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 第75节

    是了！与其说是“沉重”，不如说这种感觉更像是“镇压”。

    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就在杜楠以为这股威势会愈演愈烈之时，那股沉重的感觉忽然一轻，变成了轻盈。

    “风。”淬玉又开口了，伴随着这一声，他剑上的镇压之感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风盈盈。

    杜楠脑袋上的碎头毛都飘起来了。

    “吹面不寒是春风。”

    “夏风自带骄阳之势。”

    “七月流火，寒天将至，乃是秋风。”

    “冬风有雪，内有奇寒可冻骨。”

    单说了一个“风”字还不停，淬玉随即又说了春夏秋冬风，每说一句，他剑上引来的风就转变一次，竟是和他说的一样，春夏秋冬区分的明明白白，短短数分钟内，杜楠只觉的自己竟是过了一个四季！还是那种春夏秋冬异常分明的四季！

    接下来的时间内，淬玉继续舞剑，他不善言辞，说的无趣，最多说个提示又或者预告而已，然而他的剑实在精彩万分，某种程度上他是无需解释的，他的剑足以表达一切！

    就这样，杜楠看着他慢悠悠展示了好几种剑意，直到最后，他的剑法仿佛变成鸟类一样灵秀，仔细看还有点眼熟。

    “仙鹤？”这阵子没少见仙鹤，不等淬玉介绍，杜楠脱口而出道。

    然后淬玉便笑了：“没错，正是鹤，这是本门的入门剑法——素仪剑，最初正是妙翎老祖观鹤舞后有感而创。”

    “我就说你有练剑的天赋。”他还加了一句。

    杜楠：……不是我有天赋，而是你有天赋好不好？实在是你舞的太像了，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和我的天赋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啊！

    即使杜楠如今爬山已经爬得相当熟练了，淬玉师父依然要当归送他下山，杜楠觉得当归师父的本意是想给当归增加难度来着，然而如今他可不胖了，加上当归体格看着和以前没区别，其实体力增长的厉害，如今被他下山简直就和背根羽毛似的，实在没什么难度增加的感觉。

    倒是大杏郎有学有样，自己用枝手抓起小杏郎就往下走，以他俩现在差不多的身形，这倒是难度十足，只见大杏郎每走一步便将根须深深扎入土壤之中，就这样垂直的扛着小杏郎往下走，小杏郎被它顶在头顶，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好几次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根须也找个地儿扎一扎，然而都被大杏郎阻止了，它只能将自己的根捆大杏郎头上了，就求个心安吧。

    “你掌握了多少剑意啊？”坐在当归的背上，杜楠问当归。

    嗯，当归如今已经可以和他师父一样用脚直接在山壁上行走了，虽然不知是什么原理，可是他走的越来越稳了，一开始是只能四分之一程这样，后来成了三分之一程，到现在基本可以全程这样走下来，杜楠索性就不趴在他背上了，而是直接坐着，反倒更加舒服一些。

    “不曾。”当归道：“我到现在还在学习素仪剑法，剑气剑势都已具备，也可以发出剑罡，然而始终不曾领略其中的剑意。”

    “素仪剑法里的剑意是什么剑意啊？”杜楠继续问，今天看淬玉展示了那好些剑意，他有点好奇本门的入门剑法里的剑意是什么：“很难吗？”

    当归便点点头：“别看是入门剑法，然而里面包含的剑意可是非常多的，传说这门剑法中一共蕴含九十九种剑意，能够参悟十分之一已可以称为剑术小成，能够全部参透就是非常厉害的人了，本门据说目前只有妙翎老祖参透了全部剑意。”

    “这么厉害的剑法？居然还是入门剑法？”杜楠惊呆了。

    他理解的是，既然是入门剑法，理应是最简单好学，方便大家入门的剑法才是啊！

    “本门在这方面实在是极有气魄了。”当归笑道：“素仪剑法位列十大剑法之一，就连好些上界的剑法都没有咱们这素仪剑法厉害，这种等级的剑法其他门派往往将其深深藏起，非真传弟子不可学，而本门却直接把它列成了入门剑法，所有弟子都可以学，哪怕是接触不到其他剑法，然而只要好好修习素仪剑法，领悟几种剑意，也足以让很多剑修触摸到大道。”

