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与少年 第41节
此时，慕私年双手撑在了乔薇的脸侧，垂头看着她。 他逆着光，脸颊处在阴影之中，按理说，她应该看不清的。 可就是在这一刻，乔薇第一次穿越了他眼眸里的漆黑，看清了他的世界。 乔薇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慕私年把真相掩埋了起来。因为他不想让乔薇知晓，林书兰胸腔里正在跳动的那颗心脏，是属于她亲生母亲的。 乔薇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次，她说出“器官是有记忆的”这句话时，慕私年会一直反驳她，直至她生气。 因为慕私年清楚，怀有这种理念的乔薇，会更加离不开林书兰。 在乔薇得知真相的这一刻，林书兰在她心目中，不仅仅是恩深意重的养母，更是亲生母亲的化身。 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林书兰的身边了。 第41章 少年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整个病房里, 只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就像是被战争摧毁后的末日世界，只剩下了硝烟弥漫。那种安静是和平的, 但那种和平却让人无法呼吸。 乔薇伸出手来，抚上了慕私年的后脑勺。他头发剃得很短, 在她掌心间, 留下了毛刺刺的感觉。 “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她轻声道。 慕私年将头埋在乔薇的肩上，他呼吸着她特有的香气, 像一只凶猛的兽，终于疲倦了, 有了暂时的温驯。 慕私年的回忆，简单直接，在乔薇的脑海里, 呈现出了泛黄的片段。 她看见公园里面，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推着幼小的慕私年，一起在荡秋千, 那便是慕私年的母亲奚瑜雅。母子俩笑声不断, 看着非常幸福，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不在场, 而有任何的缺憾。 那欢乐的的画面似乎并没有持续多久，奚瑜雅为了给慕私年创造好的生活条件, 经常加班, 长年无休。终于, 她倒在了工位上, 被送入了医院，被诊断出心脏出现严重问题。 再然后，那些片段里都有着医院的消毒水气息, 以及白到刺目的墙壁被单。 奚瑜雅开始常年住在了明远医院里，她逐渐消瘦，气息虚弱，可每次看见慕私年，她都还是微笑着，振作起所有的精神，和他说话，和他做游戏。 汪敬意也出现在记忆的画面里，他是奚瑜雅的主治医生。他不是个坏人，他同情这对母子，尽力从各种渠道给他们减免医疗费。但同时，他也告诉了慕私年，说奚瑜雅基本是处于危在旦夕的状态，要活命，唯一能做的只有进行心脏移植。只是，奚瑜雅是罕见的b型rh阴性血，心脏供体异常稀少。 汪敬意没有明说，但他同情的眼神，却告知了慕私年一个噩耗：他即将失去他的母亲。 慕私年很难过，可是在奚瑜雅面前，他却总是保持着微笑。就像是奚瑜雅在他面前，也总是轻松地笑着，如同隔天就会出院一样。他们果真是母子，互相都不想让对方担心。 可慕私年终究是小孩子，他悲伤的时候还是会哭，他经常躲在医院的角落里面，哭出自己的害怕。而那天，跟着汪敬意学习的年轻实习医生看见了，不忍心，便偷偷告诉给了慕私年一个好消息——他们医院昨天接收了一位因为车祸而导致脑死亡的女士，恰好就是b型rh阴性血，并且她的家属也同意了进行器官捐赠。 因为奚瑜雅是处于病情非常危急的状态，所以按照顺序，她肯定能得到这颗心脏。 在那一刻，慕私年感觉到，整个世界的乌云已经全部散开。 但很快，乌云再度袭来，而这一次，再没有晴天。 奚瑜雅并没有如预料的那般，接到获得心脏移植的通知。眼见着母亲病况越发恶化，慕私年等待不及，便跑去询问了汪敬意，究竟奚瑜雅何时能得到那颗心脏？ 他去的时候，汪敬意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正在办公室内休息。听见了慕私年的问话之后，他始终掐着眉心，过了很久，才缓声告诉慕私年，说自己刚才已经给那颗心脏进行了移植手术。 有人排在了奚瑜雅的前面，那个人获得了那颗心脏。 幼小的慕私年固执地反驳着：“可是刘医生说，那颗心脏应该是我mama的。您也说过，我mama是排在第一位的。” 刘医生，便是那位实习医生。 汪敬意抬起头来，笑得非常虚弱，恍惚看去，甚至有点像哭：“刘医生错了，我也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汪敬意用力地握紧了手，隔了很久，终于松懈开了：“一定还有其他供体出现的，再让你.mama坚持一会儿，一定会有机会的。” 慕私年是个听话的小孩，他相信汪医生的话。 所以他回到了病房，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奚瑜雅。 “mama，一定会有机会的，一定可以等到其他心脏的。” 这个时候，奚瑜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微笑以及点头。 可是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奚瑜雅因为心脏衰竭而去世。 慕私年彻底成为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孩，照顾他的外婆也因为悲伤过度住进了医院里面，重病不起。 汪敬意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慕私年的责任，他让慕私年住进了自己家里，请人照料他的起居。 慕私年非常感激汪敬意，他认为汪敬意是医者仁心，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见了汪敬意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敬意，把这孩子送走吧，送到条件好的家庭去，我也可以私下拿笔钱给他们的。” “我觉得，我们有责任照顾他。” “可是，每次看见他，我就会想起他.mama，我心里不好受。” “书兰，我们插队，抢了他.mama的心脏……那么即使不好受，也应该要忍着。” 