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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172节

    “什么?”

    “我说我把他们......”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面前银光一闪。他本能后撤旋身躲避,那银光却突然转了方向横扫而来,击中他方才伤了的肋下、将他整个人掀翻出去。

    肖准手中不停,握枪回刺,方才那被击中的身影竟灵巧翻转,飞快落在了马车车厢顶上。

    他肋下伤口因为方才那一击开始淌血,面色却丝毫不见痛苦、反而有几分兴奋之情。

    “肖家的枪法果真有趣,你我理应好好对上几回合的。”他似乎想起什么,脸上又有些懊恼,“可惜今天不行,今天还要赶路。”

    他话音还未落地,对面的男子便怒声道。

    “你杀了我府上的人,还指望我能同你一道?做梦!”

    “你会跟我走的。”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转头对那车厢道,“出来。”

    马车里没有动静。

    燕紫叹口气,左手化拳为掌,一击便穿透了那马车车顶,车内瞬间传出女子的惊叫。

    一听闻那声音,肖准的脸色瞬间变了。

    燕紫五指如爪,在那新破开的窟窿里狠狠一抓一提,一道身穿白色囚衣的女子身影在他手中,乌发披散、神情狼狈。

    对方抓着那女子的头发,几乎是将她一把从马车内拽了出来。

    “方才忘记说,我还多带了一人出城来。为了寻她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不过白家如今已经无用,留着也是个麻烦。你若是不来,我便杀了她,”

    他边说手下边发力,直直将那颗美丽的头颅提了起来,白允却自始至终倔强地不肯出声。

    肖准的动作迟疑了,眼神中的愤怒渐渐化作一种涣散的光。

    他眼前闪过的不是方才白鹤留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站在阙城的大道旁,梅树过街、喧闹夕阳下的那张侧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还是放低了枪头。

    “我同你走。”

    紫衣剑客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松开了手中女子的头发。

    “如此甚好。”

    随着女子沉重落地的声响,肖准快步上前探身进了马车车厢内。

    白允已然昏死过去,任他如何低声呼唤都没有反应。

    燕紫从车厢上翩然落下,正要转身去探前路。突然,斜后方的崖低传来些动静。

    起先,他以为那是去而复返的同伴,随后便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沾了泥污的手扒上山道,随即一道身影犹如山间恶鬼一般逼近。

    雨滴落下的声音遮盖了她的脚步声和喘息,却掩饰不住她的杀意。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那漆黑的影子。

    女子束起的长发散了一半,被雨水打湿如破絮般贴在脸上。她的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因为一路在长满荆棘的碎石悬崖间奔袭,手臂、头颈上被划出大小不一的口子,嘴唇上有一道裂开的口子,许是在哪里跌落后磕伤的。

    然而这一切的狼狈都无法削减那双眼睛中的怒火,她的眼底因为许久没有合过而透出血丝来。那是仇恨与愤怒的颜色。

    “你是......”燕紫轻轻蹙眉,终于回想起来什么,“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肖南回不语,她不想同他多说半个字。

    她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脚下用力蹬出,右手袖间□□暗箭瞄着对方要害而去,左手同时反握匕首,直奔那紫衣肋下血迹。

    她已经丢弃了招式功法,更丢弃了攻人防己的原则。如今驱使这具疲惫身体的,只有仇恨与愤怒。

    “叮”的一声脆响,那支飞出的□□已化作两截,紫衣原地未动,剑柄狠狠一沉,正击在女子肩骨下三寸,另一只手鬼魅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那握有凶器的手的尺骨。

    指尖前探出的利刃离那人的身体只有半寸的距离,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肖南回不甘心,不管不顾地生生逆折手腕、顶着尺骨被碾碎的疼痛再次袭向那人,对方却已调转剑身,自下而上稳稳挥出。

    肖南回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出,拦腰撞在身后崖壁之上,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传闻胥吐的丝、以双经织就,能挡锋锐之气,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燕紫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那件已经污做一团的衣裳上,“你身上这件衣服保了你一命,但下一次,我可以直接割断你的喉咙。”

