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同组之人的这种讨论，林辰叁都是不知情的，不过可能她就算知道，大抵是会付诸一笑，什么也不会说。

    就比如现在。

    食堂吃饭，这回马甜甜和赵凌蒙都在，光是听着赵凌蒙在医院里遇见的趣事就足够打发时间了。

    ……

    “我在医院躺着，现在医生天天问有没有出省有没有接触高风险地区人员，有没有感冒发烧咳嗽腹泻。我就说，我进医院三天已经问了三遍了，咋喉咙发个炎还要做双抗的啊？”

    马甜甜撑起下巴：“双抗应该是为了准确性吧，不过这种情况可以笑吗？会不会不太严肃？”

    “让你笑我又不是让你笑别人。”赵凌蒙说着扭了扭脖子，蹬了蹬腿说，“说起来你们是都决定过年不回去了吗？我主要是来回车费开销太大，这份工作也是新找到，积蓄不多，一年不回去也没什么问题，你们是什么原因？”

    “我是跟家里的关系不好，在能够和好之前不打算回去。”马甜甜说，“不然在这种情况回去，基本上不会有一天日子是好过的，整天家里都要闹得鸡飞狗跳。”

    “跟家里关系不好，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吗？”

    “嗯，我之前那份工作是家里人介绍的，我辞职后，爸妈他们就觉得是欠了人家人情，主要是觉得我不该那么做，我可受不了那种鸟人的鸟气。”

    “通过关系去上班，要么是很占便宜，每天只用喝茶看报，特别闲，要么是农奴出身，洗个袜子老板都要管是正面还是反面的。我要毕业的时候，我爸妈也给我介绍了，不过我怕掉坑，就死活没去了。”

    ……话题越扯越远，直到马甜甜发现林辰叁一直没说话，不好厚此薄彼，她看向林辰叁：“零乘三你呢？为什么过年不回家？”

    林辰叁以为自己这次还会像上次面对临简雾那般避而不谈，不过这次，情感上倒是没那么抵触，心中有些郁气散去之后，话也能够好好说了：“过年一共是放七天假，坐车前后差不多就是两天，我还晕车，回去挺麻烦的。”

    “好家伙，你是晕火车还是晕高铁？”赵凌蒙说话有点咋咋呼呼的。

    “是晕农村的那种中巴车，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回家，后面必定有四十分钟的中巴车车程，依照我现在的身体素质，绝对是会死人的，绝对。”

    “晕车多坐坐车就好了。”马甜甜说。

    “我觉得是要多吃rou。零乘三你吃素吃太多了。”赵凌蒙反驳马甜甜的话说。

    “大概吧。”林辰叁回答有些含糊。

    马甜甜又问：“那这样就不打算回去吗？要是一直晕车，就一直不回去？”

    “说不好，也许就一直不回去也不一定了。”林辰叁不大确定未来的事情，只能将内心最真诚的想法讲出来。

    “这也太哄堂大孝了吧？”赵凌蒙虽然是这么说，语气却很正常，应该只是化用了这么一句网络流行语来应景，“可是为什么呢？零乘三，你不想家，不想爸妈的吗？”

    “想？”林辰叁想了想，她内心那块还算柔软的地方正在战栗，但是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变化，她略停顿了下，便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家，也不想他们。”

    “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也不要见到他们。”林辰叁的一双眸子亮亮的，完全将面前两人的表情收拢在眼中，但她毫不畏惧这样的话说出来会有多影响对方心目中有关自己的形象，她本来是什么样的人，那她就是什么样的人。

    赵凌蒙一点儿也不信：“你说谎。哪里有孩子不想家，不想父母的？你就是死鸭子嘴硬，等你在外面受够了漂泊，后面还不是得哭哭啼啼往家里跑？家可是唯一的港湾，这世上只有父母会是毫无条件会爱你的人……”

    而马甜甜则是撞了撞赵凌蒙：“别说了，赵凌蒙。”

    “为什么不能说？虽然是零乘三，但是既然说出了这种话，我作为她的朋友，责无旁贷要给她一记友情破颜拳吧？”赵凌蒙瞪了一眼马甜甜，“她真的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说什么吗？”

    马甜甜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觉得她比你这个不是当事人的人更知道。”

    “你在教训我？”

