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等尔嘉肆再回应，林辰叁先行挂断了电话。

    一个晚上，先是跟部长谈，然后是跟马甜甜谈，刚刚还跟尔嘉肆谈，说的话都太多，自我表达的部分也过于耗费能量。

    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林辰叁已然进入了电梯，电梯里面没有别人，她右脚距离电梯壁约是有二十厘米，但头已然是靠在了电梯壁上。

    右肩背包的带子也滑落了下来，不过还没到坠地的地步，目光朝下，两只脚的鞋带不知在何时都散开了……镜面的电梯内壁反映着白色的每一寸灯光，陡然间，林辰叁觉得自己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但是她仅有的两次去医院的经历都不是因为自己，而且那也都是起码十年以前的事情，稍加思索之后，她认为这是福尔马林溶液泡尸体的味道。但是她也没闻过这种味道，所以这还只是胡思乱想。

    电梯门缓慢地自行关闭，仿佛是有水从无形的空洞中流了进来，水位慢慢上升，压力从四周压迫着身体，林辰叁有些不能呼吸，然而，她还能够呼吸。

    也是，林辰叁坚持最久的事情只有呼吸。

    被挂断了电话的手机还握在手里，它和旧手机比起来，屏幕要大很多，她很想抬起手再看一眼屏幕，但是它也比旧手机更重，塑料的手机壳有些硌手，比较厚重的棱角刚好是卡在虎口和四指的第一节关节处，她得把整只手掌向上抬九十度，才能够一窥屏幕微光，不过，电梯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这个没有声音也包括着手机收到消息或者接到电话的情况。

    再要看屏幕也没什么用，反正它肯定是黑的。

    林辰叁放弃了挣扎。

    顶楼，33层。

    林辰叁隐约能够透过地面红色的光亮判断出头顶上那个箭头的存在，她知道，等到这个箭头不再出现的时候，她差不多就到了。

    ……无形的水漫过头顶，周围的颜色渐变，透明，白色，蔚蓝……一片乌云飘过来，水就变成了深蓝。阴雨天，是近似墨玉的中间色卷着白色的浪花……感觉有很小的鱼类从脚底的某处钻了出来，深海的土壤多了氧气，海藻悠悠摇晃着身体，往上形成一串又一串的圆圆泡泡……电梯在上升，林辰叁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某一刻她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像是脚打滑那般，重心后移，她无法控制地身体后仰，下坠。

    全身被水打湿，衣物多了水的重量，她要抬手，然后手机也脱离了手的掌控，那只黑着屏幕的手机正在往上飘，仿佛没有重量那般，一直往眼前的光亮处飘去，她的身体越来越重，勉强能够驱动的手指在尽可能地弯曲到了一个弧度，想要蹬脚往上，但是脚根本无从着落，一蹬之后如陷沼泽，反而是加快了下沉的速度，最后指尖从手机的边缘处一触即分，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形成一个完整的闭合。

    她继续下沉。

    光隔着水面投递下来，然后从眼前远去，墨玉的中间色渐渐铺满了整个视野，林辰叁渐渐落地。

    这里并不是海底。

    她正处在两个水团的不同接触面，就像身处于伊斯坦布尔海峡的密度跃层，她身前的海流正从黑海流向地中海，但身后的海流却是从地中海流向黑海。

    她的理性和感性正在互相厮杀，彼此为敌，她的头脑不愿意去听从内心的声音，她扼杀了人生道路上无数能够称作是万一的可能性……但是，此时此刻的林辰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精神内耗。

    ……不用想也知道结果究竟会是偏向哪一边。说到底还是人类本性的软弱总会在才要迈步坚强的时候拖后腿。

    偏偏又是不能完全将其从本性剥离出来。所以，真麻烦。

    每次长久的表达之后，能量被消耗，这种芜杂又不能给出解决办法的情绪就会蠢蠢欲动。林辰叁是知道的。

    “无能的家伙可没资格去想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以及打乱本来的生活步调之外，可没有任何用处。”林辰叁想要这么说话，不过才张口，海水灌进喉咙，将她肺部好不容易残留下来的氧气一口气从鼻腔中压了出来，最后在无声的海洋之中，林辰叁的身体被两个水团不停地从两边挤压……感觉也变得陌生，她只知道自己正在像一个原子那样，在这个海洋世界变得越来越小……

