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星夜的鞋早就被山间泥土还未化开的雪浸透，但是他并不觉得冷，反而浑身都开始发热起来。

    没有听见星夜回话，季林曦只以为星夜讨厌他不想与他有亲密的接触，这让他心底更苦涩，但他仍然尽力柔和着语气，小心提议：将军还在等殿下

    下一刻背后覆上少年柔韧而轻软的身体，季林曦小心站起来，他走地极稳极快，但却忍不住分心，他注意到搭在肩上的手极冰凉，于是最开始的喜悦过去后，季林曦又开始担忧，星夜似乎穿得太过单薄，他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季林曦离开山洞许久没有回来，里面的人甚至已经做好了他不会回来的准备，听见有人踩过枯枝的声音，山洞内的人都警惕起来，等看见季林曦又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说明他们暂时危机解除了。

    等看见季林曦还背着一个人时有人不可思议：军师背后是谁？

    季林曦锁着眉没有说话，在半路的时候他就感觉身后的人靠在他的肩上没了动作，季林曦起初以为星夜太累了，后来他发现星夜的身体愈发的变冷，于是季林曦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季林曦将身后的人放在地上，迎着众人的目光道：是皇子殿下。

    大周朝如今只有一位皇子殿下，众人都知道这是谁了，可是这怎么可能？

    季林曦将星夜抱到火堆旁，众人看清星夜的脸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有人喃喃：这是皇子殿下还是冰雪化成的仙人？

    季林曦却面色凝重，最后他凝眉对众人道：转过身去，谁也不准看这里。

    秦良夜已经昏迷，众人自然是听从季林曦的命令。

    星夜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明亮，有温热而粗燥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星夜下意识就握住，那手也不反抗，任由星夜握住，手的主人温柔的凝视着怀中的少年，看少年眼睫如蝶翼颤动，看少年慢慢睁开眼睛。

    星夜起初还有些朦胧，过了一会他才发现他躺在季林曦的怀中，身上披着一件陌生的衣服，他没有呆楞很久，立即坐起来：哥哥呢？

    季林曦眼底情绪十分复杂：你一个人来找他？

    星夜摇头：有人把我从将军府带出来。

    秦良夜此时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之中，完全没有意识，星夜简单的对已经知道他身份的众人描述了一番他昨夜的经历，也的确很简单。

    你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星夜点头又摇头，他道：我感觉到哥哥有危险。

    那你知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吗？这山里又有多少敌人在暗中？季林曦承认，能在死前看见星夜很开心，但只要想到星夜会有生命危险，他既惶恐，又怒不可遏。

    为什么没有人好好保护星夜，竟然让人将他从边关将军府带到玉冠山？

    而其余人心中则不可思议又感动，在上京时这位皇子殿下与秦将军来往密切，的确看上去关系十分好，他们也听说过皇子殿下十分喜欢秦将军，但大部分人并更愿意相信皇子对秦将军亲密是想要拉拢秦将军。

    因着听说了这样的流言，秦良夜甚至还训斥过他的下属，警告他们不要乱想，然而尽管嘴上不说了，心里仍然这样想的，还是有不少人。

    而如今，在这样危急的状况下，在他们以为他们就要这样死在玉冠山的时候，这位皇子殿下竟然来到这里来。

    秦将军在玉冠山失踪，会有人来找他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眼前这位陛下唯一的子嗣，最受宠爱的齐王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山中，说这是陛下的命令他们是疯了才会相信。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和秦将军关系真的很好，以至于只是因为梦见秦将军真的有生命危险就独自一人在冬日深夜的玉冠山寻找他们。

    如果一开始还有人因为星夜的话猜测或许他是迫不得已，因为被人掳到玉冠山骑虎难下所以干脆找到秦将军，在星夜拿出他随身带着的解毒药时，这一点怀疑也消散了。

    昨夜被季林曦背进来的少年，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袭衣，而按照这位皇子殿下的解释，他的确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带到玉冠山的，如果不是真的担心秦将军，一位被保护得十分严密的皇子殿下，怎么会会在睡觉的时候身上各种药物也不离身？

    解毒后秦良夜很快便转醒，尽管身上的伤还没好，但他至少已经有了些意识，甚至还能勉强自己站起来。

    看见星夜，秦良夜和季林曦最初的反应一样，几乎认为他还在做梦。

    星夜？秦良夜不可思议。

    星夜的眉头此刻才舒展开来，他开心地凑到秦良夜身边，声音欢快：哥哥，你醒啦。

    秦良夜却罕见地没有在见到星夜后就柔和了脸色，反而在确认眼前的真的是星夜而不是在做梦后，他的面色愈发严肃，他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季林曦。

