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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娘子还不知道,”益王看了他一眼,笑着,端起了他身前的茶壶,没甚么嘲讽之意,只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值罢了,做一件傻事已经够傻了,但他的二哥,他一向觉得他是个聪明人,结果却做的事却一件比一件傻,益王将热茶与剥好的荔枝一并推到姬嫣身前,“新泡的雪芽茶。” 姬嫣低下了眼睛,茶汤清郁,透着明亮的黄绿之色,姬嫣道了谢,端起了碧玉青瓷小盏,低头凑近,啜了一口。 香气是很浓郁的,入口味道偏淡,但余韵很长,一缕一缕的苦涩香味在嘴里仿佛黄连一般弥化开来,透入脏腑,又香又苦。 茶雾氤氲间,姬嫣的睫毛似被打湿了,一片片黏成簇,黏糊得眼睛也睁不开了一般,眼眶急促地发热。 “二哥中的毒,是栖霞山老蛇怪的蝮蛇之毒。娘子想必还记得。” 姬嫣唰地放下瓷盖,铮骢一声,她抬起头来,“不可能,我中了蛇毒,什么事都没有,他怎可能是因为……” 益王一笑打断了姬嫣的话:“娘子是怎么解毒的,没有人告诉你吗?” 姬嫣怔住了。 那时在客舍醒来,身旁是萧云回。他告诉自己,他驰援栖霞山之际,当时只找到了晕倒的她一人,所以姬嫣不疑有他,认定是萧云回救了自己,后面祛毒顺利,因此想来那蛇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前不久,虽然萧云回告诉她,当时他其实看到了两人,王修戈躺在她的身旁,她也并没有多想。 是什么缘故,她竟然到今日才知,要蝮蛇毒原是要人命的东西! “是他……” 她茫然地回忆着那一段,依稀记得,他背着她在山道当中行走,她中了毒,早就昏沉沉支撑不住了,晕睡了过去,什么也想不起来。 益王淡然道:“剧毒之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二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草药,不过那灵药只生有一株,捣碎了也不过只够救活一人罢了。他给了你。” 姬嫣什么也没说,手指轻轻发抖,捻着的茶盖砰地打落在杯沿上,声音短促清脆,姬嫣慌乱地掩盖去异样,低头喝茶,烫得舌尖几乎起皮,滚热的茶汤进入口腔,苦涩得要命。 益王体贴地为她递了一条帕子,“姬娘子,你为何突然与萧也和离?现在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是为什么?” 姬嫣烫得仿佛已经开不了口,眼神有几分涣散,声音若有若无,含糊不清:“他死了,为什么一直没人告诉我……” “起初,是二哥自己要求的,”益王失笑垂下了目光,“他说,怕他终归撑不到你的大婚,他的死太过晦气,莫冲撞了你们的好事。” “至于后来,姬娘子是萧氏之妇,也实在不需要知道了。”徒增烦恼罢了。 他们没有人责怪过姬嫣,哪怕目睹过那触目惊心的一夜,也没有谁为此迁怒过姬嫣,哪怕半分。 只要她够冷静,不会同时牵扯上两个男人,不论怎么选择,她并没有错。 二哥也只是做了他自己的选择。 姬嫣感到掌心的茶盏太烫,烫得手接不住,她慌乱地放下了东西,伸手捂住了脸颊,不动声色地擦掉了什么,才缓了过来,冷静地道:“多谢殿下告知。姬嫣今日便告辞了。” “等一等。” 在她终于决定起身要走之际,益王殿下唤住了她。 姬嫣没有再动,益王躺上了摇椅,冲她偏过俊脸,微微笑道:“他的尸骨我是没有留下,不过,有些遗物,是关于你的,姬娘子还要么。” 姬嫣诧异地歇住了脚,没说要,也没立刻拒绝。 益王补充道:“姬娘子如果不要,我们也好一并烧了。这些东西是二哥的禁忌,我们不合适留着。” 姬嫣咬唇道:“是什么?” 益王对樊江使了个颜色:“樊江,将箱子拖出来吧。” 樊江领命,握剑转身出去。 没多久,他带着人拖出了一口大箱子,将箱子搬出来之后,就停在姬嫣的脚边。她蹲身下来,将箱子打开,只见里头盛放着几本起居注,好像是她写的,她霎时间呆若木鸡,愣愣地伸手将它拿了起来,置于掌心,翻开,这的确是她写的,却又不是她的字迹,而是男子的手笔。不问也知,这是王修戈写的。 从她嫁入东宫的第一天,一直写到回娘家,兄长战死沙场的之前。 厚厚的几大本…… 她记得这辈子写的一点点,不足半本,她清醒之后,就已经将它们全部烧毁了。 这几大本,是王修戈默出来的,她凭着有限的记忆去看,渐渐回忆了起来,这些……一字不差。 原来那天,她也是来益王府见他,他埋首书写的,就是这些。 “直至笔都握不动了,他还在写。” 益王的椅子轻轻地摇晃,像漂浮在一片清风徐来的水波上。 “我问他,是否写完了要交给你,他说不是,我就挖苦他,那这又是何必,自己看着玩么,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皇位没有了,性命也没有了,为什么呢。实话说,姬娘子,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明白么。”他认真地看向姬嫣,询问着她。 姬嫣明白。她全明白。 她将起居注缓缓合上,抱在手里,收好,向益王道谢:“多谢殿下,这些东西,也算是我的,我能将它带走么。” 益王定了定神,随即笑着点头:“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