    记忆中的老式挂钟发出‘嚓嚓’的声响，这意味着时间还在流逝。林辰叁稍微觉得自己安定了些。

    还好，她并不属于怕黑的那类人群。

    门开了，感应灯在她走出电梯门的那刻亮起来，她还是站在白色的灯光下，但是消毒水的味道已然远离了鼻尖。

    她像是又活过来了。

    电子门锁的密码她早就烂熟于心，其实不用细看，就这些日子养成的肌rou记忆也足够她在两秒内输好密码，但是她有好好看着那些数字，然后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去触碰。

    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情感以及仪式感的需求。但她不再想要在这方面去较真……

    她伸手轻轻按在门上……摁下门把手，往身前拉，打开门，迈步进去，然后让门在身后关上……这一套动作她做过许多回。但是这一次，她感觉门很重，好像这间屋子里面藏着的黑暗要比方才的深海更加让人不能够承受。

    门开了，黑暗扑面而来。睁眼之前她的左手凭借着记忆打开了壁灯。弯腰脱鞋的时候，她愣住了。

    鞋柜上面摆着一盆绿萝，小剪刀修剪枝叶的缺口断面还在往外散发出一阵植物特有的清香味。鞋柜里有除臭的香袋。木制地板看那光可鉴人的程度，应该是下午才打扫过以及拖过的。

    正对门的，是一扇很大的玻璃门，之前的那个雨夜，她便是打开那扇门走到阳台位置和尔嘉肆打的电话。现在它呈现的是一种半开的状态，玻璃门的那边，高大楼层的玻璃幕墙上流动着或红或蓝的颜色，现在这些颜色犹如海洋倒映天空那般，尽数倾泻在了那被客厅光芒切成碎片的黑暗之上。

    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林辰叁有些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小区南门外的天桥上，车流呼啸而过，路过的风拍在她的脸上，这时她才感到清醒，那种无力感总算从她身上褪了下去。

    很难想象刚才自己的情绪是处在一种多么危险的状态，林辰叁使劲摇了摇头，然后两手拍了拍脸，仿佛这么做，就能够让自己长个教训，以后能够杜绝这种状况发生。

    她将目光转回现今她所租住的这幢两室一厅的房子。说来也真是的，在临简雾搬过来之后，她就没怎么注意过这其中的变化。

    阳台，在林辰叁脚边，除了一盆绿萝，还有两盆盆栽，栽种的像是绣球花，只是这几天，已经有很小的花朵开出来了。窗帘很漂亮，和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客厅的墙壁上是挂着公路车的支架，林辰叁记得临简雾有说过，车子是第一份工作结束时买的，一路加装到了现在。茶几中心摆着的盆栽是吊兰，临简雾惯常所用的笔记本电脑并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但是一应打印出来的讲义书籍在一旁却垒的很高，林辰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那是一本制图规范类的书，林辰叁只是翻了几页就觉得头大，她很快放下来。

    犹豫了很久，林辰叁将背包丢到沙发一角，就临简雾往常的位置坐下来，她想象着往常所见的临简雾的坐姿，面对前方就没打开过一次的电视，这个位置并不是正对着电视，电视要在更左一些，黑黝黝的电视屏幕就像是一面镜子，这个位置能够透过电视机的屏幕看到厨房的门，也就是说，当她进门时，但凡在换鞋的那地儿往前走上两步，就能完全被临简雾看到了。

    但这也或许是她的偶然发现……可能临简雾根本不知道。

    林辰叁坐在沙发上，看着黑掉的电视机屏幕。高大楼层的玻璃幕墙开始投递广告，或红或蓝的颜色变幻愈加频繁，黑暗无法越过玻璃门一步，她的影子只是有些偏移。外面隐约有喧闹的声音，下班晚的上班族正在勾肩搭背商量着去哪里的露天烧烤来好好吐槽这一段时间遇到的不顺心事。

    在等她下班的这段时间，临简雾就是这么坐着的么？学习，看网课，打游戏，戴着眼镜聚精会神做三明治，蒸糯米，煮海带豆腐汤……这一切的付出根本不求回报，这世上真的存在着这么好的人吗？

    林辰叁不信有这样的人存在。

    “那我就是了。”想起临简雾的声音了。

    就是以己度人的情况下，她也完全不懂临简雾的想法。

    临简雾，就是临时存在，简单至极的一团雾气。

    应该是这样吧？

    林辰叁很累，却无法停止这方面的思考……因为……只要她还在呼吸，心跳就永不停歇……心动就永难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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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磨了差不多五个钟头，想死，不过就成品来看，我认为是值得的。

    至于在33层听不听得到一楼的声音，我可以很自信地说，在夜深人静的某个时候，不仅听得见，而且会听得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