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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242节

    元青起身,语气平静地说:“就事论事,我们能对事情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对郡主出言不逊,未免有失风度。”

    顾参将不把这小子放眼里,呵,年纪比他儿子还小,居然敢大放厥词?他冷声道:“实话实说也算出言不逊?将强盗行径矫饰成为百姓谋利,我还没指责郡主颠倒黑白呢。”

    元青面无表情地看回去,正欲开口,只闻郡主的声音传出:“元青,你先坐下。”元青与她对视一眼,垂眸,依言坐下。

    杜平笑道:“至于顾参将,你想站就站着,毕竟是坐是站都是你的自由。”

    顾参将闻言一声冷哼,他本打算继续站着拼气势,但听她这么说,偏就起了唱反调的念头。他一屁股坐下,双手抱胸转开头,将侧脸对着郡主。

    杜平看着眼前情形,并不觉意外。她笑着倒一杯热茶,推到顾参将面前:“来,顺顺气。”

    顾参将一时拉不下脸来。冲动过后才醒觉,这位可是当朝郡主,而且年龄都隔着辈,跟着年轻姑娘吵架还让她当众哄,的确没脸。他脸色还绷着,瓮声瓮气道:“失礼。”

    杜平微微一笑,这些武将的反应可比京城那些老狐狸可爱多了。今日她既然提出此事,就没打算善了。杜平望着他问:“顾家世代当兵,顾参将应该是三代以来在顾家官位最高的一位,倒也算清白,坊间并无顾家仗势欺人的传闻。”

    顾参将紧缩双眉,转过头来:“郡主什么意思?”

    杜平好整以暇地继续说:“不过,顾参将的妻子姓汪,出身古川县望族汪氏,对吗?”顿了顿,她勾起嘴角,“所以,顾参将是为了保全岳家才反对我?”

    顾参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似当众被人剥光衣服似的。他粗声辩驳:“我是因郡主的法子粗暴野蛮才反对。”

    杜平并未穷追猛打,她笑了笑,又转动目光去看其他反对的的人,说:“项参将的岳家宋家也是西北望族。梁副总兵也一样,真不知是诸位将领专挑望族联姻?还是西北望族都把目光瞄准徐家军不放?”

    梁副总兵开口:“郡主究竟想说什么?我们都是粗人,还请郡主明示。”

    杜平绕着他们慢慢走动,一边走一边看着他们,待走到徐则身旁时,她停下脚步,说:“徐将军被派来之前,朝廷便已成立西北军,后来先帝着力整治西北防线,将徐则将军派来。从此后,西北有了徐家军,边疆稳固。”

    她声音一顿,朝徐则拱手致敬:“我对徐将军佩服不已,你一手创立徐家军,刚到西北时不畏强权处置掉大批尸位素餐的蛀虫,不怕得罪人,也不收贿赂,坚持根据才干和战绩提拔将领,这才有了后来名闻天下的西北铁骑。”

    徐则不能再默不作声,他重重一叹,一般永安郡主的圈子兜越大,说明她要干的事儿就越厉害。他只能说:“谢郡主夸奖。”沉默许久,他冒出一句,“打仗是要人命的事,必须实打实,我不能辜负先帝所托。”

    简简单单一句话,朴素至极,可整个军帐内的人都安静下来。

    第219章 都是自己人

    他们脸上的尴尬也好,不忿也罢,全都沉淀下来,只默然不语。

    杜平也沉默许久,叹道:“诸位,其实我很庆幸我今日能站在此,一切都还来得及。西北铁骑成立至今二十来年,它还年轻,还未被世家望族给渗透挟持。我们不能拿着百姓纳上来的粮食和银钱,却帮着权贵欺辱压榨百姓,公平吗?”

    龚韧山插嘴:“郡主,权贵手上所拥有的确是多,但也是他们一代一代积累传承,我们夺走就公平了?”

