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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334节

    meimei走后半个月,章明被李岳带回来的,然而让钟英娥脸色血色尽失的是李岳是带着章明的灵柩回来的!

    第316章 顾忌

    单良一脚轻一脚重地在府内穿行,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公孙佳的书房。从钟英娥那里回来之后公孙佳就去了书房,晚饭也没吃,不许人打扰。

    离书房还有三丈远,就看到守卫明显多了一些,单良停下步子整整衣冠,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戳,抬起伤残的那条腿——被一个人猛地拉住了!

    彭犀说:“你干嘛去?”

    “老彭啊,”单良放下举了一半的手杖,“怎么?你也是来见君侯的?还没死心?”

    彭犀嗤笑一声:“你的心眼儿不是也活过来了?怎么样,到现在终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了?”

    单良道:“同去?”

    彭犀轻轻摇摇头,往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喏,有人过去了。”

    “他?如果是他,倒也……”单良倒不太惊讶,因为这个人是余盛。单良知道点余盛的与众不同,前不久才与余盛长谈过。余盛这货也挺有意思的,问他什么,他也不肯说,神神叨叨的,仿佛说了会遭天谴一样。但是却又非常明确地死死地跟在公孙佳身边,鞍前马后。又憨又怂,偏偏敢跳出来撺掇自立,说得比彭犀还要直白。

    彭犀道:“如果他依旧坚持己见,我看事情就有成了。”

    “他?君侯一向自有主张。”

    彭犀道:“他有一颗真心,对百姓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如果他都忍不了,就说明百姓也快忍够了。官员里也得有一多半儿也受够了,不想再含混下去了。他去说,比咱们去说更有用呢。”

    单良道:“那孩子有点愣,万一说的是与你不一样的意思呢?”

    彭犀道:“我看在他的心里,百姓比章家重要。”

    单良嘿嘿一笑:“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真叫两人猜着了,余盛通红着双眼去求见公孙佳。

    公孙佳从章明的丧礼上回来,现在的心情极差!章明深恨章旦,公孙佳也是恨章旦的!章旦的行为,不是哪个人疏忽了让章旦有了为乱的机会,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他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事的!她从哪个角度去想,章旦都不应该弄这么一出!

    本来大长公主就已经病重,长途奔波之后更是无法变好,得知章明出事,她连床都起不来了。家里老人哭孩子闹,钟英娥哭得尤其惨,公孙佳这些姻亲家家戴孝。余家跑出来的人口比较多,走到半路才知道,余威一个弟弟在府外有个外宅,当天大家出逃的时候他没回家,连外宅、私生子一块儿死在变乱里了。

    公孙佳不认为这些是自己的过错,这些后果都得她来收拾!不是承担,是善后!雍邑里还有几个远枝的宗室,公孙佳对扶立他们没有太大的兴趣,章明原本是她心中比较理想的人选,现在人选没了,要怎么对抗章嶟的“正统”?

    如果说这个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甚至可以编造一个的话,现在雍邑的难题是实打实的——章嶟、章旦出逃,战火已然随着他们往全国扩散了!要恢复生产、要能够支撑内战,要安抚百姓、接纳流民,还要有一个好的说辞来应对。

    她坐在书房里思索着对策,余盛非常没眼色地来打扰了:“阿姨!阿姨!我有话要说!”

    余盛现在身上的责任也很重,几项事务都压在他的身上,公孙佳道:“放他进来。”

    书房里很明亮,烛光把余盛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他显然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原本修剪了很整齐的小胡子也冒出歪七扭八的乱茬儿来了,脸上显得很干涩,像被人扑了一脸的灰。进来之后就呆愣愣地站着。

    公孙佳道:“坐下来说话。给他上点吃的。”

    余盛吸了吸鼻子,摸了张椅子坐下了。公孙佳道:“吃完了再说。”余盛摇摇头:“吃不下。”

    公孙佳心情很压抑,以往大外甥是个开心果,见着就觉得好笑,现在他这副鬼样子,谁见了他也笑不出来了。公孙佳道:“有话就说。”

    余盛刷地站了起来:“阿姨,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公孙佳皱眉道:“你又来了!”

    余盛道:“您总说我爱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傻话。那好,我不说傻话,我说实情好吗?”

    “什么时候没让你说了?”

