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 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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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千瑜蹲下,捡起一块煤炭,“这个机子,是靠燃烧的煤炭来启动。” 杜平询问:“就好像炮筒和火药的关系?” “不一样,呵,也不是完全不一样。”陈千瑜站起身,又恢复成素日里那个言笑不羁的模样,“简单来说,就是燃烧这些煤炭,烧出来的气体会推动机子运转,呵,不是我自夸,陈家供养的匠人论能力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做出来的东西都对陈家的生意有用。” 杜平走近看,伸手去摸,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她对这个机子的了解还是一坨浆糊,不过,她思路非常清晰,“如果把这个和外面的纺织机合在一起,以后织布是不是不需要人来cao作了?” 陈千瑜赞赏地点头:“不单是纺织机,很多东西都不需要人来做,或者该说,更少的人可以做更多事,也许有一天,它还能帮忙种田,家里没男人的也可以用机子帮忙,也能吃饱穿暖。” 杜平点点头,又回过去看这个大机子,叹道:“千瑜,你要继续瞒住它。” 这些东西若是横空出世,对皇上来说,会比逆贼倭寇更麻烦。 乱世中谁有了它,就可以省下更多年轻力壮的劳动力来练兵,就可以靠它赚更多钱来养兵养城。 太平盛世有了它,大量农民会涌入城中,进入工坊赚取酬劳,这可比种田来钱来得快多了,到时候,种粮食的人就少了,动摇国本。 毫无疑问会惹来杀生之祸。 杜平自嘲道:“我可不想刚在江南做出点事,转头皇上就派兵夷平陈家三族,功亏一篑。” 陈千瑜镇定地问:“瞒一辈子?还是两辈子?郡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杜平回视:“给我时间。” 陈千瑜望着她,不再追问,点头:“好。” “我母亲在天下间推行佛法,一则是为声望,二则是为督促百姓认字。好些人为了看懂佛经,还是愿意在闲暇时花些功夫识字,可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杜平道,“千瑜,江南想要崛起,必须普及书院,由商会来出资筹办,商会花钱聘请大儒。读书,不该只是官宦子弟富家少爷的游戏。” 陈千瑜道:“郡主觉得这件事更重要?” “掌握了书院,你就能掌握里面教什么,你就能掌握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的趋势。”杜平道,“如果在书院里掺上一些工学,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些,享受到它带来的好处,皇上难道还能在江南屠城?” 陈千瑜怔怔不语。 “我希望以温和的不见血的方式处理这件事,那只能用一把磨钝了的锉刀,挫着挫着,慢慢达到我的目的。” 这才是正确的玩法。 第106章 杜平开口道:“杀降不…… 一船一船的军需从凤阳运往闽地。 由漕帮主持运输,商会准备货源,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从头到尾不需要官府cao心。 黄总督悠哉悠哉地躺在府中,日子舒坦无比。 他眯着眼在池边钓鱼,头上顶着一顶草帽遮阳挡日,似睡非睡地斜倚着,忽然,水下有了动静,他眼睛倏然睁开,来了,手上立即用力一拉。 “大人,大人,老宅来消息了!”一声急呼从远至近,跟随多年的老仆喘着粗气跑来,“族长要亲自来这儿看您。” 嗓门挺大,一出声就惊走了鱼儿。 黄总督拉起的吊杆上空秃秃的,鱼饵被吃了,可一条鱼也没上来,白白蹲了这半天。 他怒从心头起,一竿子挥过去,“让你这么大声!吓跑了我的小鱼儿!” 老仆急忙用手挡,又强调一遍:“大人,族长要来了!要来凤阳!” 黄总督眨眼,停了手上动作,乍然回神,吓得怪叫一声:“那小子来干嘛?他不好好待在京城来这儿干嘛?” 他顿时急得团团转,这小子一来肯定没好事,他得好好想想,最后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有没有什么把柄留下,一定要好好想想。 黄家的族长名唤黄昌元,是黄总督嫡嫡亲的大侄子,他同父同母亲大哥的长子。 这是家族里顶顶出名的大才子,自小就是公认的神童,长大以后十七岁就考中二甲头名,这还是陛下看他年纪小,故意挫挫他锐气,给了个传胪的位置。 黄昌元心性不定,当两年官就卸任了,继续回家过他富家公子的逍遥日子,游山玩水,把他的才名从北边传到了南边,家里想找他成亲都逮不到人。 他一直玩到二十五,觉得该看的也都看过了,乖乖回家成亲去了。满京城都觉得他是个风流公子,哪晓得成亲后一不逛花楼二不纳姬妾,十年如一日,与妻子举案齐眉至今,据说连红脸吵架都没过。 感情上顺风顺水也就罢了,这个侄子太能干,才学一等一地不说,连家族俗务也是一骑绝尘领先于众人。本来么,他头顶上好几个叔叔都活着,这族长之位怎么也轮不着他,结果后来偏偏是他。 算了,算了,嫉妒不来的,只能安慰自己,慧极必伤啊。 还是提前给大侄子准备洗尘吧。 黄总督叹道:“希望他来的时候,仗也打完了,否则他硬要掺一脚就麻烦了,啧啧,肯定会和永安撞上,”思及此,他忍不住偷笑,幸灾乐祸,“那就有好戏看了。” 另一边,章知府之前忙着疏通江南官场上下,为今年秋收后的税赋做准备,等打点得差不多后,回头一看,整场战争都在永安郡主控制之下,完全不需要帮手。 他沉默片刻,早就知道永安是个能人,却没想能到这地步。 章知府叹口气,决定去找她商量一下,虽然是好意,但她毕竟不是官府中人,多少得收敛一下,不能凡事强出头。 杜平此刻正在漕帮点兵。周总兵这回围城战,一围就围了一个多月,即便是猫捉耗子,这速度也太悠哉了。 明摆着不用他花钱,凡事都不急,真气死个人。 