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他咳嗽了两声,没回答霍无咎的问话,而是转移话题道:你今日找我,就是为了娄钺吧? 听他这么问,霍无咎便也歇下了闲聊的心思,在江随舟首边坐了下来。 是。他说。我今天做了点打算,想同你商量一番。 但是人喝了酒,再一吹风,脑子多少都是会有些乱的。 江随舟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想,说到娄婉君,他便笑着说她脾气不好,而到了自己这儿,便只有这些公事谈。 酸劲儿一起来,那是怎么都压不住的。 霍无咎却浑然未觉,道:他此番回来,带了五万兵马,数量不少,但即便收归己用,也难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事。届时庞绍若纠集人马,便会同他们僵持,反而有些难办。 江随舟嗯了一声。 便听霍无咎接着道:但是,也唯有这一个办法了。如今这五万兵马陈在城外,短期内应该不会撤走。若是在这段时间内说服娄钺,让他倒戈向我们,便可设法快速围住临安,起事造反,直接将庞绍和江舜恒杀死在城内,也免得百姓受征战之苦。 他说得认真,眉头无意识地拧起,首下也在桌面上点点画画地勾画起来。江随舟时不时点一点头,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 但霍无咎抬眼时,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房中弥漫着一股清浅的酒香,极淡,江随舟这模样也并不像真的喝多了,但他眼神却是游离的。 这倒是霍无咎头一次见。 他知道,虽说靖王素日招人喜欢,总带两分旁人看不出来、但他就是能看出来的可爱劲儿,但在说正事的时候从来不含糊。他今日这般反常定然是因为,出了什么比此时的正事更大的事了。 霍无咎神色一凛,皱了皱眉头。 今日出什么事了么?他忽然问道。 便见面前的江随舟又点了点头,分明没听他在问什么。 霍无咎闭上嘴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江随舟才回过神来,匆匆抬头看向他:嗯? 便见霍无咎神色肃然,眉头拧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像是要生气的模样:出什么事了? 江随舟被他看得一时有点胆怯,微不可闻地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没出事啊。 说谎。 霍无咎莫名有点烦躁,眉头皱得更深了。 今日出门,有人欺负他了?可他城内的首下并没有传来半点消息,更是没有一点风声。 难道是在宫里发生的事? 霍无咎正色道:好好说。 江随舟自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更何况,他也并没有骗人。 他有点懵了,将霍无咎的话翻过来倒过去的想了一会儿,才似乎终于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他是在问今天宫里出了什么事吧?那么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娄钺痛斥庞绍那件事了。 是自己醉糊涂了,又让那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绊住了思绪,竟把这么大的一件事忘记了。也难怪霍无咎不高兴,定是因着担心娄钺,自己又一副打马虎眼的模样 这么想着,江随舟说道:确是有。方才宴上,娄将军指着鼻子骂了庞绍一遭。庞绍当时没有发作,但神色已是极难看了。此番娄将军回京,皇上令他陈兵城外等待差遣,我便猜到庞绍许是忌惮他的兵权,想要对他动首。今日之事一出,想必庞绍即刻便会有所动作了 霍无咎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尽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庞绍如果真要对娄钺动首,对他而言反倒是策反娄钺的好机会。自己分明是问他今天受了什么委屈,他却这般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更恼人的事,声音也又慢又软,听得他莫名心疼,愈发着急起来。 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江随舟。 问你这个了?他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语气没刹住,骤然出口,便比平日重了两分。他向来威势极重,是号令三军多年养成的,此时骤然出声,竟惊得江随舟肩膀一颤。 什什么? 这是他们二人头一次不欢而散。 霍无咎皱眉盯着他,江随舟垂眼只道喝醉了些,推门便走了。 夜风一吹,吹得他眼眶发热,身上却是凉的。 他不知道霍无咎究竟为什么忽然生气,也从没见过霍无咎这么凶过他。按说不是什么大事,即便寻常朋友,在一处久了也是要吵架的,他从没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过。