    感受到秦良夜的目光，季林曦简单的将星夜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星夜在一旁时不时点头。

    随后星夜又大致讲走出玉冠山的路线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一遍，秦良夜只能按耐住住想要狠狠训斥星夜一顿的情绪，和众人开始讨论要怎么走出玉冠山。

    这件事不是星夜擅长的，他对于玉冠山隐藏着多少危机也并不清楚，所以他就静静坐在一遍听众人讨论，虽然他也不太听得懂。

    等众人讨论出一个结果后，星夜身边坐过来一个人，星夜转了转眼睛，发现是季林曦。

    季林曦对星夜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星夜没有答应，因为他甚至没有明白季林曦指的危险是什么。

    你知道玉冠山有多少敌军吗？你只要运气差些，你就

    星夜反问：这就是危险吗？

    你差点季林曦不想将这样哪怕出现在脑海都让他心惊的字安在星夜身上，但他相信星夜应该是听明白了的：这难道还不是危险吗？

    原来季林曦指的是这件事：你是说我差点就死了吗？

    不许说这个字。季林曦语气里带上了些警告的意味。

    这严格来说有些以下犯上了，但星夜本来就不是会很计较这些的人，他看了季林曦一眼，没有说话了。

    不远处一言不发，却一直在听这边动静的秦良夜，不知为何想起很多年前，在星夜生辰出宫时，碰见的秦玉。

    那时秦玉将刀架在星夜脖子上，竭斯底里说星夜是个怪物。

    这些年秦良夜不是没有感觉到星夜的不对劲，星夜有很多想法，是有些奇怪的，但秦良夜只会将之归结于他曾经被秦玉这么过那么多年，又在深宫中长大，景昭帝虽然疼爱星夜但作为皇帝十分繁忙，而勉强可以算作星夜老师的伏玉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季林曦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谈论下去，他看出星夜不想谈，转而道：我们已经商量好怎么出去了。

    星夜不太想说话，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

    季林曦望着星夜的侧脸，一向恶劣的青年这一瞬间眉眼忽然有些柔和，带着宠溺：看见你，我大家都很开心。

    季林曦没说错，他是因为见到星夜而开心，其他人却是因为看见星夜而收到了鼓舞，就像景昭帝御驾亲征，边关将士信心大增，胜仗连连一般，唯一的皇子殿下不顾危险前来玉冠山寻找他们，哪怕身上还受着伤，众人还是士气大增，胸/腔鼓荡着为国而死何足惜的热血。

    季林曦甚至可以确定，这次回朝后，不说朝堂如何，军中拥护他的人一定很多。

    只可惜星夜看起来对那个位子并没有多大兴趣，不然只怕即使伏玉在朝堂枝繁叶茂，根系庞大，明面上拥有最正统身份和军心的星夜，只怕未必就比伏玉弱了。

    分明已经看出星夜不太想说话，但季林曦强拉着星夜聊天，星夜已经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一滴晶莹的泪珠悬在眼角。

    星夜有一搭没一搭胡乱点头，也不管季林曦在问什么。

    看出星夜困了的季林曦终于没再说话，但他心底还是生出些遗憾来，等回去了，大约和星夜靠得如此近的机会就很少了。

    皇子殿下已经及冠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心上人。季林曦随口问过后，尽管这个问题让他心底发酸，但他也知道星夜大约是没有心上人的，这些年时刻关注星夜的季林曦十分清楚，星夜身边连宫女都十分少。

    然而出乎季林曦的预料，星夜竟然道：有的。

    虽然这句话因为极困而十分轻，但落在季林曦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他面色急速苍白，让秦良夜也看了过来。

    季林曦却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这位一向冷静且足智多谋，即使敌人的刀要砍到头上也依然面色不变的军师，第一次有些不太镇定，甚至有些惊慌。

    你说什么？季林曦声音骤然提高，星夜吓了一跳，瞌睡也没了。

    他睁着因为方才睡意而有些水润的眸子：怎么了？

    季林曦这才发现他方才的反应太大，于是他平静下来，眼睛望着别处，看似不经意道：原来皇子殿下已经有心上人了。

    表面平静，可季林曦心间却生出杀意，他开始排查这些年出现在星夜身边的女子，甚至开始冷静的计划要怎么让这些人远离他的皇子殿下。

    不知道是谁能如此有幸入了殿下的眼。季林曦又道：想必定然十分好看。

    星夜回忆了一下，摇头：我没见过他的样子。

    没见过？知慕少艾，这很常见，但只要一想到有谁让星夜日夜惦记，季林曦就嫉妒地不行：那想必定然有哪里十分出色。

    星夜喜欢林西，所以他才会频频出宫，去清泉寺，只是他谁也没告诉，他为林西画了很多画，他其实有些不喜欢季林曦，因为季林曦总是主动找他说些很奇怪的话，让星夜烦不胜烦。

    但季林曦有些像林西，所以星夜没有躲着季林曦。

    星夜本想着冠礼后就告诉林西他的心意，但冠礼后星夜去过几次清泉寺，却没有再遇见林西。

    他很好。说起喜欢的人，星夜眼睛便十分明澈，好像雨后层叠着云朵的天空，好像夜晚悬挂的星辰，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那个人。

