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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决定登基 第87节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屏风外灯火瞬间明亮起来,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云秋云霞等数名宫人拥了进来,满脸喜色。还有脚步声往廊外去了, 应该是往宣政殿和柔仪殿报信的人。

    “太医呢?”云秋在后面急急忙忙地问,“快叫太医过来!”

    景曦先不理别的,一把攥住谢云殊的袖子:“水。”

    谢云殊怔了一下,刚转过头要吩咐人倒茶水来,就见云霞已经端着茶盏过来了。

    景曦就着谢云殊的手喝了几口茶,茶水温热,入口正好,总算冲淡了她喉咙里因高热焦渴而产生的涩痛和血腥气。

    “公主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谢云殊反手把茶盏递给宫人,担心道。

    还不待景曦答话,隔壁暖阁值守的太医带着药箱已经匆匆赶了过来,一番搭脉诊治之后,确定景曦已无大碍,殿内才算不再忙乱,安定下来。

    景曦有气无力,微微蹙眉,对宫人们表现出的忙乱很是不满。她此刻没有精力训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谢云殊。

    待殿中人鱼贯而出,景曦望向谢云殊,叹道:“这三日辛苦你了。”

    方才一番忙乱,景曦已经知道自己此次昏睡了三日有余。这三日里,文绮宫上下全由谢云殊料理,深夜还要守在床前,实在忙碌辛苦。

    她看着谢云殊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泛红的双眼,难得生出些歉疚来。

    谢云殊轻轻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却只轻声一笑:“公主没事就好。”

    景曦敏锐地察觉到,谢云殊的声音有些怪异。她下意识握住谢云殊指尖,发现谢云殊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

    “你在担心吗?”景曦轻声问。

    谢云殊猛地别过脸去,要将指尖从景曦手中抽出来。然而景曦紧紧攥着他的指尖,执拗地非要看见谢云殊的脸。

    她看见谢云殊眼尾有光闪烁,似乎是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

    景曦固执地非要谢云殊转过脸来,谢云殊却别开脸去。两人拉扯片刻,最后景曦身上实在没力气,她一把抱住谢云殊的腰,死活不松开。

    谢云殊:“……”

    “你哭什么?”景曦问,她想了想,先行道歉,“是本宫不好,让你担心了。”

    谢云殊长睫扑闪,猛地回过头来:“公主一切都有安排,为何却丝毫不向臣透露?”

    “哪怕只字片语也好。”谢云殊顿了顿,原本清冽的声音微微变了,“公主信不过臣,至少那日离去前可以告诉臣早有准备,哪怕只字片语,臣都不至于担心至此。”

    景曦怔怔地看着谢云殊。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谢云殊原来积压了如此之多的怒气怨怼。依着她的性情,原本做什么都不觉得该向旁人知会,听了这样的质问更要动怒,然而听得谢云殊语声哀凉,景曦只觉得心中一痛,连忙道:“本宫并没有信不过你。”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谢云殊偏过头去,眼尾那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砸在霜色绸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来。

    那一滴沉沉的泪不止是砸在了谢云殊衣襟上,简直如同砸在了她心头。景曦刚想开口,喉咙里泛起一阵痒意,偏开头猛咳起来。

    她咳的撕心裂肺,仿佛像要咳出血来,谢云殊纵然生气,此刻也慌了神,连忙去看,却见景曦停了咳嗽,撑起身来,将侧脸贴在谢云殊面颊上,轻声道:“本宫没有不相信你。”

    谢云殊被她抱住,不敢用力挣扎,动弹不得。听景曦低声道:“本宫是不想让你担心,谁知你还是知道了——原本安排好了的,本宫吃些苦头,换父皇把睿王一事抹平遮掩过去,很划算。”

    见谢云殊似乎还是不信,景曦连忙接着道:“你当本宫不要命吗,既然敢往宣政殿走那一趟,自然是心里有把握的。”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本宫没想到你会亲自去宣政殿。”

    她贴的更紧,轻声道:“本宫如果不信你,你当自己能调动文绮宫里的暗卫吗——你如此生气,是不是因为你很担心本宫?”

