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垂珠听见动静,连忙凑上来问:“四娘惊梦了?莫怕,莫怕。” 阿四憋气:“没事,我饿了,给我端些果子吃吧。” 鬼差的话在她心里留了痕迹,阿四难得留心打听闵玄璧的近况。她这旬乖乖背了几十句《千字文》,去立政殿也没马上找理由逃跑,而是坐在立政殿翻书本玩儿,顺便观察谢有容和闵玄璧的日常。 谢有容说了一段,闵玄璧当即就能复述,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有教学的架势了。 旁观的阿四:…… 怎么回事,没记忆了还这么认真。 顺道来给谢有容请安的姬宴平安慰meimei:“没关系的,反正他是男的,小时候会背书有什么用?长大了还是不如女人。再说了,人有所长,我还不是按着姬难打?” 第32章 姬宴平果然是阿四心尖尖上的好阿姊, 她充满智慧的话有效安抚了阿四的焦虑。她当天就放下背了一半儿的《千字文》,重新投身于吃喝玩乐的大业中去。 但阿四是大孩子了,孟乳母开始教授她礼仪和最基本的礼法。 有孟乳母盯着, 阿四的仪态一向是很不错的, 需要学习的仅仅只是一些大致的简单动作,跪拜类的在皇帝健在的时候阿四大概是用不上的。因此, 最要紧的只有两样:见面时用的插手礼和正式场合的女子拜。 孟乳母一面调整阿四两只手, 一面讲解:“以左手紧握右手拇指, 而左手小指需朝着右手腕, 左手大拇指朝上,右手四指皆笔直, 如右手掩住其胸, 收不可太着胸, 需稍离二到三寸左右,此为叉手法。1” 阿四有模有样地朝孟乳母见礼:“见过孟mama啦。” “折煞了,”孟乳母即便私下无人她也小心不受礼, 而是侧身避过,“阿四快起来罢。”而后又教了女子拜。阿四依言学了,都有个七八分相似。孟乳母就将她轻轻放过, 由阿四歇息。 阿四用点心配茶,吃得香甜, 不忘抱怨:“最近孟mama好忙碌,我见你的次数都少了。” 孟乳母给阿四添茶,笑道:“阿四一日大过一日,不再需要我时时刻刻紧盯着, 再过一年我就要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为什么?”阿四惊得茶点都从手里滚落地面,她油手顾不得擦, 拉住孟乳母追问,“孟mama要离开我了吗?” 这几年里,她自认两人相处得还不错,怎么孟mama突然就要走了?难道也是犯了错,要被赶走吗? 孟乳母招来宫人端水,拧干帕子替阿四拭去油污,笑容依然:“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阿四长大了,又早就不饮乳汁,mama自然也要离开。”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阿四委屈地鼓起脸,眼泪在眼眶积蓄,“为什么呢?我想mama留下陪我。” 世上本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讲出原因的,孟乳母轻轻擦去孩子眼角的泪水,“因为我也有女儿呀,我照顾阿四三年有余,却只照料过我的女儿一旬。这是我自愿的,照顾阿四让我受益良多。但是,我现在有了更想去做的事情。陛下登基三年根基已稳,正是要大刀阔斧推行政令的时候,我又怎么舍得放弃入朝拜相的机会呢?” “原来还能见面呀。”阿四哽住,一下子收哭声,自己拉袖子擦擦眼睛,又摸了一块茶点往嘴里塞。 她心中猜测,孟乳母多半是为了女儿才要离开吧。不然的话,乳母和伴读是母女,阿四又是两人的君主,其中的关系牵连太深切,皇帝处也要忧心的。 阿四迅速的变脸叫孟乳母笑得不行:“我就知道阿四是明白的,不要担心,到时候我的女儿会成为阿四的伴读,我也会常住宫中。” 许久没见阿四哭了,倒也蛮新鲜的。 平白无故又丢了丑,阿四愤愤吃了许多茶点,乳母阻拦也不听从,孟乳母理亏,只好小心劝说。结果到了晚上,阿四刚刚睡下,腹中疼痛,急得宫人两头跑去殿中省和太医署,将两头的医者都请来。 御医仔细检查一番,发现阿四只是晚间吃多了积食,开了一剂消食茶喝了,让她多活动晚些睡。 阿四自生下来就从未有过病灾,突然生病惊动了大半个太极宫,除了在宫外住着的楚王姬赤华和东宫的姬若木,其余人或早或晚都来看一眼。皇帝最早得到消息,陪着女儿看诊,最快知道太医“吃多了”的诊断。 