    杜平目不斜视,坦荡道:“我不希望哪天我们需要用到镇上的土地时,还需要付大量银钱给他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有什么资格能如此?我也不希望那些躺着就能赚钱的营生被他们把控,赌坊青楼盐运烟草……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谁来做都能赚得盆钵满体,凭什么给他们?合该官府自己经营,也好拿赚来的银两补贴军队和百姓。”

    顾参将突然开口:“那郡主呢?郡主把控着从南运输到北的布料价格,本该布商赚的钱全被您拿走。”他目光直直射来,直言不讳,“您做的事和那些望族世家也没区别。”

    顾参将是汪家女婿,而汪家,在永安郡主来之前掌控着北方所有布料生意。他们是地头蛇,江南商会也不敢直接将低价布匹卖着百姓,都是跟汪家交易,然后再由汪家高价卖出去。

    直至永安郡主来到北方。

    汪家的生意被硬生生剐下半边rou,实在疼得厉害。可对方是金枝玉叶,再加上一打听,永安郡主手持江南商会里所有大商户的两成股份,江南商会几乎都是看她脸色行事,会长副会长也是她当年一手扶持上去。

    面对这种厉害角色,汪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半点不敢反抗。

    这种藏着掖着的问题被人当面挑破,杜平只是哂笑一声,道:“顾参将以为,我供养军队的那些钱是哪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

    顾参将噎住,其他人也都无言以对。

    杜平环视一圈:“朝廷应该为多数人所存在,而不是为少数人服务。我的条件很简单,把土地都交出来,那些一本万利的营生也都交出来。当然,我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也不把事情做绝,其他一些酒楼布庄胭脂铺什么的,他们还能继续留着,如何?”

    众人愣住:不不不,您这要求一点都不简单,没人会答应的。

    杜平:“如果不同意,我不介意动用武力。”

    帐内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徐则长长一叹,开口道:“郡主说过,若意见不一,我们便投票表决?”

    杜平脸色微变,只能点头:“是。”

    徐则对众人道:“同意动用武力的,举手。”

    只有三只手举起,杜平,元青和元历。

    徐则朝永安望去,神色淡淡,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思,开口道:“郡主,这就是结果。”

    杜平沉默望着众人,有人避开她视线,有人无畏直视。她抿唇不语,道:“我知道了。”

    梁副总兵站起身,道:“郡主,望族亦是百姓,徐家军应该保护西北所有百姓,若劫富济贫,那是江洋大盗的做法。”

    众人都心中惶惶看着永安郡主,他们听说过这位郡主的脾气,生怕她就此发作。徐则甚至在考虑,若她执迷不悟大肆闹腾,他正好借机将她逐出以后的商讨会议,相比之下,元青元历两人明显比永安郡主容易摆布。

    岂料,杜平只是笑了笑,她平静接受结果:“行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觉得,咱们不用武力。”她嘴角噙着笑意,意味不明地来了句,“在商言商,也行。”

    帐中诸人都愣住,一下子没领会这话的意思。

    杜平拱手:“那我去忙了,先走一步,你们继续。”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帐中诸人还是愣愣的,元青第一个反应,他也站起身告辞:“出征的事都准备妥当,我先走一步。”他按住元历肩膀,“你先留着,有事告诉我。”然后也转身离去。

    大家面面相觑。

    徐如松嗤笑一声:“你们觉得,她会就这么算了?”

    徐则叹道:“派人盯着点,既然都在同一条船上,别让她坏了徐家军的名声。”

    徐如松懒洋洋道:“你们看着办,我只关心对匈族的战事。”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转头去看沙盘,“不过她这一番话,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大公无私得让人无地自容啊。”

    听出话音中的一丝嘲讽,元历站起来,正色道:“郡主句句实话,农会中的账目全部公开,布料生意的盈利也都算入账中,郡主只会往里补贴,从来没拿过一个铜钱。”

    徐则:“郡主为人我们都信得过。”他长长一叹,“但徐家军毕竟是正规军队,不能行匪盗之事。”

    大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三日后江南的火绳枪运到,五日后,徐如松和梁副总兵分别领兵出发。镇子上的百姓都来送行,士兵们在欢呼声中走出城门,奔赴战场。

    在这之后,江南商队依旧留在西北,永安郡主亲自招待,盛情款待,带他们游遍整个西北。

    数日后,商队中几百人分散去到各县镇,将街道两旁商铺中的物品洗购一空。太阳还未落山,当地望族就收到消息,马上意识到这是永安郡主出手了。他们勒令闭门关店,连夜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杜平根本不在意他们如何反应,第二天客气地送走商队。

    她买回来的大多是粮食和调料,都是普通人家中不可或缺的东西。这些一半以上都不是西北自产,而是通过商路从远处运送而来。

    杜平琢磨着,他们仓库里的存货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日,也罢,随他们再蹦跶几个月,等存货卖完了,她再截断商路,看他们如何反应。

    她的对手们却坐不住。

    某日午后,西北最有名的三大望族,戴家汪家和宋家家主都亲自登门拜访。

    杜平大大方方开门迎接。

    刚到堂屋,他们三人就奉上厚礼,同时弯下腰低下头。戴家家主为首,先开口求情:“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杜平笑道:“我提的条件你们已经知道了?”