    景曦笑意盈盈:“本宫在你心里占的分量有多少?”

    谢云殊不答,景曦也不烦躁,笑吟吟和他解释,期间还喝了两盏茶润唇。见谢云殊面色越来越松缓,正想松口气时——

    “你们能注意一下我还在吗?”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景曦抬首,只见承影从梁上倒挂下来,面无表情道:“外面传进来的信,就等你醒过来处置呢!”

    景曦:“……”

    承影守在这里是他的分内之责,但就是因为承影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潜藏在暗处,很多时候景曦都会忘掉身边还有个人。

    谢云殊愕然,旋即面上浮起绯色,立刻将景曦推开,转身就要走。

    景曦知道他面皮薄,却仍一手攥住他衣角,追问:“你还生气吗?”

    谢云殊:“……”

    他恨不得迅速消失,偏生景曦抓的太紧,他挣脱不开,只好匆匆道:“我哪里敢生公主的气。”

    虽然这话听上去还是含嗔带怨,但只要他不再自称臣,就是已经不再生气的表现。

    景曦心满意足,松开了手。

    谢云殊掩面拂袖而去。

    “渴死我了。”面对承影,景曦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倒杯茶来。”

    承影难得没有和她抬杠,从梁上跳了下来,轻飘飘像是一片羽毛般,落地无声。他先给景曦倒了杯茶,然后从怀里取出信递过去。

    景曦其实非常疲惫,三个日夜的昏睡对她来说不能称之为休息,反而更让她疲惫,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的骨头仿佛被拆了一遍再重新装起来。

    方才太医说那是在寒风里跪了太久,寒气入骨伤身,需要慢慢调养,好生休息。

    然而就如同熙宁帝一样,景曦也没有余暇休息。她抽出信纸看了一遍,沉思片刻,然后示意承影将信拿去烧掉。

    “不用回吗?”承影问。

    景曦摇摇头,笑了起来:“不用。”

    她细细问了承影,确定宫内宫外一切迹象都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彻底安下心来,仰身躺回锦被里:“过两个时辰叫醒本宫。”

    承影:“你要干什么?还睡吗?已经有人往宣政殿报信了,如果宣政殿来人宣召或是传旨怎么办?”

    “不会。”景曦闭上眼,笃定道,“父皇不会召我——至少这几日不会。”

    景曦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接下来的三日,文绮宫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景曦躺在床上休养,宫人们轻易不出文绮宫,也没有人前来探望。唯有柔仪殿的大宫女兰亭前来,细细问了景曦的病情,含蓄地表示,不是柔贵妃不想来,而是熙宁帝不准她来。

    景曦也不着急,第二日她能下床自行走动了,就命人将望舒抱过来,一边逗弄女儿,一边处置各项事务。

    直到第四日上午,约巳时三刻,隔着宫门突然传来隐隐喧闹鼓乐之声,云秋示意宫人出去打探,一转眼却见景曦已经由人扶着走了过来,正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宣政殿的方向。

    不出片刻,打探消息的宫人气喘吁吁跑回来,惊声道:“皇上下旨,立十皇子为太子!”

    说完,她才发现景曦正站在不远处,连忙行礼,被景曦挥手止住。

    云秋大惊,下意识望向景曦。就连正抚琴的谢云殊也抬首看过来,眼底满是关怀与询问之意。

    ——睿王新丧,皇上却转眼就立了储君,这是什么道理?何况不立最大的八皇子,反倒立了最小的十皇子,要知道,十皇子今年刚刚三岁!

    更要命的是,那晋阳公主该如何自处?

