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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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所有痛哭,悲伤,愤怒,来来往往寻找亲人,收敛尸体的百姓间走过,背着手步履从容,怡然自得,仿佛这人世间的不速之客。 人世遭难,可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万物的悲喜并不相通,干旱多日此刻被鲜血灌溉的野草,大约也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2章 沉英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沧海桑田。如今这天下三十六州以关河为界,南北对峙。南边是中原正统汉人王朝梁国,北边是游牧民族胡契人建立的丹支国。 可惜关河以北十七州,曾是汉人中原腹地,无数文人sao客赋诗赞颂的河山。几十年前江山易主,已经是胡契人的地盘。 虽然梁国的士兵战力与来自草原的胡契人相差甚远,可隔着一道关河天堑,胡契人又不善水战,两边多年来还算相安无事。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四季波涛汹涌的关河,今年遭逢百年难遇的寒冬,流经凉州,宇州的河段均冰封起来。 这可乐坏了胡契人,他们挥师南下踏过平地一般的关河,不过十天就占领了凉州府城和下辖的十余县,再十天又侵吞了大半个宇州,直指南都而来。 这种人间动荡,四百多岁的恶鬼贺思慕早就来来回回看了不知多少,人间太平盛世也好,乱世杀伐也好,对恶鬼来说其实没太多区别。而她对这些战事了如指掌,乃是因为她的一个嗜好。 她是个挑食的恶鬼,唯爱吃濒死之人,且不吃病死之辈。于是食物选择的范围十分狭窄,唯有战场上最常见。 所以哪里打了仗,对她而言便如宴席开场,她定欣然奔往。 原本她手头上有点事情,胡契人大败梁军连下两州时她没赶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风光无限的胡契人却在凉州吃了大亏,被大梁军队奇袭击败,甚至来不及与宇州的丹支军队汇合,就直接被打回了关河以北。 大约是不能死心就这么把吃进去的rou吐出来,胡契人从凉州撤退时屠了凉州府城,半数百姓死于屠刀之下,便是之前贺思慕遇见的那一幕。 贺思慕撑着下巴转着手里的玉坠,等着榻上那个小家伙醒过来。 凉州太守被胡契人所杀,府邸空置,那小将军便暂时住在太守府中,她这副身体晕倒后也被安顿在太守府的一处院子里,晕了一个白天刚刚才恢复过来。 小将军倒也是个细心的人,真的按照她晕倒前的嘱托把尸体堆里的小家伙救了,跟她安顿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这孩子睡了许久,也没受什么大伤,就是不见醒。 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贺思慕的请进还没说出口,门便被大力地打开,可见门外是个没耐心的主儿。 一个身着明光铠的女武将走进来,她以紫巾束着高马尾,眉眼凌厉英气,颇像男子。她右手端着个食盒,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贺思慕,便把食盒放在桌上,说话的语气平淡。 “醒了?大夫看过你,你和你弟弟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待你弟弟醒过来你们便离府去罢。” 离府? 还没打听到小将军的事,她这休沐刚刚找到的一点儿趣味,怎能就这么丧失? 贺思慕牵住女武将的手,露出个倾慕的少女神情,流利道:“jiejie英姿飒爽,虽为女子却能在军中为将,我好生羡慕,敢问jiejie姓名?” 女武将低头看着贺思慕,上挑的凤目含着锐利眼神,简短道:“孟晚。” 她没有反问贺思慕的名字,灯火摇曳间神情冷淡,明显是想及早结束对话。 然而贺思慕没有给她机会,拉着孟晚袖子的手攥得死紧,面不改色道:“幸会,民女名叫贺小小。如今我和弟弟身体虚弱,想在府中多休息些时日,可否请jiejie禀告将军大人,通融一下?啊对了,不知今日救我的将军大人,姓甚名谁啊?” 孟晚眯起眼睛,她原本眼神就凌厉,此刻更像是带着刀刃。她慢慢低下头直视着贺思慕的眼睛,仿佛要扒开她这层皮看到她的真身似的。贺思慕避也不避,眼带笑意。 “你不对劲。”孟晚这么说道。 “哦?