    “如果非要有一个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是姓章的?”

    公孙佳道:“这是章家的天下。”

    “天下没有姓!天下本来也不姓章!”余盛说,“他们不当皇帝不会死,可让他们当了皇帝,就有许多人会惨死。凭什么呢?他们有哪一点特别美好,又有哪一点特别高尚?是为大家谋福利了,还是为大家做牺牲了?都没有!”

    “你又知道了?”

    “我已经什么都弄不懂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余盛抹了一把眼泪,说,“开始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后来才发现自己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屁用没用!我不知道章明会死,不知道‘连年天灾’四个字放到眼前是这么的惨!这么的苦!我连章嶟的名字都没记住。我索性就不管这些了!我就管眼前我看到的!灾民遍地!卖儿卖女!几年天灾不怨人,可我们撑不住这样的折腾了!打仗要人要粮要钱,安置灾民要粮要地要房,再供奉一群寄生虫,不!不干!再也不这么要干了!”

    余盛罕见地在公孙佳面前强硬起来:“我懂当年为什么不杀章嶟,那时候留着他更合适。今时不同往日,你再护着章家,是对得起太祖太宗了,然后呢?百姓该死吗?该受这茬罪吗?你这是助纣为虐!什么太祖、太宗,他们配让百姓吃这样的苦吗?别说‘遗泽’,就算他们本人,也不配!是人民选了他们,他们享受得也够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民心就是天意!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够了!”公孙佳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余盛道:“不够!是天下人供养了他们!也是天下人供养了你!供养了我们。人、地、粮、钱是根本,这是你教过我的,百姓是不是人?是不是根本?民为重,君为轻,对不对?反正章明也没了,你能不能给大家一个痛快?一点希望?只要有点光,让我们能撑下去!我本来能撑下去的,可看到他们眼里没有一点希望只是本能地挣扎,我真的撑不住了,呜呜……”

    控诉到最后,他还是怂兮兮地哭了起来,越哭越惨,越哭越抽抽,把自己抽到了地上蜷缩了起来。

    公孙佳蹲到他面前,戳了戳他:“起来。”

    余盛又蜷了一蜷:“不起。”

    “事儿都压我身上呢,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满地打滚儿了?”

    “我废物嘛!我没本事改变这一切,你们不一样,你们要干大事的,”余盛滚了两滚,滚远了一点,“阿姨,之前十年天灾我能撑的,我知道这不怪谁,我也不信什么是老天降罪。我扛得住天灾,扛不住人祸,早点结束吧。你上吧!”

    公孙佳指了指地上,余盛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爬起来也蹲着,拣起了公孙佳指的那个本子,吹吹灰,递给了公孙佳:“您看,这是核对的账本儿。这是开销,我这儿是一部分,阿宇jiejie和凌峰那儿还有一部分,这个另算,还有土地、房舍,雍邑得安置人吧?快要打起来了。哦,还有这个,宗室、望族……”

    他撇了撇嘴:“买出来有一些,自己逃出来的有一些,章旦、章嶟逃跑的时候纵火又烧死了一些,十成里剩不下两成了,还有老弱妇孺,他们这回算栽了。要不是有章旦,章嶟会杀得更多的。喏,就这些人,里头能干的没几个,连个朝廷的架子都搭不起来,完球啦!再没什么本事嘲笑别人是泥腿子啦!就算上雍邑这些望族,他们也没什么势力了。就剩当吉祥物,滥竽充数了。”

    公孙佳两指捏起那本册子,慢慢站起来:“起来,出去。”

    余盛爬了起来,带着期望地问:“阿姨?不是吧?不是要我请你三次,你骂我三回,再同意吧?咱俩用这样吗?”

    “滚。”公孙佳平静地说。

    余盛滚了,出了书房门心道:我这就找单老头去!

    走不两步就被单老头给偷袭了!一拐棍儿打到了他的小腿上,他“嗷”了一声,守卫姑娘看了一眼这三个无聊的家伙,瞪了一眼。三人一起给她打手势:憋说话!

    单良把余盛揪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余盛摇头:“没答应。你们说,怎么会这样呢?阿姨什么时候怕过事儿了呀?”

    彭犀道:“你都说了什么,丞相又说了什么?”