    景曦立在檐下,一半身体朝着日光,一半身体朝着檐下阴影。半明半昧间,没人能看清她的神色,只能留意到她唇角淡淡一勾。

    沉默的气氛只持续了一刻,宫门外人声再起,逐渐逼近,停在文绮宫外,有人上来叩门。

    “什么人?”景曦平静地问。

    “奴才奉圣上口谕,请公主面圣!”太监总管梁平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

    两扇宫门打开,宫门外站着浩浩荡荡一队宫人,为首的是梁平,身后还停着一架空辇。

    梁平道:“请公主上辇。”

    谢云殊蹙眉,走了过来,有些警惕地站到景曦身侧,正欲开口,却被景曦按住了肩膀,她低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

    “本宫绝不会骗你。”景曦一字一句道。

    说罢,她示意云秋承影二人跟上,也不多问,只淡淡道:“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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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辇驾一路前行,却没往宣政殿去,而是在奉先殿前停下,云秋将景曦扶出来,扶着她慢慢往阶上走去——在寒风里,冰冷石板上跪的太久,景曦的腿冻伤了,至今还没好。

    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云秋扶着景曦走了进去。

    熙宁帝负手站在殿中,闻声回首,上下打量,见景曦虽然略消瘦了一些,气色倒不算太差,微微颔首:“朕下旨立了小十为储君。”

    “儿臣知道。”景曦垂首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熙宁帝问。

    景曦的语声非常平静,平静到没有丝毫的破绽:“因为储君需得是个皇子,而小十恰巧最小。”

    她前后两句话之间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丝毫没有关联,然而熙宁帝却点了头,道:“不错。”

    熙宁帝道:“朕从前没有注意到,你居然图谋如此之大,若非朕想起你非要让升平上玉牒,随景姓,朕都不敢相信。”

    他神色微冷:“你野望如此之深,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施加在你身上的必然是极恶的名声,晋阳,你丝毫不在乎吗?”

    景曦不假思索,道:“身后声名,不要也罢。”

    “但朕不能不要。”熙宁帝敛起多余神色,淡淡道,“小十年纪最小,不过三岁,而朕的寿数,怕是也只有这个数了。”

    景曦面上终于显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来:“何至于此,父皇!”

    熙宁帝却没有回答,只问:“你怕吗?”

    这句话同样没头没尾,景曦却听懂了。

    “不怕。”她平静道,“畏首畏尾,难成大事。”

    熙宁帝沉默片刻,道:“你想要什么,你自己去争,朕现在不阻拦你,等朕驾崩,更阻拦不了你,能否如愿以偿,是你自己的事。”

    景曦跪了下来。

    她腿上未愈,跪下顿时又是钻心的痛。她忍住痛,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如果她抬首,就会发现熙宁帝神色几番变幻,神情怅然,到最后很快消散,声音重新变得冷寂:“朕要你对着祖宗牌位起誓,无论如何,一不准残害手足兄弟,二不得毁坏江山社稷。”

    “第三。”熙宁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煞意,“天下只能姓景,若有外姓人胆敢染指景氏江山,立诛!”

    景曦抬首,凝望着那一排排帝后灵位。从开国的太/祖皇帝,到她的母亲宣皇后。无数木牌立在殿上,立在阴影里,其上金字闪烁,仿佛一只只黑暗里看着她的眼睛。

    景曦再不迟疑,深深叩首,起誓道:“不肖子孙景曦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有生之年,绝不行杀害手足、毁坏江山社稷之举,绝不使景氏江山旁落,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她毫不迟疑立了个最毒的誓,熙宁帝静静看她,眼神复杂。

    片刻之后,熙宁帝背过身去,倦然地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景曦又叩首,然后由云秋扶着退了出去。

    方才在殿中,云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好不容易离了奉先殿,连忙低声问:“公主,皇上的意思是?”

    寒风扑面而来,景曦轻轻打了个寒噤,紧一紧斗篷的带子,垂眸笑了起来。

    熙宁二十三年二月初八,宣政殿突传旨意:立十皇子景衎之为太子,即日起迁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