    戴家主面露难色,讨价还价:“郡主的条件苛刻了些,我们也听说;郡主当年在江南的事情,不知可否手下留情,就用您当初在江南的法子,我们愿意分一成利给您。”

    杜平:“我拒绝。”

    她拒绝得毫不犹豫,几乎戴家主话音刚落,她就开口回绝。杜平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不以为意,还指指下座的椅子:“不坐吗?”

    三人皆摇头,哪里还有坐的心情?他们舒舒服服窝在府中,不止能坐,还能躺着呢。可关系家族前途,只能舔着脸来求饶。

    戴家主:“郡主铁了心为难我们吗?”

    杜平:“西北跟江南不一样,我想要的也不一样,所以,除非满足我提的条件,你们若做不到,就请回吧。”

    话刚落音,站在门口的小麦立即打开门,伸手一引,嗓音清脆:“诸位,请回。”

    门外的风吹进来,仿佛将他们三人的脑子在凉水里浸了一浸。

    戴家主活到这把年纪,他在西北除了徐家军,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连范知县也得给他薄面,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他强忍怒意,试图卖惨装弱:“郡主,不是我们不肯合作,而是我们都有一家子的人要养,几代人住在一起不容易,裁量新衣要钱,族中弟子读书要钱,女儿出嫁也要钱……若是交出镇上的土地和重要的营生,就只剩下去街头乞讨一途了。”

    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一边抹泪一边哭:“郡主,您心善,您关心普通百姓,可我们是百姓啊,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啊。”

    杜平轻笑一声:“是什么给了你们错觉?觉得我很好哄骗?”

    三人忙道:“不敢哄骗郡主。”

    杜平:“我给你们留下的店铺营生,足够你们赡养父母照顾儿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至于家族里其他人,”她身子微微前倾,望着他们勾唇一笑,“可以分家啊,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不就成了?”

    戴家主双目圆睁,怒道:“怎么可以?”

    杜平嗤笑:“怎么不可以?”

    戴家主:“父母在,不分家,否则便是大不孝。”何况,他们戴家家大业大,凭什么要分家?只要贿赂了永安郡主,他们照样能在西北横着走。

    杜平:“昔年武帝推恩令一下,连诸侯都得分家,怎么?你们戴家特别高贵?怎么就不能分了?”

    戴家主一时语塞,搪塞道:“这不一样。”

    杜平:“哪里不一样?”

    三位家主再也忍不下去,互相对视一眼,统一意见。戴家主上前一步,眯起眼厉声问:“郡主是想撕破脸?”

    杜平微微一笑:“是啊。”

    戴家主狠狠一甩袖子:“哼,强龙不压地头蛇,郡主还是再思量思量。我们不过是想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真斗到最后,未必是你赢!”

    杜平好整以暇,心平气和地说:“你们可以试试。”

    三人愤而离去,只留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之后数月间,西北百姓们尚未感受到什么不同,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百姓们发现店铺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而且不是胭脂布料之类的,那些忍一忍不买也无妨,旧衣服也能穿,不抹口脂也能出门,可是粮食必不可少啊,还有调料,总不能烧菜的时候连盐都不放?

    那几家望族没有再上门,只前些日子派出不少商队去异地采货。可眼见民间人心惶惶,徐则亲自登门来询问情况。

    “郡主不怕引起民乱?”

    杜平笑道:“徐将军多虑了,不会的,只是店铺里不卖,其他地方还是会卖。”

    徐则总算明白那天郡主离开时,说的那句“在商言商”是什么意思了。虽然事情做的不光彩,可既然没动用军队,他也没资格置喙。

    杜平:“说起来,那天我们商议的军饷还未得出结论,徐将军想好对策了没?”

    徐则迟疑道:“等如松和老梁回来再说,丹巴特儿那里有不少好东西,等打赢了以后带回来奖赏士兵。”

    杜平勾唇:“只奖赏那些参战的,那留在这里的呢?即便这一次能凑出银子,以后呢?匈族总有打完的一天,到时候徐将军还能拿出什么?”

    徐则沉默不语。

    杜平笑得亲切:“都是自己人,这次,我先帮徐将军填上一点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