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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翦缓缓颔首,低道一声如此,续问:“那你这次来郸城,亦为私事?” 此言落地,厉周抿了抿唇,心下思量一阵才慢慢答她:“算是吧。你呢?我瞧你的模样打扮像是京城人士。” 不仅衣着光鲜,她的举手投足间也尽散着一股野蛮的贵气,倒让他想起以前在林子里怎么也打不着的悍隼。 “我的确从京城来。” 话说得半明半晦,显然对他仍存戒心。他却恍若未察,眸中反而湛出几许饶有意趣的光亮,“京城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在他的注视下,薛翦悠悠搁了木箸,接过小竹递来的巾帕揩了揩嘴角,“要论好玩的事儿,我突然想起昨日倒有一事颇为有趣。” “昨日?”厉周听得神色微变,瞬间又恢复原状,眸光却灼灼地瞧着薛翦,莫名觉得自己在赴一场鸿门宴。 而这位设宴之人并不朝他侧目,只自顾自地呷一口茶,嗓音轻越:“是啊。” 晨曦穿过半开的窗户折入楼内,将少女的容色整个笼罩在光晕里,如蒙薄纱。 薛翦淡淡道:“我记得当时再三确认了周围无人,方才潜入房中。可是没过多久,差役来了,其中一人还惊讶道‘竟真有人来过’,我听他的口吻怎么都像是提前知道了消息,特地跑来查看的。” 言及此,她稍停一刻,讥嘲般说道:“再后来,你便出现了。” 昨日刚出县衙,她便觉得事有蹊跷,却碍于着急回客栈与小竹汇合,以免大家担心,这才没去细思。直到下榻时,她又将县衙的经历在脑中回忆了一遍,只觉疑点尤多,越想越不对劲。 他既然把人引来,中断了她的查探,又为何在她即将暴露之际解她危机?如此费心接近,到底图她什么? 厉周闻言怔忪片刻,终于明白过来。 她今日邀他同坐并非性情微变,不过是想试探他罢。 默了默,方要编织借口将其圆去,便见她目光如钩,定定地看着自己,“你究竟是什么人?” 临近午时,金乌懒懒攀上房檐,将积雪照得逐渐消融,从而更生两分寒意。 尚业堂内,李聿背倚窗台,手里握着一册书卷百无聊赖地翻阅,心思却多在薛翦身上。 正当他微微出神,不防窗外灌进来一声高喝:“李聿!楚善!” 二人双双扭头看去,见是周灏朝他们挥手笑喊:“蹴鞠啊,去不去?” 楚善听了,一骨碌从圆垫上爬起身来,应约的话刚抵喉间,又被他急促地刹了回去,口不对心道:“马上便要春试了,还踢什么?” 说着,复皱起眉头长长哀叹:“我爹说这次放榜我若名落孙山,便也不用回家了。” 周灏闻言,向他掷来一个怜悯的表情,“看来你爹是铁了心不想让你回去啊。” “谁说不是呢。”楚善茫然坐回位子上,愁闷郁结,于是伸手拍了拍前面的肩膀,“你爹就没跟你提点什么?” 依李大人的性格,应当是要儒雅一些,不会将李聿逐出家门。 思讫,心中酸楚愈发浓烈,仿佛天地间仅他一人命运多舛,两个月后如果落榜,到那时他该何去何从? 以至于耷拉下眼皮,没看见李聿侧过身后,尽显惆怅的半张脸庞。 他曾几次与母亲提起去薛府求亲之事,却遭得她千万个不愿,只好向父亲讨招。 原挑了家宴那日,正值席面气氛融洽,心想时机尚可,当即便开了口。谁料想他甫一言毕,父亲就摆起肃容,说道:“你若明年春试榜上有名,或可商议一二。” 意思是,若不中,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想到此节,李聿伸手向周灏挥了挥,示意自己不去,继而在桌上重新铺平一张生宣,才摆妥当笔墨书砚,即见章佑在他左侧坐下。 “周灏倒是个可怜的,腿骨刚好,却没人同他一起踢了。”话虽如此,视线却一直驻在李聿身上,暗暗打量。 瞧他根本不抬眼帘,用再寻常不过的口吻回道:“春试在即,佛脚该抱还是得抱。至于周灏么,我倒羡慕他那份自得其乐的本事。” 章佑笑了笑,也不再绕弯,指尖点在纸上敲打两声,“你今日这般反常,是跟谁打赌输了?” 闻言,李聿终于缓下动作,扬眉斜他一眼,“你还真是半点不念我好啊。”复提笔蘸墨,着腕潇潇洒洒写下一行字。 都说字如其人,他却是个例外。 平日里看着不大着调,哪怕正经起来也跟儒雅二字毫不沾边,尤为明烈的一个人,写的字倒斯文端柔,十分温润。 “既非打赌”章佑想了俄顷,玩笑似地抚一抚下颌,“难道是我见到鬼了?” 待到散学,李聿推桌懒懒站起,顺势把经书策论拣到手中,边行边看。章佑从后赶上,溜他一眼,“你这是动真格的?” 复随他拾阶而下,缓缓走向廊桥,“李伯父究竟允了你何事,居然教你这般攻于学问。” 他二人相识数载,自知李聿与旁人所言颇有不同。在整个书院里,惹先生生气之人不在少数,却唯独李聿最能使其大动肝火。 无他,只因那一手好文章配了个成日散漫悠闲的纨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若让这个纨绔主动珍其才华,敛书来看,定是高人在背后下了一着狠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