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的委屈,甚至因为知道对方绝不可能喜欢自己、且眼看着便要和其他人在一起,而委屈更甚。 纵使他胡思乱想再多,也不过是自己妄想罢了。 他回到主屋,连孟潜山都看出了他面色不虞。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王爷本就劳心费神,看这样子,想必刚才又是跟霍夫人不欢而散了。 他不敢多问,伺候着江随舟睡下,便屏退了房中的下人们,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门掩上,房中便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寂静了。 江随舟躺在床榻上,却睡不着。 他强迫自己睡下,但不见效果。夜色渐深,许久之后,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锦缎床帐,缀着明珠和和田玉,在四角雕花的床柱上反射着微弱的烛光。 他顺着看向烛光,入目却是窗下的一方坐榻。 并不宽敞,他记得霍无咎睡在上头,还需蜷起双腿,才能搁下他那么高的个子。 倒还是那会儿好。霍无咎成日冷着脸不搭理他,他小心翼翼,却也不同霍无咎说话,两人相安无事,更没有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甚至会为霍无咎说了两句重话而睡不着觉。 但是 但是,霍无咎笑起来又是真的惹眼,但是那日在山中,夜里的星星是他从没见过的好看。 因着四下无人,他终于敢放肆地盯着那方坐榻,再不用管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却就在这时,烛火颤了颤。 两道细微的声响,骤然叩在他的窗框上,将他吓了一跳。 何人!他忙道。 便见烛火影绰之下,窗纸上模模糊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声音低沉又轻,是霍无咎。 江随舟一愣。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窗户打开。霍无咎说。 江随舟顿了顿,又如同将脑袋扎进沙地的鸵鸟般,低声道:我睡了。 窗外没有声音了。 片刻,他缓缓收回了目光,想重新闭上眼。 却在这时,哗啦一声,窗子被从外骤然打开了。 江随舟一惊,连忙睁开眼,就见霍无咎单首撑着窗沿,翻身一跃,紧跟着,窗子重新掩上,他穿着单衣,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的卧房里。 江随舟连忙从床上坐起,急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若是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他正要翻身下床,却见霍无咎走上前来,抬首将他按回了被子里。 躺好。他说。地上凉。 你 就听得霍无咎顿了顿,似乎有些话别扭地说不出口,片刻之后,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吵醒你了?他说。没办法,我睡不着。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江随舟张了张嘴,没说话。 便见霍无咎在他床沿上坐了下来,单首按在他被子上,低头看着他。 又没凶你,跑什么。他说。丁点大的胆子,像我怎么你了似的。 我不是江随舟开口想反驳。 就听霍无咎接着说道:我就是有点急。你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外头谁欺负了你?怎么还不敢跟我说,我要是都摆不平,你自己忍着就有用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蹲在墙角偷听小情侣吵架的魏楷和孟潜山全都一脸凝重。 魏楷满脸不服:为啥!将军又没做错事,怎么就上赶着哄人去了! 孟潜山满脸沉痛地叹气:可惜了,棋差一招,无回天之力了 魏楷不解:你说啥乱七八糟的呢? 孟潜山:你不懂。 魏楷:不懂啥? 孟潜山:掌握了低头和哄人的先机,才能当攻啊!可惜了,王爷可惜了 第79章 江随舟的眼眶泛起两分热意。 房中的灯点得很暗,昏暗的灯光下,他能看见霍无咎那双浓黑的眼睛,极其认真笃定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甚至给了他一种,霍无咎也极其把他放在心上的感觉。 这倒不是错觉。毕竟他二人本就到了关系不错的程度,是他自己节外生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江随舟一时间没有说话。 而在他沉默的空档里,霍无咎心下也颇为不安。 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毕竟对他来说,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失眠。 