    “师父说，他非常感谢老祖的这个决定，天赋普通，也没有背景资源，除了努力没有什么优点，他就靠一门素仪剑法一路艰难晋级，一直走到了现在，他刚刚展示给你的剑意全是悟自这套剑法。”

    “那他目前一共悟了多少种剑意了？”杜楠随即问。

    眼神直直看向下方的万丈深渊，当归道：“九十八种。”

    杜楠便倒吸一口气：只有妙翎老祖才能领悟九十九种的剑意，他目前已领悟九十八种，这……才是真正的有天赋吧？！

    当归说完这些话便不再开口，生怕他因为习剑意方面不顺利而心情沮丧，杜楠灵机一动：“淬玉师父说这素仪剑法是妙翎老祖观鹤舞后有感而创的吧？如今正是鹤节，你们的山因为植被少且距离翩然海太远所以都没鹤过去，我们那边如今可遍地是鹤，它们天天跳舞哩！尤其是阿鹤和阿朱，它俩天天就在观海峰上跳，你要不要这阵子住在观海峰上，或许对你领悟剑意有帮助？”

    听出杜楠话中的关切，当归没有拒绝，用信符给师父发了条消息，当晚他就在观海峰住了下来。

    和他们的山峰不同，这观海峰在杜楠的伺弄下，当真仙草缤纷，如今又住满了仙鹤，更是一派仙山架势，傍晚看已是很好，待到第二天他一早起来，站立到悬崖旁，远处是出生的日头以及金光粼粼的广阔海面，下方尽是白羽舒展，真真是仙人居所！

    阿鹤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然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阿朱打架。

    两头鹤就像平时那样你来我往过起招来，阿朱的进攻防守原本就极有章法，它虽是野鹤，然而修为高，战斗经验极充分，自有一套成熟的属于自己的方法，而阿鹤原本主要是靠强横的rou体打遍鹤群无敌手，如今遇到了阿朱这rou体同样强悍的对手，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中，它也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舞蹈方式。

    “鹤舞”！

    看到两头鹤探着翅膀舞蹈一般的过招，当归一开始只觉好看，当做舞蹈一般来欣赏，然而看着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认真，他甚至学着两头鹤的方式走动起来，素仪剑法早已烂熟于心的情况下，行走间被他情不自禁带了出来，腰间的木剑握在手中，他一遍又一遍的舞着，阿朱阿鹤的打斗何时结束了他都没有发觉，沉迷在自己的剑法之中，杜楠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几乎把当归当做了一头鹤！和阿朱一样异常神俊的鹤！甚至比阿朱还要姿态优美许多！

    毕竟阿朱的鹤舞以力量为主要诉求，因为是鹤所以自带了天然的优雅，而当归如今的剑法却习自妙翎老祖，那剑法经过人为设计，又反复打磨，早已优美华丽的似一段最美的舞蹈，尤其当归身段极好，剑法又熟，这剑法被他使了一遍又一遍，简直犹如一头最优雅的仙鹤在峰顶舞蹈一般！

    原本缩在峰顶下头一段位置的歇云仙子看直了眼。

    它一开始只是好奇而已，天天看阿朱阿鹤比试已经成了它找不到对象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最好手段，直到它看到了当归。

    痴迷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清楚了什么似的，它英勇的从窝里站了出来，飞到当归面前，它风度翩翩的伸出了自己的一面翅膀。

    这是个邀舞的姿势，然而以仙鹤们的舞蹈起源来说，说这是约战的姿势也不为过。

    舞的浑然忘我，当归立刻接受了它的邀约，一人一鹤，一凭木剑，一凭白翅，他们竟过起招来。

    鹤舞！简直是两头仙鹤在跳舞——站在门内，杜楠看直了眼。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一人一鹤优雅的你来我往，直到——忽然使出一剑，剑尖过处，仿佛一头巨大的白鹤将羽翼展到极致一般，猛地一挥，歇云仙子随即便像阿鹤似的，被当归挥了出去。

    眼中忽然绽放一抹巨大的喜悦，转眼看向门内的杜楠，当归喜道：“我悟了。”

    就这么忽然的，他领悟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剑意——鹤之剑意。

    作者有话要说：被挥出去的歇云仙子：陪你顿悟的鹤是我，然而——你、看、的、为、什、么、不、是、我——

    第100章 天赋

    展羽挥翅，稳步挪移，一姿一态皆有度，鹤是凶猛的，然而这种凶猛有别于豺狼虎豹，也有别于同羽翅科的鹰，是一种文士的猛，哪怕是在最搏命的时刻，看在他人眼中，依旧是含蓄而优雅的，是内敛的，然而却是经过精心算计，可以一击致命。

