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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115节

    靖安长公主问公孙佳:“你看呢?”

    公孙佳道:“纪宸还是会更进一步的,纪家也是。边事吃紧,陛下还是会用他们的。纪宸能压住了边患,纪家或许不会彻底完蛋。当然也没那么舒服的,就算眼下这场仗他打赢了,纪宸参了些人,不管有心无心,都动了别人的好处。到时候要跟他掰腕子的就不止咱们了。”还有一句话她没讲,她不会让纪家得了好下场。

    “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钟保国说。

    靖安长公主道:“现在不许给你舅舅添麻烦。”皇帝也是钟保国他舅,钟保国不吱声了。

    钟保国有些不服气,但是父母都点头了,想起皇帝舅舅,他说:“也行,可总得干些什么。”

    公孙佳忽然笑了:“舅舅担心他太张狂,我却担心他不够狂妄,不狂,怎么得罪人呢?舅舅要是实在想做些事,教教儿孙,将家将再拾掇拾掇,只要还有仗打,这就是立家之本。阿黎他们这一辈儿,还没见过这阵仗呢。您是长辈,这个事儿,还是得您来做。还有,各府的护卫,凑一凑也不是个小数呢。想调的时候,一定要能调到,京城之内半个时辰指哪儿到哪儿。”

    钟保国呆了一呆,咧嘴笑了:“好!”

    公孙佳道:“我是真的担心他突然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了,那可就难办了。”

    钟保国啐了一口:“呸!他?狗改不了吃shi。”

    公孙佳道:“那我就放心了。外公,您看?”

    钟祥欣慰地点头,平和地闭上了眼睛示意要休息了。

    公孙佳其实挺馋钟家的家将规模的,人数比公孙家的多,中年人几乎都是百战之余,比公孙家的经验只多不少。她心里一万个想看一看钟家的家将,看他们的训练,最终还是忍住了。直到钟保国回来,她做了这么个建议,既是为了钟家着想,也是想趁机观摩一下。

    黄、张、薛等人千夫长而已,她舅钟保国是实打实的悍将,虽与她家的风格不太一样,但是调兵、差遣等等,钟保国经手的兵马数量、复杂程度是远远超过了黄、张等人的见识的。

    与钟保国结伴出府的时候,公孙佳就提了自己的要求:“舅舅,你cao练的时候,我带阿黎和普贤奴过去看,行不行?”

    这个当然可以!钟黎是钟家的嫡枝,余盛也算自己人,公孙佳就更不用提了。钟保国唯一担心的是:“校场没遮拦、风大、又扬沙,你行么?”公孙佳道:“不行也得行,舅舅,我要么吃苦,要么送命。”

    钟保国怪异地看了公孙佳一眼,这外甥女从来是个娇娇女,说她聪明可以,能出主意也可以。又是跑校场,又是养钟黎的,钟保国就觉得很违和了。

    公孙佳对他招招手,钟保国一如所有慈祥的舅舅一样,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外甥女的面前。公孙佳道:“舅舅,我要不想像大姨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就只好先吃点沙子了。”

    “嚯!”钟保国猛地站直了,错愕又恼怒地盯着公孙佳:“谁对你说的胡话?你是不是听了这些才……”

    公孙佳道:“舅舅,我都知道了,您不能让我再忘了。身子里被扎了一刀,哪怕刀拔了出来,人也不一样了。舅……舅舅?”

    公孙佳惊疑地看着钟保国,这魁梧的舅舅居然哭了!钟保国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用力响亮地吸了一下鼻涕:“我的jiejie,我的jiejie……”

    公孙佳踮起脚尖,拍拍钟保国的肩膀,钟保国不自觉地弯了弯膝盖,方便她拍。公孙佳说:“我都知道了,永远也不会忘。”

    钟保国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知道这个事儿就好,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啦,报仇的事还有我们呢。对了,这个是你哥哥给你的。”

    钟保国回京之前特意去看了钟源,钟源让钟保国给带了好些信件之类,给皇帝的奏本、给中枢的公文、给祖父母、母亲、妻儿的问候之类。特意还给了表妹厚厚的一封信,加了火漆。钟保国回家分信的时候公孙佳不在跟前,他没拿出来,公孙佳一到就是议事,他将信忘了。