那个和汪敬意对话的女人，便是林书兰。 在听见这场对话时，慕私年感觉自己的身子，一半冷一半热，如同大病一场。 后来，慕私年通过偷听，终于了解到，林书兰自小便患有心脏病，但是她家人给她找来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团队，一直控制着她的病情。医生判定，虽然现在并没有出现危及生命的状况，但林书兰自身的心脏在逐渐走向衰竭，是不可逆的。所以，她最终还是得进行心脏移植。 唯一棘手的问题便是，林书兰的血型是b型rh阴性血，非常罕见，有可能几年都碰不上一例b型rh阴性血的供体。 所以，在乔薇母亲陈秀雯出现的时候，陆景年通过关系，为自己的妻子进行了插队，把陈秀雯的心脏，给了情况并不算危急的林书兰。 毕竟，如果错过了这颗心脏，没有人能保证，下一颗符合条件的心脏，何时才会出现。 也因此，奚瑜雅成为了牺牲者。 而在当时，国内的器官捐献制度尚未完善，cotrs 系统也未引入。所以，陆景年得以通过漏洞，成功插队，拿走了属于奚瑜雅的心脏。 也拿走了她的生命。 他们做得非常隐秘，年幼的慕私年根本拿不到任何证据，他没办法和这股强大的力量进行对抗。 而在这个时候，慕私年的外婆也病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老人便把身世告诉给了慕私年。 老人也知道，慕家并不是好的去处。此时慕锦炎已经有了妻子，也有了儿女。一个婚前私生子，进入新家庭，私下里不定会受到多少折磨。 是继续和汪敬意住在一起，接受他愧疚之下的悉心照顾。 还是回到慕家，进行前途未卜的博弈。 最终，慕私年选择了后者。 虽然慕私年年纪小，但他明白，只有获得慕家的势力，他才能够与陆家和林家抗衡，他才能帮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 随后，得知消息的慕家派人来接了慕私年去港城，他住进了慕家的大宅。 他过得并不轻松，大宅里面，有虎视眈眈的继母，有对他仇视的异母弟妹，而那些佣人，都是拜高踩低之辈。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零零碎碎的折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一个私生子，活在里面实属不易。 可慕私年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卧薪尝胆，耐心蛰伏，其中艰苦，无法言说。 最终，他在光恒集团内独挡一面，回到了南城，力排众议，成立了足以和启泽医疗抗衡的光恒医疗器材产业，开始了自己的复仇。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慕私年预计的方向在前进。 只是中途，出现了一个意外——乔薇。 他在报复的过程当中，和乔薇在一起了。 慕私年没有利用她，他有自己的方法可以对付林家和陆家。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第42章 少年 什么都已经谈完了。 乔薇回到了自己家里, 她换了衣服，卸了妆，洗了澡, 躺在床上。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怪的是, 几乎挨着床, 她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昨晚上，也是慕私年送乔薇回来的。在医院病房里讲述完了过去的那桩事情之后, 两人都没再说话。 也许是因为事情太过重大，所以需要全部的神智来消化。 太阳也还照常升起, 慕私年也没有要求乔薇做出任何的决定，所以乔薇还是照常上班。 进入办公室后，秋秋边叼着面包, 边打量了乔薇一眼，笑道：“今天精神挺好的。” 乔薇笑笑：“昨晚睡得好。” 人为什么要工作？因为只有这样，感情才不会成为生活的全部。只有这样, 在感情出现突变时, 才能让人在生活的漩涡里面喘口气。 乔薇今天的工作也同样离不开生死。 明远医院的icu病房内，再次出现了一位潜在捐献者。 捐献者名字叫古振羽, 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因为患有脑瘤, 进入了明远医院治疗, 可因为脑瘤位置特殊, 无法进行手术, 最终回天乏术，成为了脑死亡状态。 古振羽在生前便进行了器官捐献志愿登记，而在病危之际, 也多次表示，自己在死后同意捐献出所有器官。 按理说，这个时候就应该开始器官捐赠的流程。然而，古振羽的父母却坚决进行了反对。 虽然说在法律上，古振羽有权处置自己的遗体器官，但是在现实当中，器官捐献必须还是得经过家属们的同意。 所以这两天，明远医院的opo办公室协调员们，都在轮番给古振羽的父母进行着思想工作。 “伯父伯母，您看一下，这是古先生的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他是一心想要进行器官捐赠的。” “我不要看，你不用说了，我们不会同意的！” “伯父伯母，古先生在生前曾经多次表示想要捐献器官，愿望非常强烈。” “他那是病久了，病糊涂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伯父伯母，捐献器官确实是古先生一直以来的心愿，如果没完成这个心愿，他不会走得安心的。” “但是要我们看着自己的儿子没能完完整整地走，我们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古振羽的父母都格外固执，不管乔薇怎么说，两人仍旧不同意。 事情陷入了僵局当中，脑死亡患者的身体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随时都可能因为器官衰竭而去世。家属们也可能随时都签署放弃治疗的同意书，取下呼吸设备，让他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