    剑意是一种感觉，哪怕是同一种剑意，不同的人悟出来的剑意都有不同，鹤与鹤的姿态还有所不同呢，因鹤而出的剑意焉能人人相同？好比他师父，光是一种“风”之剑意，还悟出了四季之分。

    这剑意的领悟极靠个人体悟，而且也极靠情境，也是那天他难得告假，虽然还是早起，可是比在圆柱山上起的可要晚许多，难得的轻松一刻，目睹云海壮观后的豁达心境，加上看到群鹤聚集的勃勃生机，又看到了野鹤头领与阿鹤的对战，最后还亲自和一头神俊的仙鹤对战了一场，当归这番际遇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鹤也和，缺一不可。

    他自己也心知他悟出的这鹤之剑意怕是相当可以，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他便忍不住想要多巩固几日，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继续向师父告假，然后告假归来，他对杜楠道：“我发现杜楠每次给我提的建议都很好，接下来这几天也请杜楠给我安排一下呗。”

    说完，他便笑盈盈看向杜楠了。

    杜楠被他的笑噎了一下：不是我安排的好，是你自己有天赋好不好？

    于是，今天他发现当归师徒除了女装大佬之外的又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夸他。

    也亏得他是个大人芯儿，如果是真的小孩子的话，每天面对这种夸奖，他、他可是会膨胀的！

    不过对于当归的问题他还是认真想了想：“那你先休息吧，之前你在淬玉师父那儿的修行太苦了，每天绷那么紧，总得休息一下呗。”

    “休息？”当归也认真想了一下，半晌真诚对杜楠道：“要不你还是给我安排一下吧，我实在不知道休息要做什么。”

    杜楠就愣住了——居然有人不知道休息要做什么？休息不就是什么也不做吗？又或者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仔细想一想，当归好像真没休息过，无论是之前在孙家，还是后来来到自己家，以及再后来他们一起来到了鹤都。

    他总是忙忙碌碌的，永远在做事，孙家那边自有孙家人给他安排数不清的事做，到了自家虽然没人安排活儿给他，可是他习惯了忙碌的日子，还是主动给自己揽活，然后就是到了鹤都，每天都在修炼……

    真辛苦的人生。

    想了想，杜楠决定还是自己给他安排一下吧。

    他看了看时间——“如今阿朱阿鹤已经去外头吃饭了，一会儿它们会带鱼rou回来，我这边先做饭，你的话，不如下山看看？朝向翩然海的这面山崖我种了很多卜梦花，如今正是这种花开的时节，你可以去山下赏赏花，也可以去看看其他仙鹤们，这边的仙鹤可多了……”

    杜楠说着，还从屋里掏出了黄师姐给他的《鹤考》：“这里有很多很厉害的仙鹤，你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一一找到它们。”

    “不过最好在辰时之间回来，那会儿阿鹤它们一般就回来了，刚好可以吃饭。”

    “好。”当归爽快答应了。

    于是，腰间带着《鹤考》，头上戴着杜楠给他的斗笠，当归去赏花追鹤了。

    “对了，下去的时候注意仙鹤的巢，别离它们的巢太接近，仙鹤喜欢彼此的巢保持一定距离的，和人也是，尤其最近好多巢里都有小仙鹤了。”眼瞅着他就要下山，杜楠又跑出来叮嘱了他一句。

    “好！”又应了他一声，当归往下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下山了。

    几乎是一攀到山壁上，他就看到了杜楠所说的卜梦花了，杜楠虽然没有说这花长什么样，可是他说他在这边种了很多卜梦花，而放眼望去，花开最盛的只有一种植物，当归便想这应该就是卜梦花了。

    花瓣呈粉色，也有粉紫色的，花不大，然而层层叠叠，香气不浓，汇聚在一起也不会熏人，倒是让人觉得刚刚好，当归瞬间想到昨夜睡下的时候，梦中一直盈满梦境的香气了，之前他还觉得杜楠熏被子的香怪好闻的，现在想来，应该是这花的香气，被风一吹，直从山崖吹到屋子里了。

