在城市的声浪里,倏忽飘远。 到家之前,怀承想起来,他说:“邝医生打了电话来,说他这两天来看我们。” 云澜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她赶着问他:“茉莉也一起来么?” 他笑了,“你说呢?自然是为着送茉莉来看你的,不然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可看的。” 云澜听了,也露出笑容来,许久没见她这样笑,怀承看着她轻快的迈过药铺的门槛,转身上楼去。站在她身后,依稀在心里觉得,那天全婶说的话,倒是真的。那天全婶听见说他请回家的这位女同学也姓聂时,在他身后向全叔连连感叹,“哪有那么多姓聂的好姑娘,自然太太相中的那位,就是这位聂小姐没错了。” 他心说,全婶真是,心明眼亮。 他转头看见柜台里站着的全叔,正背着手教导伙计分辨新来的药材;全婶恰出来寻两张写废的药笺,拿到后堂灶间里去生火,黄昏时分,家家预备晚饭的时候;她打全叔面前理直气壮的抽走几张黄纸,掖在围裙口袋里,在走廊尽头留下一道厚实的背影。 全婶这是,大智若愚。怀承边上楼边感叹。 邝医生和茉莉找到铺子来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怀承因为仍旧有事,下了班,前脚送云澜回来,后脚就出了门。等再回来时,正看见邝医生一人坐在柜台边喝茶,店铺临近打烊,没什么客人。他独个儿的翻看一本发了黄的《千金要方》,怀承从他身后走来,伸头看了看,调侃他说:“怎么,研究起这一科来了?” “哎呦,二少爷回来了!”邝医生抬起头来,也不示弱。 “可有心得?”怀承了了一说,在他对面的圈椅里坐下来。同时又想起什么,赶着追问:“你meimei没来么?只你一个人?” 邝医生听他这话,明白他是替云澜问的,故意笑说:“怎么?你是专为等我meimei来看你的?”他把手上的书本合上,特地凑近来,真诚道:“那你可该早说,茉莉男朋友的位置,我原是为你留着的,现在可有点儿来不及了!” 怀承一翘脚,往椅子深处坐了坐,“本想沏壶好茶来你喝,听你说的这些话,还是免了吧。” “哎,别免啊,”邝医生伸手过来推他:“去,快去倒好茶来,你想见的人自然给你带来了,”他故意的说:“在楼上呢,可惜人家不想见你,上楼去见想见的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