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林辰叁辞职了。

    签的是自愿离职。

    这份工作是在大四上学期期末考试考完之后，因为待在学校宿舍无所事事太久而找的过渡之选。

    鬼知道那时候她只是不想要过年回家而已。谁知道一眨眼就做了近一年了。

    做的是保险销售，是一家保险公司与银行的合作项目。说是下午三点上班，晚上八点半下班，其实一般是上午十一点就要到公司，晚上下班很多时候要参与主管准备的活动，一般是同组成员一起吃饭，然后去ktv唱歌，往往回到出租的房子时，至少是十二点之后的事情了，比较严重的情况，可能要到凌晨的三点钟左右。主管说这样有助于彼此关系的融洽。

    再繁华的城市在坐上出租车返回那一刻都变得安静，因为汽车的鸣笛声也会自觉放低音量。

    整份工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累，非常累。

    哪怕是正常的八点半下班，她十点半左右也会很快遁入梦乡。而这些，在大学时代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正常的思考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没办法，不想要做本专业的工作，结果就是这样，就都是大家都能做的工作。工作没有区分度，但是竞争却不会小。

    狭窄的办公室里面不期而遇的还有相邻一个销售组的成员，不记得名字，但是很面熟，万万没想到对方也要辞职了。职场内的消息流通真够闭塞的，之前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她暗地里笑出了声。

    刚好对方也看见了她：“喲，也是辞职？”

    “嗯。”她点点头，“你也是？”

    对方写自愿离职的单子被涂改了好几次，已经花的有些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只好拿给负责的行政小jiejie再换一份：“是啊，跟主管说了好几次了，月中才批下来。怎么，你也要走了？我看你业绩不是最近出的还可以吗？”

    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先于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林辰叁愣了下，看了看左右四周的工作人员，她才凑近过去，压低了音量说：“一共才出了不到十张单子，多半都没有收回来，而且我这个培训班里的人，现在加上我只剩下两个了。”

    “项目效益不好。”对方低着头，终于在离职理由一栏里写上了其他，“主管他们在六七月份就找好下家了，只有我们，到这时候才稍微明白一点东西。不过，倒也还不晚。”

    林辰叁也不知道这时候算不算上晚，她只知道，再不离开这里，就真的要变成名副其实的涉世未深，年轻好骗的大学生了。场子里今天又新来了一批大学生，他们大抵是不知道这个项目已经在走下坡路的。

    像她这样在大学无所事事四年的大学生在这个时代，其实变成了贬义词也说不一定。

    有脑子的活，做不了。没脑子的活，不想做。

    眼高手低如此，就是躺平的废物，但是家里没矿的情况下，躺平也成了一种奢望。就是单纯的废物。

    ‘这个世界就不能安心让我做个废物吗？’在无数次被客户的言论气笑，然后深感自己无力的时候，林辰叁会有这样想法。但这样的想法往往只是存在于一瞬间，就被第二日的工作给排挤到潜意识的深处，直到第二次的想起，然后第三次，第四次……到了现在，不得不为这份工作划上了可悲的休止符。

    究竟是不适合，还是不够努力？场子里不乏月薪三四万的‘万元户’，虽然他们是拿着最好的客户资源，但是试问同样的客户拿到自己手里，能做出几成的转化率，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成功者的成功多是相似的，而失败者的失败却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很难不就此去思考一番其中产生的问题。如果是不适合，那必须就此打住，如果是不够努力，那如果超出了正常限度还没能取得成绩也必须就此打住。毕竟只有付出与回报成正比的时候，工作才能带来正向的反馈，不然，就都只会产生痛苦。

    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啊，这么有意向的客户也把握不住……可能跟适不适合，努不努力没有半分关系，单纯就是废物吧？！毕竟只有废物才会什么都做不好。也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一份工作做了将近一年，但是填完离职单的时间，林辰叁都没超过两分钟。提笔写字之顺，让她不得不怀疑，也许她早就做好了要离开这里的准备也说不定。

    但离职单不是说填好了就可以离开职场了。今天的班是白班，要从上午九点打电话打到下午三点钟，吃过了午饭，准时准点在工位上坐好，戴上耳机，组里除了主管还没有人知道自己要离职，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在这一日这一刻显得格外放松。