    仙鹤们也极喜爱这花的香气，放眼望去，好几个大鹤巢就在这种花最茂盛的地方，它们直接将巢筑在了卜梦花的花丛中，都不用摘花做装饰了，花丛就是最好的装饰。

    正如杜楠所说，当归还看到了好些小仙鹤哩！

    和大仙鹤的黑白分明的鹤羽完全不同，小仙鹤是黄褐色的，看着怪像小鸡仔的，不过等到它们站起来一看——全是大长腿！

    有的巢里已经有小仙鹤了，有的巢里还只是蛋，有的巢甚至还没迎来另一位主人，也就更别提蛋了。

    仙鹤们的进度颇不一致。

    从山壁上爬下来，当归沿途已经看到好些仙鹤了，然而当他来到海滩上的时候，这边的鹤只能更多。

    说道海滩，这里其实原本是没有海滩的。

    这里的山是当年妙翎老祖人为弄出来的山，相当于直接把山插在翩然海里，所以山边就是深海，然而随着岁月的变化，水面下的山体渐渐被冲刷出来一个坡度，也就形成了可以勉强称作“滩”的地方，然而上面还是没有什么沙石，还是大批鱼群和鹤群过来之后，鹤群为了筑巢弄了好些大石块下来，或者用脚爪抓着在山壁上磕成更小的石块，或者直接用嘴啄，更厉害点的甚至一拍翅膀就能把石头拍碎，总之，仙鹤们弄出了大小不一的好些碎石块，好的它们捡走了，它们看不上的就留在海边，海边算是有了最初的碎石滩，然后就是某种后来过来的小鱼的功劳了，那是一种细管状的小鱼，只有人的食指长，却比食指细的多，它们天生喜欢生活在沙土中，最好还是浅海的沙土，于是没有沙土，它们就自己制造沙土，娇嫩的身体钻入坚硬的碎石块，钻的过程中便有无数细细的沙土初步形成了。

    这种沙土也是它们繁衍的好地方，数不清的小细管鱼在石头变成的沙土里诞生了。

    仙鹤们似乎也极喜欢这种小细管鱼，当归就看到好些仙鹤漫步在沙滩上，弯下脖子，用长长的鹤嘴啄食小细管鱼吃，不过据当归观察，它们抓到小细管鱼后并不立刻吃掉，而是叼着返回自己的巢去。

    想到巢内的雏鹤，当归想，那大概是抓给小仙鹤们吃的吧。

    不过仙鹤们用嘴啄食细管鱼的行为又让当归若有所思，于是接下来他又开始在沙滩上舞起剑来，这一次，对于几个用剑尖急刺的剑招，他又有了新的体悟，使出来比之前更加细腻圆滑了不少，一丝剑意渗透进去，他隐隐又提高了一些。

    辰时回到山上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兜子细管鱼。

    “我看仙鹤们抓这种鱼喂幼鸟吃，就想这种鱼说不定很好吃。”当归笑着对杜楠道。

    是很好吃没错→杜楠早就尝试吃过这种鱼了，可是——“这也太多了吧？”看着足有当归半拉身子长的超级大兜子←还是海草现编的，杜楠惊呆了。

    “一不小心就抓多了一些。”当归微笑，然后将兜子递给了杜楠。

    “你……又怎么歇云仙子了吗？”看到又跟在当归后头爬上峰顶的歇云仙子，杜楠问他。

    “嗯？”当归也转过头去：“我没怎么它啊，因着昨天不小心击飞了它，我刚刚路过它的巢还抓了好大一把细管鱼给它做赔礼来着。”

    杜楠：……

    细管鱼，仙鹤雏鸟喜欢吃的食物，皮薄rou多营养丰富，且大小适合，极适合雏鸟进食，大一点的细管鱼还被大仙鹤用作教导幼鸟捕猎的教具。

    ↑

    以上，来自杜楠这阵子的翩然海鱼类观察日记。

    昨天他就严重怀疑当归的素仪剑法使的太华丽太美了，直把喜好华丽的歇云仙子都吸引过来了，还好当归把歇云仙子打败了，取决权就在他手上而不在歇云仙子这头，杜楠想着既然这样也就还好，谁知，今天当归又给了歇云仙子一把细管鱼，还是一大把。

    在仙鹤之间，往往只有母鹤父鹤才会给雏鸟细管鱼，成年仙鹤之间是不互相赠送细管鱼的。

    除非它看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