    此时又掏了出来。

    公孙佳双手接了,一入手就知道份量不轻。她与钟保国又说了几句话,保证自己不会轻举妄动,也要求钟保国暂且忍耐。钟保国还担心外甥女呢,钟保国虽是粗人,年纪不是白活的,见过太多这个年纪的小年轻憋不住。公孙佳是知道舅舅的脾气,虽然也能为大局忍一忍,但是现在全府上下最能打的男人就是他,他必然会冲在前面。

    两个人互相保证,又都不大信任对方。空费了无数的口舌,到靖安长公主派人来问:“你们甥舅俩干什么呢?”

    才互相带着怀疑的目光分开了。双方都觉得对方真是拉胯,居然不相信自己,自己肯定是稳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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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佳将信紧紧地揣在怀里,回府之后直奔书房拆信来看。

    阿姜道:“我来拆吧。”她的动作比公孙佳利索得多,小银刀挑开封溙,裁开了封皮,将信纸托给了公孙佳。

    钟源的信写得很长,他与公孙佳不时有些书函的交流,但是随着纪宸北上,这样的交流就越来越慎重,间隔也变长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个痛快了。

    钟源在信中不但描述了边地的情况,还着重写了他对纪宸的观察。纪宸的毛病是明摆的,能力也是明摆着的。他虽然有少爷脾气,不大会与人打成一片,但是,真本事是有的。钟源写道,纪宸进营之后就先摸底,纪宸是完全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什么货色的,他能看得出来各人的斤两,估计出各人的发挥程度。

    钟保国回来的时候,纪宸已经打完了第一场小仗。钟源的观察,纪宸的计划完全给这些老兵油子留出了摸鱼放水的余量。也就是说,他的计划容错率是非常好的。

    钟源还写了纪宸与公孙昂的比较,他认为,纪宸也就是个“出将”,让他“入相”是办不到的,钟源对他姑父是崇拜的,认为姑父是出将入相都可的人物。纪宸打仗,不顾及后勤辎重,他会算,但是不会省,缺了就催着要。让他挨饿他为了胜利也能挨,但是,绝不会忍!

    “少爷兵”真让薛维给说着了。公孙佳与钟源都不知道,“少爷兵”这仨字儿,起先是薛维等人说钟源的。十几年来,钟源是被掰过来了,纪宸却没有一个公孙昂这样的姑父。

    钟源还估计,纪宸本事有,原本被拆了的北地防区如今重新合作两块,更利用协同作战,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公孙佳与自己手上一些旧部的书信作对比,认为钟源的信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公孙佳很高兴,因为这代表着她的表哥是越来越可靠了,祖传的手艺没丢。

    公孙佳召来了单、荣、薛三人来开会,问他们的看法。单良多看了薛维一眼,薛维矜持地笑笑。公孙佳道:“都说说吧,纪宸,怎么样?”

    单、荣都不说话,就看薛维,薛维皱眉道:“主人,咱们粗人就说实话,这功劳是实的。”他也跟公孙昂的旧部是老相识,多少也有一点自己的消息渠道。

    公孙佳道:“行。”脸上一点愁苦的神色都没有。单良非常满意,将军在阵上有功劳又如何?背后照样阴死你!在这一点上,两个缺德鬼达成了一致。

    公孙佳道:“阿荣再辛苦一下,照着地址,将这些人的家眷都看顾一下,给他们送些柴米。有阵亡的消息,就将人接到庄上养着。没有,就养到他们的当家人回家。”

    “是。”

    公孙佳又问薛维:“我记得,以往外公家的家将有时与咱们家一同会cao?”