杜平想自己带人去闽地看看,怎么想这都是最后一仗,她付出这么多心血,也的确该去享受一下胜利的喜悦。 章知府找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也没想着避人,直接命人带他到演武场。 杜平上前迎道:“哈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章知府笑着寒暄,他目光突然在她身后定了一定,浩浩荡荡数百人,正值壮年,士气奋发。他欲言又止,收回目光又看着她。 他神色变化并不大,视线停驻不过短短几息,可杜平立刻捕捉到,试探地问:“怎么了?” 章知府并不想当众下她面子,哪怕是劝解的话,也想单独去书房谈更妥当,正待开口,突然有人跑上前来,停在杜平三步远,恭敬道:“郡主,红花教已被逼得弹尽粮绝,昨日要求和官府和谈,周总兵答应了。” 杜平挑眉,“呵”的一笑:“战败者还有和谈的资格?天真。” 那人犹豫片刻,继续说:“他们约在傍晚时分,本来一切顺利,可张天带人突然暴起攻击,还趁我方不备抢下一艘装满粮草武器的大船,幸好周总兵早有防备,官兵损失并不严重,最后顺利拿下红花教,今日清晨传来的战况,大胜而归。” 杜平没说话,红花教是打下了,闽地是收复了,她抿唇,终于问道:“张天呢?” 那人更犹豫,知道说出来定会惹得郡主不悦,可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讲:“被逃走了,他至少带走红花教六成的人,抢了战船就跑了,没追上。” “往哪儿逃的?”杜平阴森森问。 “西南方向。” 说完,他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杜平沉下脸,一拳打在木桩子上,“咚”的一声巨响,地上的尘埃都被震起来。 全场俱静。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杜平飞快下令,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立刻准备好船只,一队人随我去闽地,其他人都率船追击,并朝沿途的漕帮帮众下令,看到张天的船只立刻攻击,谁能拿下他,本郡主赏一千两银子,生死不论。” 周总兵那边,只要皇上不执意捉拿张天一众人,他定不会继续追击。对湖广援军来说,这场仗打完了,京城那边只要求拿下红花教,他们已经完成任务。 杜平脑子愈发清晰,她脚步一顿,回头下令:“还有你,马上去商会一趟,要求他们准备好兵械和火药,越多越好,一个时辰之内,我要在江边看到他们。” 她匆匆告别:“章大人,失礼,我先走一步。” 她甚至来不及听到章知府的回复,人就已经走远了。 章响站在原地,看着永安郡主大步离开,看着她身后那些帮众也井然有序地跟在她身后走远,不多时,演武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气还是很热,秋老虎的势头不减,闷得人背脊上都是汗。 章知府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凉。 昨晚才发生的事情,官府尚未得到消息,可永安郡主已经知晓一切,而且瞬间做出应对。 运河上的情况被她控制得滴水不漏,甚至能管辖数十里之外的变化。 武器火药这些东西,本该握在官府手里,可她一声令下,马上有人准备妥当。 这太可怕。 章知府捂住脸,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发觉呢?永安也许有海清河晏的赤子之心,但她亦不缺少凶残手段的狼子野心。 最可怕的是,此时此刻,江南没有一个人可以挟制她。 或许,他该找黄总督再聊一聊。 不,永安本性不坏,等她回来先找她好好说理,唉,无论如何,先试试能不能劝她迷途知返,将她扳回正道。 这日运河上风势正好,几艘大船快速行驶,抵达闽地后,其中一艘停靠码头,其他几艘继续往前行进。 杜平上岸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营地。 她才刚走到最外围的入口,抬起的脚尚未放下,就被门口士兵拦住,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抱歉,没有允许不得擅入。” 杜平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带有威慑之意。 士兵仍是不肯退让。 身后跟随的漕帮帮众厉声喝道:“放肆!你知道她是谁吗?” “郡主,抱歉,军令如山。”士兵低头,“或者我进去帮您通传一声?总兵大人同意就能放行。” 杜平摆了摆手,身后众人立刻噤声,一丝不苟笔直站立。 她笑了笑:“还不快去?” 待这个守卫士兵小跑进去,她回头借此教育帮众:“看到没?强军必有铁律,朝廷中只有两支军队能以姓冠名,胡家军就是其中之一,学着点,回去以后你们想想漕帮应该制定怎样的纪律!” “是!”帮众整齐应声。 不多时,周总兵的答复和迎接的人一起来到。胡天磊远远高喊一声:“永安!”他兴奋地挥手,腿上像装了翅膀一样,一溜烟地跑到她面前,急冲冲停下来,看着她不停笑,嘴巴一直咧着,“我带你进去。” 走了两步,他注意到那一群汉子跟在后头,扬眉看去,朝身边站岗的士兵吩咐,“带他们先去休息,好好招待。” 杜平没动。 其他人在她身后自然也不动。 胡天磊回过味来,嬉皮笑脸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你的人应该由你来命令,是我喧宾夺主了。”他深知双手合十拜一拜,“别生气了,你大人有大量。” “没生气。”杜平淡淡三个字,回头吩咐其他人跟着士兵去别处休息。 胡天磊受宠若惊,开口道:“永安,你来得正好,红花教那几个护法由你来动手,到时候这几颗人头的军功送给你。” 杜平脚步一顿,侧眼看他,“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抢人功劳的人?” 胡天磊笑道:“这哪算抢?是我死皮赖脸塞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