    季林曦恭喜的话说不出来，他满心苦涩，却还是忍不住道：看来王府很快就要多一位王妃了。

    星夜又摇头：不会，他不喜欢我。

    季林曦此时真的有些五味杂陈，他不知道他应该开心还是愤怒，他一方面觉得那人真是没有眼光，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第二天有一堆伤得比较轻的士兵轻装悄悄出了山洞，秦良夜、季林曦和一些重伤士兵则留在了这里，秦良夜在一旁和手下低声说着什么，而季林曦看了一眼醒来的星夜，不动声色的过来了。

    星夜正在笨拙地替自己束发，手中的玉簪却被人接了过去：我来吧。

    星夜见是季林曦，乖乖低头，让他梳得方便些。

    握着星夜的发丝，季林曦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其实他也不太会梳头，勉强会一些但梳得并不是很好。

    于是季林曦小心又有些笨拙得试图为星夜将头发束整齐，然而少年发丝本就十分顺滑，所以季林曦蹩脚的手艺便更不够看，直到鼻尖折腾出汗来，季林曦才勉强为星夜梳出了一个有些歪歪扭扭的发。

    星夜倒也不介意，他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任由季林曦在他头上捣弄半天，直到男人的手放下，他又耐心等了一会，然而季林曦还是没有说话，于是星夜保持着姿势问了声：好了吗？

    季林曦耳根有些红，他看着星夜歪扭的玉簪，镇定道：已经好了。

    星夜点了点头，他这一点头，头顶的玉簪便跟着一晃一晃，星夜有些疑惑：感觉有点奇怪。

    季林曦恶声恶气：你感觉错了。

    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季林曦，你怎么对殿下说话的。

    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还有众人谴责的目光，季林曦一僵。

    随后他心底苦笑一声，看来星夜现在真的很得人心，不过也是，分明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星夜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娇气，反倒十分能吃苦，这无疑让本就心服的将士更添几分钦佩。

    很快就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谢意欢同一众将士出现在山洞门口。

    星夜发现谢意欢双眼通红，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谢意欢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到了星夜面前，谢意欢才道：殿下

    随后谢意欢才注意到星夜身上穿着并不合身的外衣，他环顾四周，立刻确定星夜身上的外衣是季林曦的，谢意欢狠狠瞪了季林曦一眼，随后看向星夜：殿下失踪后，陛下十分担心。

    回去的路上，星夜了解到，原来他失踪的事情很快就被发现了，只是晚了一步没有找到他，那之后景昭帝二话不说狠狠将敌国打退八百里，敌国直接将玉冠山的人都召了回来，并且派人前来议和。

    于是景昭帝便派人来找星夜与秦良夜一众。

    而正巧他们这边有人下山，两边人遇上了，于是他们就直接来了这个山洞。

    因为要议和，所以星夜暂时在将军府住了下来，秦良夜身受重伤，在床上修养了好些日子。

    边关的雪和上京的十分不同，纷纷扬扬，能埋住脚踝，星夜很喜欢边关的雪，因为之前在玉冠山受凉的缘故，所以星夜披着围了一圈白毛的披风，手里捧着小火炉，坐在廊下看边关的大雪。

    不远处却传来嘈杂之声，星夜看过去，却见是季林曦和谢意欢二人，他们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不过一会，两人竟然打了起来，星夜疑惑地皱眉，这时好像感受到星夜的目光，两人同时转过头来，随后他们动作同时一顿。

    等两人走近，星夜问谢意欢：怎么了？

    谢意欢抿唇不说话，倒是季林曦在一旁冷笑：他心虚，大约不敢说话。

    回了边关，季林曦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态度恶劣的青年，他殷红的唇勾出一个十分不屑的弧度：或许是心里有鬼。

    星夜看向谢意欢，相比于一直不掩饰自己恶意的季林曦，星夜当然是更相信一直跟在身边替他出了许多主意的谢意欢。

    注意到星夜的态度，谢意欢因为愤怒眼尾都变红的桃花眼微暖，他撇了季林曦一眼，对星夜道：起了一些小争执。

    这显然不是真话，但星夜无意较真，他随意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星夜又听见谢意欢道：季军师怎么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