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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山把这句话记住了。 于是张寂俜去世后,他收拾好包裹,与白家一刀两断,只问白野川,师哥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白野川说不。他要出国留学,学营销管理,回来继承家产,开一家古董行。 宋山不能理解他怎么还能认贼作父,也不明白他怎么狠心断了师父的传承。两人爆发剧烈争吵,于是割袍断义,不再管白野川叫师兄。 宋敬原问:“那……您又为什么非要开古董行呢?也没见您和白家有来往。” 白野川早已自立门户,而曾经“肚口白”的风华也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 白野川说:“还想听?” 宋敬原点头。 白野川说:“三十个碗。” 宋敬原:“……” 宋敬原抽回自己的一沓试卷,怒怒摔门而去。 白野川家大业大,房间管够。宋敬原终于不用再和路拾萤挤一张双人床,可以在蓬松的空调被里自由打滚。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反复琢磨白野川今天同他讲的陈年旧事。 他直至今日才明白,为什么当年师父会和师兄闹得如此不可回转。因为在宋山眼里,苏柏延做的也是和白野川一样的事情。 他悉心教导苏柏延,希望他接过自己的衣钵,也是接过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好的师父张寂俜的衣钵,千年的世代的精神气,可是苏柏延没有。 苏柏延同白野川一样要转身离去。他拿真心相待的人都弃他而去,宋山当然会失望。 宋敬原顿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心想:万一有一天,他也会走,师父该怎么办? 于是感到头疼。但他没忧愁多久,很快意识到:不对,还有路拾萤同他一样,多少也要承担一点这样的压力! 大不了有路拾萤陪着他。 心里又轻快起来。 想起路拾萤,宋敬原很自然地伸手去抓窗边的鸟虫文“宋敬原印”。 可他一伸手,却被床头柜角重重扎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这才想起来,他此时不是在家里。蓬山路已经不在了,路拾萤送他的那些石章,很多也摔碎在大火之中,再也找不回来。 月光幽幽盖在宋敬原脸上,他越想越冷,越想越气,然后抱着被子,幽灵一般敲响了路拾萤的房门。 路拾萤还在奋笔疾书改数学大题——他错的实在太离谱,老王让他立刻整理一份错题集第二天交上去检查。 路拾萤打开门:“有事?” 宋敬原坦诚至极:“睡不着。” 路拾萤只好把笔放下,陪他上了床。 宋敬原贴着路拾萤的腰烙大饼,时不时撞一下路拾萤的手,路拾萤的水笔就在错题本上“滋啦”拉出一条长线。 路拾萤忍无可忍,一把钳住宋敬原的胳膊:“你到底睡不睡?” 宋敬原沉默片刻,伸出手来挠路拾萤的咯吱窝。路拾萤没料到此人如此无耻,一下差点摔到床底去,连连求饶,闹成一团。 路拾萤只好把老王的吩咐抛到十万八千里外去,陪宋敬原蜷缩在被子里:“祖宗,睡吧。” 宋敬原定定瞧着路拾萤的眼睛,说:“蓬山路没了。” 路拾萤心里一疼,立刻柔软下来,恨不得化作一团春水把宋敬原笼在心头:“白先生不是已经在着手重建了吗?会有的。小王八、大咕都在,我也会在。” 宋敬原顿了顿,又说:“你送我的章没了。一个都没留下。” 路拾萤一怔,低下头来看宋敬原。 他想从宋敬原脸上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可是月光将他粉饰得太好,路拾萤只能试探地问:“你还想要吗?” 宋敬原的手轻轻捏了捏被子,似是觉得不自在,把头扭了过去:“不要也行。” 路拾萤气得七窍生烟。 宋敬原就和他复述了一遍今日白野川讲的故事。 他绞着自己的手指头,借着幽幽月光在床板上比出鸽子或是孔雀的剪影,闷闷地说:“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人一辈子就是聚少离多,就是以为可以长久走到最后,其实一个浪冲过来就会就此失散。” 路拾萤被他说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和在外飘荡根本不打算回家的母亲,于是怔怔地想: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失散的呢? 宋敬原忽然翻了个身,戳他的胳膊说:“你一定会去北京航校,是吗?” 路拾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浑身僵硬地思索许久,答了一句“是”。 果然,宋敬原极轻地说:“那我很难再见到你了。” 路拾萤回避他:“微信电话。” 宋敬原说:“还是不一样。你有没有可能,哪怕一点可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路拾萤听明白了,半晌答:“对不起。” 宋敬原故作轻松:“有什么对不起?苏老师不是说了吗,人各有志。” 路拾萤很想把宋敬原揪起来问,那你在这里试试探探地找我的口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这样似有若无地挽留我,是什么意思呢?你是否也与我一样,心中有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情愫? 可他回过头来看宋敬原时,始作俑者已经安然入睡。 他的睡姿略有一丝不雅,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抱着枕头。 路拾萤记得自己曾在报纸上看过,侧卧睡姿容易导致腰椎曲度变直,甚至脊柱侧弯,于是就伸手小心地把宋敬原摆正。他摆完之后仔细一看,又觉得这个姿势太……像躺在棺材里,只好沉默地抓住宋敬原的手,把它搭在自己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