    薛维道:“是!见过!还会对阵。属下也曾与他们交过手。”也就是演习,互相还算有交情。

    公孙佳道:“很好,等舅舅那里的信儿,你与我一同去。单先生、阿荣,带上阿静和阿宇,陪阿黎和普贤奴一起长长见识。”

    细谷最终被单良养作女儿,改名叫单宇,公孙佳要将她也带上,单良有点意外:“阿宇也去吗?”单宇就不是走那个路子的,不是笨,就是……跟单良很像,天赋不在这上面。公孙佳道:“看看又不会耽误什么。”

    一锤定音。

    钟保国第二天就派人送信来——明天,大家一起去。他想了一宿,觉得与其让外甥女自己乱搞,不如自己看着点儿。公孙佳体弱,她没太多的精力折腾更多的事儿,给她找两件事儿,累一下,她自己就得歇菜,老实在家养着。

    主意打得很好,完全忘了如果缺德也要亲力亲为,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缺德鬼了。公孙佳派人给钟佑霖送了封信,钟保国前脚去校场熬外甥女,后脚他儿子钟佑霖就拿着公孙佳给的对牌,邀朱瑛去公孙佳的园子里赏花喝酒去了。

    钟保国还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不错,乐呵呵的,详细给讲解,还让钟家的家将与公孙佳带来的百人队小小地学习了一场,给公孙佳做讲解。

    他的水平比薛维等人高多了,也比公孙昂不少部将强,公孙佳越熬越精神,熬得两眼发亮,钟保国见势不妙,心说:邪门!

    推说侄孙钟黎小孩子不能抻太久,让公孙佳带他回家。公孙佳意犹未尽:“舅舅,下次到我那里去啊。”

    钟保国被噎到了南墙,正要训一下外甥女,让她老实休养,一骑飞骑带着滚滚的尘烟而来,奔到钟保国面前滚鞍下马:“驸马!公主命属下来传讯,张国公,殁了。”

    “谁?”

    湖阳公主今天在宫里跟皇后打牌,就近听到了张飞虎死在行军途中的消息,立时使了眼色让自己的随从给丈夫报讯来了。

    公孙佳微惊,旋即冷静下来,说:“舅舅,那我先回家了,您先处置这个事吧。咱们都稳住。”

    钟保国道:“你好好搁家呆着,我不叫你出来,你不许乱跑!”

    公孙佳道:“行。您除了张翁翁的后事,也别忙旁的,就守好陛下,陛下的话比谁的话都管用。”

    互相叮嘱完,都答应了,各奔东西。

    第103章 更迭

    余盛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金大腿一眼, 从金大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只能扼腕。

    张飞虎,他穿越之前也只知道一个名字, 以及是个大臣而已。无论是他的初中历史课本还是他听过、看过的书、剧里, 这个人都只是个龙套的角色。但是穿越过来之后,他逐渐认识到了,张飞虎居然是一个比他级别还要高的人。这就很尴尬了。

    为此, 他花了老长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这认知才刚调整过来, 张飞虎就挂了?余盛再水, 也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可金大腿就是金大腿,仿佛一点打击也没受,还能揽着钟黎的肩膀,问他们心得体会。

    能体会个球!净看他们跑圈摆队型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布阵法啊?!三轮齐射下来人都没了好吗?然而指挥的是钟保国, 观看的是金大腿, 二位一点挑剔的意思都没有,就说明还真是这么打仗的?

    余盛只能说:“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样。”

    公孙佳对他这个答案没有失望, 余盛能够脚踏实地已是难得了。公孙佳又等钟黎的回答,钟黎诚实地摇头:“还没看出来。”

    公孙佳又问钟黎:“之前看过吗?”

    钟黎道:“听他们说我小时候被抱过来看过的, 不过我不记得了。”

    公孙佳道:“以后多看看就记得了。”

    车上一来一回悠悠的说话, 余盛也听不出来这话音里有什么紧张的意思, 他有心问一下金大腿:张飞虎死了, 这肯定是件大事儿, 您打算怎么办呐?他知道金大腿最后肯定赢, 遇事只要想一想自己小姨妈是谁,余盛的心就很安宁,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世。但是……真的很想提前知道一点点计划。

    犹豫了好一阵儿,余盛正要说话, 钟黎先问了出来:“姑姑,张翁翁是死了吗?再也回不来了吗?”

    张飞虎与钟、朱等人同是较早追随皇帝的那一波武将,相互之间不止熟悉,还织就了交错的婚姻网,钟黎虽小,对张飞虎还是比较熟的。公孙佳道:“是呀,回不来了。”

    钟黎微有难过,他已对死亡有了一点概念,又问道:“会不会很不好?以后会有麻烦的,是吗?”