    余盛呆了一下,说:“当时生气,又哭了,脑瓜子嗡嗡的,具体词儿我给忘了。不过我就说,不能总想太祖太宗啦,该想想百姓,咱们撑不下去了。让她自己上!她让我滚。我就滚了。”

    彭、单二人都皱眉,余盛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么?还是你们有什么别的办法?”

    彭、单对望一眼,决定再去探探口风,照说余盛给的理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公孙佳犹豫吗?他们与余盛的判断了是一样的,公孙佳不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那她在顾忌什么?

    三人又折进了书房。

    公孙佳正在看余盛给的那本册子,余盛文采极差,上面的数字干巴巴的,但故事就在这些数字后面。三人在门外等通报了才进来,公孙佳将本子推开,问:“有事?坐。”

    余盛跟在彭、单两人后面又捞了个座儿坐下了。单良问道:“君侯在忙吗?”

    公孙佳道:“事情是做不完的,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一看余盛来了,她就知道这些人要说的都差不多。单良道:“君侯接下来要做何打算呢?”公孙佳指了一下本子,道:“先把这些烂摊子收拾收拾吧。”

    余盛道:“都是治标不治本。您瞅那上头,要办这些事,您以什么名义下令呢?京城那儿还有赵相公呢,你俩平级,他辈份儿还高呢。”

    单良问他:“那是什么?”余盛说了,单良想打他: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单良对公孙佳道:“以后只要再遇到个平庸的皇帝,惨剧都会再演一遍的!先帝(章硕)够大度了,您当年为什么还要退让呢?太祖在世的时候,这么多功臣为什么都容得下呢?皇帝本事不够,他就会心虚,以臣子的身份对抗君王,不管选谁上来,又一个轮回,终有那么一天!”

    彭犀也说:“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差不多了。您还有什么顾忌呢?”

    公孙佳道:“章氏的气数真的尽了吗?我要再想想。”

    余盛急了:“别说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了,非得再凑一个昏君窝里斗吗?”

    公孙佳摆了摆手,余盛被两个老头拖走了。

    出了书房的门,余盛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为啥啊?非要凑够三次吗?”

    彭犀想了一下,道:“或许,是因为如今局势不稳?上皇仍然在逃,不能落他口实。余郎君,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余盛道:“小姨父在干嘛呀?!”

    小姨父在千里追杀章嶟呢!元铮是铁了心要灭了梁平的势力,只要梁平手里有兵,章嶟就有底气作乱。他一定要把梁平这点势力给扫荡了!他就跟在后面,追得梁平没有喘息之机。

    梁平与章嶟这一行,其实并不很受欢迎——章嶟这辈子就没吃过苦,退位之后的物质享受还是丰富的,亏了别人也没亏着他。梁平又带着许多兵马,也需要粮草。他们没有后方,所到之地都要现征粮草。大队人马的补给,还有中间贵人的奢侈生活,哪里能够保证?

    好在元铮一路追杀,他的队伍在不断减员,后续经过的地方的压力被减轻了。章嶟是想回贺州的,但是这事儿不由他,因为元铮追得急,走直线肯定会被元铮猜到行进的路线,一个包抄就完了,元铮拿手的把戏就是包抄夹击袭后。梁平不得不带变换路线,走了几个月也没赶到贺州。

    如此数月,章嶟终于遇到了一个靠谱的忠义之士,给他出了个主意——上皇,您怎么不传檄天下宣布复位呀?

    章嶟倒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而是在京城发了无数旨意出去也没有收到回信,一路南逃他就忽略了这个无效cao作。

    死马当活马医,章嶟又发了许多诏书出去,但是许多人还是把这“诏书”当成了儿戏。因为上面根本没有加盖玉玺,玉玺其实是被赵司翰藏了起来,太皇太后北上给带到了雍邑。这些没有加玉玺的“诏书”散发到各地,才是南方动乱的开始。

    有的人不信,有的人将信将疑,因为从京城来的消息是真的已经断了。偏远地方几个月听不到京城的消息是常有的事,哪怕是官员,消息也通常会更晚一些。这些年经常来个天灾什么的,把路一冲,一个月没消息也正常。

    当然,还是有人信了的。比如霍云蔚,他已经与公孙佳联系上了,知道京城变乱。现在章硕已经死了,最近的血缘就是章嶟、章嶟的孩子们,章嶟,霍云蔚是不打算扶持的了,但是章嶟的儿子们还得找一找、扶一扶呀!