    反正是最后的工作时间了。

    客户爱买不买，没什么业绩压力，就算要和晚班组的组员一样工作到晚上八点半，也无所谓。

    时间来到下午的三点半，没有出单，主管坐在主管位没有动弹，林辰叁斜斜地扫上了一眼，就意识到今天怕又是照常的晚上八点半下班时间了。和往常不一样，到这时候，她反而精神了许多，从工位上站起来，她学着那些金牌组里的高级销售专员的作态，声调缓慢，不卑不亢地和客户进行对话。

    大约二十分钟的交流之后，林辰叁面带微笑地挂断了电话，不禁暗自腹诽：怎么每天都能碰到把五险一金里面的五险当成五份保险的傻瓜，而且工伤是工伤，跟人身意外险没关系……

    一通电话结束，她准备接着客户名单的下一个开始打电话，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了响动，她转身过去，才看见那个半边脑袋露出了一个完整的发旋，和她同龄的一个同事敲打工位隔板的手才放下来：“你刚刚站着的样子好像在酒吧唱歌的dj。真帅。”

    这家伙一看就是耐不住寂寞是来找她说话的，若是往常，她肯定巴不得带薪说话，但这时候她可没心思理他：“好好打电话吧少年，等晚上老大查通时的时候，要是没达到及格线，你得做好明天上白班的心理准备。”

    这话一出，仿佛绝杀，小伙子头一歪，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这一个二十分钟的通时后，林辰叁连续三个电话连开场的第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挂断了，对面一听到她自报身份就像是碰见了下水道里的老鼠，唯恐避之不及。

    客户都是银行的信用卡客户，论客户质量，其实这一批名单的质量都不算差，好歹林辰叁上一期的业绩排名足够她来和新卡客户接触一二了。新卡客户顾名思义就是新办信用卡尚未被银行推荐过保险服务的客户。这样的客户按理来说是很容易出单的，毕竟是新办的银行信用卡嘛，对银行行事还没那么反感。

    但是时代变了啊。

    现在人跟以前人不一样，以前人能够办一张银行信用卡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而现在，大多数人有花呗白条就足够生活了，在不奢望买房创业跟银行打好关系办贷款的情况下，多办一张信用卡都是助长消费欲望，让自己增加负债的下下之选。

    除了大客户，一般人对银行其实没什么好脸色。尤其在你所合作的这个银行在客户服务这块出了名的差的情况下，额度人家都不屑提了，更何况一个附加的可有可无的保险服务呢。

    但也许这是林辰叁给自己找的借口。毕竟你看金牌组那几个新人就是打的旧卡资源，单子也都出的蛮好的。有很多主管离职，但也有部分主管选择留下来了。谁知道这时候，究竟是项目在走下坡路，还是项目转型的阵痛环节呢？

    只有能力不足的人才会将大部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环境，而优秀的人在哪里都很优秀，在哪里都能够获得成功……

    掺杂着这样的念头，林辰叁并没能为自己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写就一个完美的结局。

    关掉叠了几层的销售用语word文档。

    关掉电脑。

    息屏。

    鼠标翻面。

    拔掉耳机。

    拿起没喝几口的水杯，林辰叁取下挂在脖颈上的工牌，在主管说完今天小组的业绩构成，同组成员都背面走的差不多时，她将工牌交放在了主管的桌面上。

    主管没有高兴的意思，但还是说了一句：“祝你前程似锦。”

    不管是真心还是实意，在这一刻都不重要，林辰叁同样抱以祝福：“祝您步步高升。”

    下班的路上有同行的同事在等自己：“怎么来的那么晚？”

    她打了个哈哈：“稍微有点事。”

    “听说你办离职了。”对方漫不经心地说。

    她心头一跳：“是，是的。”

    “那明天就见不着了。”

    “嗯。”

    “走吧，今天我请你喝奶茶。”

    “我要冰沙。”

    “有没有搞错，现在可是十二月了。”

    “这东西就是越冷的时候喝的才越带劲。”

    “我是说是这时候根本没什么奶茶店做这个。”

    “那就去我经常去的那家吧。”

    “嗯？”

    “我经常去，然后，他们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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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