    余盛眼瞪得老大,钟黎这娃,年纪比他小、功课看着比他好、人稳重、说话都比他管用,简直就是学校里那种最讨厌的班长。班长也只是班长而已,一个奶娃,钟黎能说出“以后有麻烦”出乎余盛的意料的。

    公孙佳居然也回答了:“也不会太麻烦。你见过你张家叔叔们的,是不是?他们会化解麻烦的。”

    钟黎想了一下说:“他们没有张翁翁好。”

    公孙佳道:“他们没有张翁翁年纪大呀。”

    一问一答的,钟黎听没听明白不好讲,余盛自认是听明白了,金大腿给这个奶娃讲解形式呢!会有麻烦,但是张家也有继承人,也是“自己人”!

    金大腿会对小朋友那么好的吗?妈呀!钟黎虽然是钟家人,出身好,但是表哥家的儿子,我可是亲外甥!我比钟黎离金大腿更近啊,我能直接问啊。

    卧槽!那我这两年这弯弯绕绕的,在干嘛?!!!余盛心态有点崩。抵达公孙府下车的时候,余盛的脚步好沉重。他仰起头,想问什么,公孙佳已经先一步下令了:“好啦,今天你们也开了眼了,也问了我一路了,都去歇着吧。咱们去书房。”

    余盛呆呆地送走了自己的金大腿,气得想拍自己的腿!

    钟黎看着这个奇怪的“亲戚家的傻表哥”,说:“大郎,姑祖母该等着急了。”还做了一个“表哥您先请”的姿势,弄得余盛一愣一愣的,以为这小子是在内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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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佳对今天的一切都比较满意,除了张飞虎的死讯。

    这一点跟着她回书房的几个人心知肚明,阿姜先劝:“要不,先换身儿衣裳再回来慢慢说?”

    公孙佳道:“不用。”

    她都不讲了,其他几个人也就顺势进入了正题。

    “张飞虎去世之后的局势变化”这个问题上,薛维的判断力比较弱,他只能说:“太尉之子也是宿将,能将人安全带回。”其他的,他很谨慎地没有开口。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变故,他已意识到在“布局”耍心眼儿这事上,他还差点。

    单良与荣校尉比较擅长情报的分析,单良先不客气地说:“能将人带回就是大功一件了!”荣校尉也点头。

    公孙佳点头,这两人说的是实情,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是以表面的“输赢”来论成败的。比如张飞虎去世,如果朱勋的长子朱罴如果能够将这一路大军完整地带回来,撤进城防里,这是保留了有生力量,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他趁此机会自命主帅,把张飞虎的棺材往后头一送,自己带人往前冲,打出一个“惨胜”的结果来,那赢也是输。

    不过公孙佳要说的不是这个,也不是纪宸这回要露脸,又或者寄希望于朱罴突然上位打出极优秀的成绩来。她说的是:“开始了。”

    单良没听明白,问道:“什么开始了?”他问话的时候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拐杖上紧了一紧,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公孙佳听他的,现在公孙佳说话他竟有点听不太懂了?这让单良的神经绷紧了。

    公孙佳道:“开始死了,”顿了一顿,她对这些“心腹”解释道,“他们那一辈儿,开始死了。”

    她看出了张飞虎之死代表的含义——代际更迭。

    荣校尉迅速地在心里划拉出了一些老人的资料,不再吝啬言语,说:“朱太尉与钟郡王年岁相仿,张国公稍稍年少几岁,都是平辈。此外又有皮将军(皮悉,守宫门)、姚将军等二三十人,这些都是当年追随陛下一同起义兵的人……”

    每代开国之初必然是将星云集的,这里面会有差不多两代左右的人,一部分人在打天下的时候就运气不好死了空留遗憾,另一部分笑到最后,也会在开国之后陆续凋零。本朝开国至今快二十年了,也到了这么个时期,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很慎重地不让钟祥、朱勋等人轻易出动的原因之一。

    薛维心头动了一下,又压下了,他想起来了,这轮不到他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