    口吐鲜血的女子在污泥中支撑着身体爬起来,她身上那件缁衣已经被划开如破布一般,只有护住脖颈的那几颗盘扣还坚固地待在原位。

    她不语,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恨意。那种恨意令她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对危险的判断、对生的渴望。

    她只想杀了眼前的人,为此她可以不计付出任何代价。

    她嘶吼着向他扑去,身法步伐早已丢开,只求能将手中匕首送入敌人的要害。

    燕紫眯起眼来,手中长剑低吟着,剑锋带出的剑气将雨幕生生迫开,剑尖带着星芒如恶龙一般袭向前方。

    锵。

    肖南回腕间一麻,手中匕首掉落。而与此同时,那把直奔她而来的剑也被挡开,四溢的剑气割断了辔绳绳,两匹拉车的马受惊般躁动起来。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不远处响起。

    “你不能杀她。”

    燕紫看一眼肖准,似乎在衡量这场麻烦收场需要付出的代价。

    片刻后,他转身跳上马车,将被斩断的辔绳重新连接起来。

    “她若再跟来,我便只能杀了她。”

    肖准没有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孤零零立在悬崖旁的女子。

    “义父......”她嗫嚅着张口,光亮似乎又短暂地回到了她的眼眸之中。

    然而下一瞬,肖准便飞身上了那辆马车。

    他立在车尾,半转过身看向她。

    他的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又似乎是因为污泥与雨水落进了她的眼睛,令她看不清眼前的人。

    “回去吧,不要再跟来了。”

    她近乎凝滞在原地,察觉到那马车启动、就要向前的一刻,突然疯了一般扑上前,一把抓住那马车的车轓。

    “义父,跟我回去吧......”

    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燕紫冷眼瞧着、驾动马车向前,车尾的女子在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执拗地不肯松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站在车尾的男子,仿佛这样就能令他回心转意,仿佛这样就能有人告诉她这一刻的所有绝望和痛苦只是一场噩梦。

    终于,那身影缓缓蹲下,粗糙的掌心轻轻握住她扒住车轓的手。

    就像很多年前,他纵马而来、在戈壁中拉起她的手、带她来到了这座城、给了她一个家一样。

    “南回,我不能同你回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她是知道的。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要问他。

    她多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她多希望他告诉她,他只是有事离开,去去就回。

    “从今往后,你一个人多加保重。如若日后再有相见之日......”

    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终于,她的掌心一空,整个人跌落在泥泞之中。

    那站在马车上远去的身影又说了些什么,但她已全然听不见了。

    “肖准!”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

    她拼尽全力地念着那两个字,像是将从认识他以来的所有亲近、依赖和思念都倾诉其中。

    不要走、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他听得到吗?

    他一定听得到。

    那影影绰绰的轮廓似乎有停顿片刻,可终究还是虽那辆马车远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就在这山间泥泞中匍匐着,像是一座被荒草掩埋的石碑、一只丢了魂的野鬼、一个被人丢弃的孩子。

    她希望流逝的时间能让她从这至暗的一刻解脱出来,可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还是像他离开那一刻一样痛。

    两个时辰前,月已过中天。

    今日是四月初八,她的生辰。

    一年前的今天,她求签得签。

    遥望山间一盏灯,四下临渊路难见。

    欲探灯下影中人,却逢风起云遮月。

    她撕碎了签文,却还是躲不过这道劫。

    今日,便是应劫之日。

    她笃信他们之间曾有的羁绊,笃信时间会为她编织出温暖的铠甲、抵挡一切孤独困苦,却忘了没有哪一场陪伴可以天长地久。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像两只飞鸟交错的瞬间,带着相聚时的缘分,也带着注定分别的命运。

    乌云聚顶,天地间是短暂的窒息感。

    倾盆大雨泼洒而下,将一切冲刷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