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凉州屠城,你弟弟昏迷不醒,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 贺思慕偏过头,好整以暇道:“孟jiejie怎么知道我不害怕?我害怕起来也就这样。再说凉州屠城那般的地狱,我和弟弟都活下来了,如今将军大人犹如天神降临,我们不更应该安心?” 孟晚反手攥住贺思慕的手腕,声音沉下去:“我的直觉从来没出错过,你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们将军?你是不是……” 贺思慕眸光闪烁,含笑看着孟晚。 “你是不是……裴国公的人?” ……啥?什么国公? 贺思慕迷惑一瞬,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jiejie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劳什子的国公,我听都没听过。” 虽说从刚刚开始她没有一句真话,但是这句话却是千真万确的。 人间再怎么位高权重的官宦贵族,与她有什么关系? 位高权重者又不会特别好吃,她可不像鬿鬼殿主晏柯那般,专挑手握权柄的官员下口。 孟晚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她松了贺思慕的手腕,狠厉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趁早放弃!我们公子是何等的出身,何等的才华?不过是天性赤诚无所防备,才叫你们这些小人陷害,险些毁了前途!现在不是在朝廷,而是在战场,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你再伤我们公子一根汗毛!” 孟晚这一番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倒让贺思慕颇为无言以对,只觉劈头盖脸被扣了好大一口黑锅。 但是孟晚的话让她回忆起给她递帕子的那双手,那双指甲修剪整齐,白皙修长,然而伤痕累累的手。 看起来应该是拿笔的,不该是上战场的手。 听孟晚喊那小将军公子,想来那小将军还不是将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听你这么一说,将军大人还挺惨的?” “你少装……” 孟晚正欲说话的时候,只听见一声清亮的腹鸣音响起。她们二人转头看去,便见旁边床榻上的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专注地看着她们二人——之间的那个饭盒。 睡了一天一夜的薛沉英,是被饭菜的香味熏醒的。 贺思慕看着面前这个狼吞虎咽吃着晚饭的小孩,安慰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说你八岁,叫……” “薛……沉英……”小孩嘴里含着一堆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啊,那我就叫你沉英好了。” “好……jiejie你是谁啊……我爹去哪儿了啊?” 贺思慕想了想,不忍心打断他进食的好兴致,便道:“我叫贺小小,你爹嘛,你先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沉英点点头,小脸又埋进了饭碗里。 贺思慕撑着下巴,心想这小子倒是毫无戒心,和饭最亲。 孟晚军务繁忙,撂下狠话后便走了,留了几个人看着院子。沉英一心只关心饭,孟晚前脚刚走,他便呲溜下地跑到桌前,问贺思慕他可不可以吃这些东西。 于是现在他正埋首狼吞虎咽中,贺思慕撑着下巴看着他发光的眼睛,漫不经心道:“香吗?好吃吗?” “香!好吃!”沉英嘴里鼓鼓囊囊,他忙里偷闲看了眼随便扒拉饭菜的贺思慕,道:“jiejie……你不喜欢吗?” “啊……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贺思慕有一搭没一搭,完成任务似的夹着碗里的饭菜。 横竖恶鬼没味觉,是吃不出来味道的。当然人rou和魂火也并不美味,饱腹罢了。 这么一看,做鬼倒是十分凄凉。 沉英终于填满了肚子,他放下碗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向贺思慕。 “谢谢小小姐,我吃饱了,我爹在哪里呀?” 贺思慕上下打量着他。这孩子穿的粗布衣服,打了许多拙劣的补丁,家境定然十分贫寒,而且这补丁粗糙的针脚,说不定是他父亲给他缝的。照这样说,他母亲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孩子虽然瘦弱,幸而但长相还算周正,圆圆的一张小脸和圆圆的眼睛,有几分憨憨的可爱。 “除了你父亲之外,你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吗,母亲、祖父母、外祖父母、姑姑伯伯之类?”贺思慕问道。 沉英老老实实地摇头,他耷拉下脑袋,说道:“家里的亲人大多都没了,就我和父亲相依为命。” 贺思慕揉揉额角,这孩子看起来魂火挺齐全,怎么这倒霉运气都赶上缺魂火的了。 “那你还记得,你晕倒前发生什么了吗?” 沉英愣了愣,他似乎抗拒回想那些场景,脸上血色尽褪。他拉住贺思慕的手说道:“坏人……坏人在不停地杀人……我爹……我爹他被……捅了肚子……他流了好多血……” 可算是想起来了。 贺思慕任他拉着她的手摇晃,平淡而认真地说道:“你爹已经死了,明日我带你去给他下葬。” 听到“死了”这两个字,沉英的眼睛顷刻睁大,然后瘪了瘪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慌乱又委屈。 “真的吗?jiejie你想想办法……我爹还能活过来吗?我爹以前也被镰刀割伤过,腿上好大的口子,他流了好多血……但是后来郎中来了……他就不流血了……还能下地干活儿呢……早先我娘还在的时候,就说受点儿小伤没关系的……小磕小绊人人都有……” 这孩子越慌话越多,边说边哭,边哭边说,好像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一串串话往外蹦。从爹说到娘再说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仿佛非得搜肠刮肚,找到一点能证明他父亲被一刀捅穿肚子还能不死的方法。 贺思慕就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沉英停下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道:“我爹说……人死不能复生,是真的吗?” 这次贺思慕终于说话了,她点点头,说道:“是真的。” 沉英的眼睛颤了颤,倒也不哭了,只是一派茫然。 “那jiejie你是谁呢?” “你父亲对我有一饭之恩,既然你并无亲眷,我会照顾你一阵,把你托付给一个好人家的。” 沉英蔫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没来由地小声说:“我爹说我总是哭鼻子,一点儿也不像个男子汉。” 贺思慕摸摸他的头,道:“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可是闹了个天翻地覆,若是能哭定然比你哭得还凶。你比我那时候已经争气多了。” 第3章 墓地 事实证明孟晚孟校尉言出必行,贺思慕和沉英早上起来吃了一顿饭,大夫过来看过他们无碍之后,他们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太守府。据说此乃军机重地,闲人勿入。 沉英拉着贺思慕的衣角,惴惴不安道:“小小姐,我们以后还有饭吃吗?” 这孩子三句不离饭,看来以前是真饿狠了。 贺思慕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自然有饭吃,而且比你之前吃得好多啦。” 她牵着沉英的手,先去找他爹爹的尸体。那小将军下令在城中收敛尸体,搬到几处荒废的大宅院中,请各个人家去认领尸身,三日之内不认领的便一起安葬了。 贺思慕见那宅院里尸体一具挨着一具,多得让人眼花,便暗暗使了道符咒,跟着那咒术指引径直找到了沉英他爹的尸体。 沉英一见他爹的尸体便又哭了,他抹着眼泪说:“爹爹受了这么多伤,我都认不出来这是爹爹了……jiejie你怎么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 “我是大人嘛,大人视力比你好。”贺思慕面不改色道。 沉英趴在他爹身上哭了一阵,笨拙但是认真地把他爹的衣服收拾好,拿湿布把他爹的脸和四肢擦干净。中间他发现了尸体脖子上的咬痕,瘪了瘪嘴,又大哭起来:“我来晚了,爹爹的尸体都给野兽咬坏了!” 野兽贺思慕站在旁边,心想这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她摸摸沉英的头,和善道:“哭完就把你爹拉走埋了吧。” 他们跟看守的官兵登记了,便将沉英他爹的尸体拉出去,在城后坟地上挖了个坑埋了。城后的坟地处歪歪斜斜长着些不大精神的树,荒草丛生。然而此时这里颇为热闹,许多百姓都在此埋葬亲人,哭泣声此起彼伏,因为死去的人太多,地方竟有些不够用。 贺思慕寻了块木头板子,坐在沉英他爹前的小土堆前帮沉英写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