饶是皇帝也失语,看着阿四无辜的表情叹气,“今后睡前一个半时辰内,不许膳房给阿四送吃食,丹阳阁内也不许单独给她准备茶点。” 阿四抗议:“晚膳吃得早会饿的,饿多了长不高。” 皇帝退了一小步:“至多,给点果子吧。” 晚些来的姬宴平和闵家姊弟向皇帝请安,皇帝瞧着满屋子人,再待下去今夜无人能安寝了,她无奈先回甘露殿休息。 就连已经睡下的闵玄璧也被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送到丹阳阁和阿四见了一面,他强忍倦意,凑近问候:“四娘还好么?” 阿四打了个哈欠:“我很好,你回去睡吧。” 闵玄璧为难地看左右,艰难发出邀请:“我……我陪四娘玩儿吧?” 阿四看见他就想起鬼差,进一步就想起鬼差的嘲笑,然后就联想到自己将来求学不倦的生活,感觉肚子更痛了。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表现不欢迎:“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这句平淡的话戳中了闵玄璧敏感的内心,他霎时间红了眼眶,但受到的教育不许他当众哭泣,强忍泪水拉着宫人的手走出丹阳阁才哭。 得力于优越的听觉,阿四听见了他委屈的哭声,但她更烦躁了。 按照不久前学习的礼仪,闵玄璧得给她行礼问好,回答时也要恭恭敬敬地说“喏”再走。怎么她还没出手,闵玄璧就哭了? 而且闵玄鸣在呢,这不是显得她欺负人弟弟一样。 姬宴平问友人:“你家小郎这性子也太弱了,后来换的乳母教不起来吗?” 闵玄鸣挠头:“其实两个乳母都挺好的,他这性子可能是随了杨子青?说不定长大了就好了。”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实在探讨不出一个三岁幼童的想法,相互道个安,各自别过睡觉去了。 阿四口口声声喊着“我要一个人待着”,最后还是死缠烂打留下姬宴平陪她睡。姬宴平和阿四习惯不同,她睡觉的地界是绝不允许旁人在的,值夜的宫人全都要挪到外间,留姊妹二人在里间就寝。 姬宴平答应和阿四一块儿睡,但有两分迟疑,趁着宫人给阿四换寝衣,她问孟夫人:“四妹这个年纪不尿床吧?” 孟夫人忍笑道:“四娘周岁之后,都是用马桶了。”又给她交代了丹阳阁内厕床2的所在。孟夫人再三保证一旦有意外,一定会进来救姬宴平于水火之中。 有孟夫人的担保在,姬宴平放心不少,和被宫人打理好的阿四一起倒进寝床,孟夫人含笑拉上帐幔,往床侧挂衣的衣桁放一件姬宴平能穿的外袍,以免起夜受凉。一一归置妥当了,孟夫人告诉里面一声,才退出里间。 等她人一走,阿四翻身滚起,和姬宴平说悄悄话:“阿姊,孟mama说来年她就要离开丹阳阁,往前朝做官去了。” 姬宴平有些困了,支起身回答:“都是这样的,除了长姊是她姨母带大的,我和二姊的乳母也都是母亲手下的得力人。” “诶?阿姊也是吗?”阿四一直以为乳母会跟着自己到老,原来是会早早分开的吗? “圣上和阿娘都有正事忙碌,分不出太多空暇照料我们,又不愿让无知的人作为我们的乳母,但有见识的人才是少有的,总不能把她们一生都困于内宅呀。”姬宴平说起这方面的事儿头头是道,显然早有研究,“可能也有担心我们过于依赖乳母的缘故吧,我身边的女官也是,这已经是换过的第二个了。阿娘说,什么样的人都要相处一下才好。” 阿四越发好奇,精神头也好,问题不停地往外冒:“我们的乳母都是宣仪阿姨安排的吗?” 姬宴平趴在枕席上缓缓闭目,勉力应付小妹的问题:“是吧。但孟夫人好像是圣上亲自点的,她本来是要入大理寺的,恰巧碰上你出生,孟夫人正合适,就先来给你做乳母了吧。阿娘应该给你物色好新的内官了,会让你从中选个合眼缘的,提前送来接孟夫人的手。”声音渐低,就要睡去了。 “噢,怪不得孟夫人最近都很忙呢。”阿四不再说话,考量起往哪儿去能寻摸些消息回来。 姬宴平不叫阿四的话落到空处,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回:“阿姊们也都很忙……” 阿姊们一忙起来,她总能凑上些许热闹,也许她该往住在宫里养胎玉照身上使使劲? 阿四想着,困意上涌。 太极宫里最清闲的两个人头靠着头一并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孟夫人喊醒。 “三娘,还要往弘文馆去上学呢……”女官急得冒火,忍不住催促。 姬宴平将脸埋进阿四软乎的肚子,充耳不闻。 早一刻钟来等人的闵玄鸣也老神在在:“不如就说我们今早照顾阿四了,告个假,谢大学士一定不说什么。” 第33章 女官最终还是采用了闵玄鸣随口说出的借口, 以幼妹生病,帮姬宴平从谢大学士那儿得到告假的许可。而姬宴平赖到太阳从窗口照到屏风才从床上爬起,她拿过面巾随便擦擦脸, 囫囵吃了一顿。 阿四睡醒就忘记昨天和孟乳母置气的事儿, 贴在她身边黏黏糊糊地开始打探孟乳母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求千万不要是勤奋好学的孩子呀,阿四可经受不起。 孟乳母把阿四细软的头发梳成两道揪, 不住点头:“她和阿四一样都是聪明孩子。” “那我会和她好好玩儿的。”阿四放心很多, 孟mama见谁都夸聪明, 她都被夸习惯了。但孟mama从没夸过闵玄璧聪明, 可见两人一定不是同一类人。 带铃铛的红绳作为装饰,配上鹅黄色的衣裳, 阿四整理一新去甘露殿给阿娘请安。 皇帝手中握有一叠小册, 见阿四进门便招手:“阿四来选一选罢, 这些都是掖庭挑出来给你作伴的人选,我为你选定了闵玄璧和孟长鹤,你再择两个喜欢的。” 孟长鹤是孟夫人的女儿。 阿四接过, 看了一眼,十个字认不出五个,又可怜地将小册子塞回皇帝的手里, “阿娘给念念。” “好,阿娘给你念。”皇帝抱阿四坐于膝头, 翻开一页:“户部侍郎姚沁之女子,姚蕤,年六岁,少有才名;御史中丞王施寒之女孙, 王诃,年四岁, 聪警绝人……” 阿四眉毛打结,打量册子上的小像,看着就是机灵的小孩。怎么一个个都很有才名,难道只有她不学无术吗? “阿娘,有没有长得好不聪明的男孩?” 皇帝讶然:“阿四是寻伴读,又不是选面首,怎么只看脸面呢?” 阿四顾左右而言他:“要是都聪明,阿四就是最笨的了。” 身边的男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方面都好,很不利于她自信心的成长呀。 小孩就得有个人在旁边比对学习,才能不伤自尊心。不然,以后连个逃课挨罚的都没有,日子就很寂寞了。 “他们怎么能和你相比较呢?”皇帝虽然不理解孩子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但她一向纵容:“那好吧,回鹘递来的国书中要送质子来,阿四想要个玩伴的话,也算凑巧。” 冬婳从奏疏堆中抽出几页奉给皇帝,上头正是回鹘对于那位质子的溢美之词,皇帝翻了翻,“这似乎是个棕发绿眼的,阿四见了不会害怕吧?” 阿四欢呼:“不会的不会的,我就喜欢没见过的。” 当时送去回鹘和亲的是哪个公子? 皇帝有些记不清了,她问左右:“这质子是和亲之前回鹘王生下的?还是之后生下的?” 冬婳答:“回大家,是之后的事了。崔公子和亲回鹘八月,回鹘王产男子,名阿史那舍尔,年五岁。” 除过姬若水以外,其余公子无名无姓,外人以母亲的姓分辨他们。崔公子与太子是双生子,生母崔女,诸男中年龄最长。 婚后八月产子,基本上说明没什么干系,但名份上能占点便宜。 皇帝颔首:“不错,那他也算是我们大周的外孙、太子的外侄,迎接质子一事就交由太子去办。再有恭王妃阿史那珠儿多次上书祈归,她也有九十有九了,令宗室中择优为恭王承嗣……由宣仪奉送恭王妃随使节返乡,落叶归根吧。”冬婳唱喏而去。 阿四兴奋道:“那我是不是也算质子的阿姑了?” 皇帝知她是无心选伴读了,合上册子往桌案上一丢,抱着阿四笑:“你要是真想,就叫吧。总归是他占了我们阿四便宜。” 这样一个便宜外侄闹出来,日后最热闹的就是那群以血脉为贵的老古板了。 自五胡乱华、中原凋敝,跑到南边的汉人反而开始计较血脉门第。前朝虽亡,这些陈规陋习却延续到现在,屡屡闹出事端。 皇帝有意借回鹘使节入京的机会,治一治这种毛病。让天下人议论一下,人子的血脉该从母论,还是父论。若是从父,这远道而来的绿眼质子,又能不能算正统血脉? 阿四看不透阿娘的心思,自顾自关心:“阿娘最近很忙么,几个阿姊也很少见面,甘露殿时常人来人往的。” 昨日皇帝来探望阿四,就是还未就寝的模样,日日挑灯理事,身体怎么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