    得知情况之后,霍云蔚没有贸然去京城,他是一个文臣手上没有兵,去了是送菜。好在这里是贺州,他是出巡的丞相,也有临机处事的权利,贺州本来就是章氏的老家,还是比较心向朝廷的,他调了附近几个州府的兵马,勉强凑够一万,派人去打探。得知真的是章嶟,并且队伍里还有章嶟的儿女,真是百感交集!

    霍云蔚火速联系了周廷——快,你外孙也在的,咱们扶你外孙上位,别管那个狗屁上皇了!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霍云蔚不确定章旦在哪里,现在还需要梁平保护新君回到京城。先把周廷的外孙章砳接过来,之后再联系公孙佳等人来护驾。可梁平对章嶟是十分忠心的,这就很麻烦!

    周廷此时胆子比霍云蔚要大得多了,他说:“上皇喜服金丹,咱们给他准备一些吧。”毒死算了!霍云蔚还在犹豫,周廷却看开了,他抬出了章熙:“难道你忍心看着他继续败掉太宗的江山吗?”

    霍云蔚大哭一场,终于下定了决心,干!在不惊动梁平的情况下让章嶟悄无声息地死掉!

    霍云蔚与周廷于是派人去迎接章嶟。章嶟此时也只能相信霍云蔚了,好歹霍云蔚没有参与逼宫。两下见面,抱头痛哭!章嶟那新附的忠义之士就建言:“请速安排上皇复位,还有重刻玺印……”

    倒是条理分明,周廷斥道:“你急什么?这么快就要做主了?请上皇先歇息,什么事不要仔细斟酌?梁将军,你还有多少人马?安全吗?”

    梁平道:“只剩三万人了。”一路上被元铮追击吃掉的,还有开小差跑路的,到现在能剩这些人已是梁平本领不差了。元铮真不是个东西!派人敲锣打鼓的喊着,回来有东西吃,并且保证可与家人团聚。因为公孙佳一向信誉良好,说赏就赏、说罚就罚,从来不含糊。且许多人没有携带家眷,老婆没了可以再抢,爹娘可就只有一个。许多人趁夜溜号了,到最后连甚至出现了白天断后的队伍整队投了的情况。

    霍云蔚是不担心公孙佳和元铮的,梁平兵多兵少,他无所谓,匆匆说了一句:“也还好。”又请出皇子们相见。

    直到此时才发现,挟裹随行的张德妃母女、章嶟的次子章碛又不见了!虽然霍、周想立的是第三子周砳,但是半路皇妃、公主、皇子都不见了又是怎么一回事?章嶟也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再要找,乱军之中,上哪找去呀?

    周廷道:“现在就筑坛,准备祭天,不过要个两三天才能做好。霍相公,元铮那里你下书责问。陛下,请沐浴更衣。请殿下也安置了吧。”

    十分巧合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元铮那儿好像追得也不是那么急了,章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元铮停下来是因为知道了前面是霍云蔚,并且,他还遇到了一个人——章碛。

    章碛是故意躲起来没跟着大军走的!从京城变乱开始,他就担惊受怕的,被大军挟裹出城,他也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走。走着走着,就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越往南,章嶟对章砳母子就越来越和气,这不明摆着是要奔南方士人的势力去的吗?

    章碛一想,这还有我什么事儿?后面元铮在追杀,我还跟着梁平跑,一个弄不好就要被乱军杀了啊!

    再一想章嶟干过的事儿,章碛怕他立了老三章砳之后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给干掉了,半道就起了跑路的心了。章碛是个年轻男子,他逃起来要轻便得多,换了身布衣,一个包袱卷儿,自己藏到了马棚里就躲了过去。

    元铮驻扎下来修整的时候,章碛就主动来投,样子虽然狼狈,模样还认得出。元铮一面派人秘密地将这人送往雍邑,一面派人与霍云蔚联系:不是吧?您老准备立章嶟?还嫌他祸祸得不够呐?您呆好了别动,梁平我来收拾,让章嶟“病故”,咱们再收拾残局,你看行不行?

    霍云蔚给他回信:章碛没了,我们打算立章砳,现在有南方士人的支持,还有你们,咱们一定可以平定章旦,辅佐章砳中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