    “我没教训你。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这就是在教训我，马甜甜，你竟然敢教训我。”

    马甜甜看了眼林辰叁，然后才说：“你要是觉得我在教训你，那我就是在教训你了。怎么，友情破颜拳，你要揍我脸上吗？”

    赵凌蒙生气了，她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那种气到哄也哄不好的那种，超级生气，她起身，端着餐盘，气呼呼地就转身走了，那走路的姿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练正步。

    除夕前夕，食堂的人都很少了。

    林辰叁这会儿才开腔：“不追上去吗？”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这么帮你解围。”马甜甜将赵凌蒙忘记带走的一打小蛋挞挪过来，咬了一口在嘴里，“比起她，我更在意你现在的状态，还好吧？”

    “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虽然林辰叁是这么说，但是换在今天之前，她十成十就会将其归类为不能说的那个选项之中，但是就现在而言，她点头：“嗯，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可就要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了，我一直都挺好奇的。”马甜甜吃完一个蛋挞就是用卫生纸抹了下嘴，她摆出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像你这样的小孩子，那么早熟。”

    “小孩子？甜甜姐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啊。”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印象是怎么产生的，虽然你对于社会的了解，对人的了解有许多是我所不知晓的，很多见解也很独到，但是就感觉来说。”马甜甜笑了下才说，“也许林辰叁你这个人，从来也没长大过呢。”

    又是一个把她当小朋友的人啊。

    好在林辰叁已然是见怪不怪了，她直接回答：“其实挺简单的，只要放着不管就可以了。孩子若聪明，就说是遗传于自己，是自己的基因好；孩子若蠢笨，就说是不好好学习，肯定和自己没关系。摆出一副多么爱自己小孩的嘴脸，但其实连小孩念的几年级是哪个班的都不知道，高中三年唯一一次打电话给班主任，也不是问学习的事情，而是问什么时候放假，因为老母亲要过七十大寿，希望小孩能到时候回家一趟给老母亲敬个酒，但其实回来不回来根本没差别，他那个老母亲膝下有六个子女，孙子辈的小孩多的不得了，我呢，小时候因为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事情根本不得人家喜欢，敬酒的时候，人家也是只顾着和几个孙子讲话，结果饭没吃到一半就要自己坐车回学校……我平时要是因为生病请假，他们可能会同意，但每次在同意之前就会怀疑我是不是不想上学，非要这么说之后，我说不用请假了，他们好像就是取得了什么重大的阶段性胜利，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让我再也不想和他们多说上一句话。”

    “大致就是这样的状况了，你要是感兴趣，我还能说更多的。”林辰叁觉得要为自己这番坦诚点个赞，赵凌蒙的蛋挞也不能让马甜甜一个人给吃了，她也拿了个过来，一点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林辰叁这样的举动反而让马甜甜觉得前者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她很为此感到高兴：“怎么听起来你对你爸妈非常不满意啊。”

    “不满意？也还好吧。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在他们还在做孩子的那个年代里，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管生不管养的，然后到他们做父母的时候就是管养不管育，就某些方面而言，他们已经取得了很长远的进步了。跟别的爸妈相比，他们好歹还知道男女平等对待，我高中那会儿闹退学，他们死活没同意呢。我爸爸自诩为知识分子，再生气也不会动手打人，我mama虽然总是说要不是我和弟弟早就离婚跑路了，但是我和弟弟的生活和学费相当一部分都是她负担，作为一般的父母来说，他们可能还在及格线以上吧。”

    “但你家压根没有针对小孩的教育啊。”

    “经济所限，一切教育问题都是经济问题。虽然我觉得哪怕他们有钱了，得闲了，也不一定能够多沉下心来关心自己的小孩子是在想什么就是了。我在我爸面前取得话语权还是在念大学之后，他认为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有足够和他对话的能力……换做往常，我的话，他压根是不屑听的。”林辰叁吃完了一个蛋挞，也不准备多吃，“我不求他们有多爱我，只要他们在我三十岁以前身体还好，精神还正常，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十岁之后呢？”

    “三十岁之后再说吧。要是那时候我还是个废物，大概也没办法了。”

    “没有一点家庭责任感啊你。”

    林辰叁只是摇头：“我只是知道，就像他们不会抚养小孩一样，我也很难做好赡养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