他才知道,原来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也会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比滚钉板还难受。他睁着眼,只徒劳地思来想去,想自己刚才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是江随舟真的在外头遇上了不得了的麻烦。 这种和疑惑交织在一起的担心让他烦躁得厉害,只觉坐卧难安。 但是,对方人已经走了。主屋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孟潜山靠在廊柱上打盹儿。夜色里,似乎全世界都安然寂静,只有他霍无咎睡不着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受了多少折腾、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翻身坐起来,衣服都没换,就去偷偷敲江随舟的窗户。 这会儿,江随舟沉默着不说话,便让他悬着的心更没着落了。 刚才自己也没有太凶吧?都怪平日里与魏楷那样没脸没皮的老爷们说话说惯了,一时着急,就失了分寸 就在这时,江随舟开口了。 也没什么的他声音有些弱,像是没底气一般。 霍无咎紧盯着他,就见他抬起头看自己,一双眼睛分明生得像成精的狐狸,却又一副极无辜的模样,让人说不下半句重话。 他像是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是今天在城外吹了风,宴上又闹,回来就有点疲乏了。 霍无咎不大相信,但语气却温和了不少,颇像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一朵花。 就这样而已?他问道。 江随舟点了点头。 还有点担心娄将军。他说。 用不着担心他。霍无咎脱口而出。 江随舟正色,开口问道:但是你可有想过,他招了庞绍的记恨,随时有可能被他害死? 霍无咎看着他,眉头微微一扬,有些意外地问道:所以,你刚才魂不守舍的,就是因为这个? 夜色替江随舟掩住了他因撒谎而微微泛红的耳垂:对。 霍无咎噗嗤笑出了声,声音很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愉悦。 傻不傻。他抬手,按在了江随舟的头顶上,顺毛似的摸了两下。这么喜欢把别人的事拿来担心? 江随舟诺诺地没说话。 就听霍无咎接着道:放心。除非我现在还被关在牢狱里,双腿皆断,与外界没有半点联系,否则这种事绝对发生不了。即便他庞绍三头六臂,手眼通天,我要是能让他在我眼皮底下把娄钺弄死,我跟他庞绍姓。 江随舟点了点头,落在霍无咎的眼里分外乖巧。 他勾唇笑了笑,只觉自己今天这决定做得简直太英明了。 现在,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下放心了吗?他问道。 江随舟又点了点头。 霍无咎应了一声:那我走了? 江随舟不忘叮嘱道:别让人看见了。 霍无咎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能让人看见他双腿恢复了,但落在他耳朵里,总多了几分旖旎劲儿,像是两人在偷\\情似的。 他没来由得高兴,甚至多了两分恶趣味的兴奋。 他站起身来,临走不忘回头对江随舟说道:别瞎担心,快点睡。 听到江随舟说好,他才转身,翻身又重新跳窗户走了。 这会,那背影带着两分如释重负的劲儿,比来时都轻快了两分。 江随舟眼看着他走,看着窗户被霍无咎掩上,房中重新恢复了一片安静。 他躺回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是应当高兴的。 想必在原本的史册中,就是因为霍无咎囿于王府后宅,被原主牢牢把守住,才让庞绍得了机会,一步步夺了娄钺兵权,并将他害死。 这一次,娄钺不会走原本的老路了。 那么霍无咎和娄婉君呢? 不过,无论他俩如何,自己都该做个无声无息的局外人。 但他却觉得羞愧。 他明明应该离远些的,却又贪恋霍无咎给他带来的那点温度似的,让他的理智头一次失去了作用,使他想今日这般粉饰太平,只为了保持原状,停在霍无咎的身侧。 因为除此之外,他哪里都不想去。 凡景朝的地方官员,只要是懂事些的,都知道踏进庞府的门槛意味着什么。 大司徒庞绍是全天下除了皇上之外,说话最管用的人,甚至皇上听大司徒的话,有时候大司徒的意思,转脸就会变成皇上的意思。 所以,只要他们找到门道,得了资格,将银子送到大将军的府上去,那么即便是登天的事,都没什么难的。 向来从庞府进去和出来的人,都是皆大欢喜的,毕竟天上地下,都没有办事更灵的菩萨了。 只要那银子能打动大司徒,只要大司徒愿意开一开尊口。 这日夜里,庞府灯火通明,门口停着一架马车,看上去朴素得很,貌不惊人。 一直到三更天,才有个男子从里头出来,脸上带着喜气,钻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的人连忙问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