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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妾如她 第49节

    说白了,他气她,也气自己。

    可事情竟然完全不是他想得那样,魏家无辜,她亦无辜。

    詹五爷在自己院子门口徘徊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这才进了院子。

    她不在院中,只有姜蒲站在门前廊下。

    姜蒲行礼之后就要进房中叫她,院子里风冷着,他抬手止了姜蒲。

    他招了丫鬟近前。

    “五爷安。”

    “嗯,姨娘她……膝盖的伤好了吗?”

    姜蒲一愣,连忙答道,“回五爷,姨娘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夜间天寒还有些疼。”

    男人没开口,暗暗叹了一气。

    他也不知是怎么,一遇到她的事情,他总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如同眼下,他看向房中,心口莫名收缩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到了门口,房中没有动静,他撩帘子走了进去。

    一室静谧。

    茶几上摆了含苞待放的白梅插瓶,女子坐在一旁的交椅上,支着一直胳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几日不见,她似是清瘦了些,眉间笼着浅淡的愁绪,不知何事令她困扰,而白梅却把人衬得越发清淡安静。

    五爷一不留神看住了,但转瞬又想到了前些日的争执,他不知如何开口,默默向上首走了过去。

    俞姝在这熟悉的脚步声里,终于回了神。

    “五爷?”

    “嗯。”

    他应了,她站起来跟他行礼,“婢妾方才出神了,没听见五爷过来,五爷见谅。”

    他抬手托了她的手臂,“你膝盖还没好,不必行礼了。”

    明明前些日那般态度,眼下竟转了个大弯。

    俞姝不太适应,“看”了他几息。

    男人在她的“目光”里,清了清嗓子。

    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想再提及那日的不快,只好道,“天色已晚,吃饭吧。”

    俞姝从善如流。

    五爷直接叫了文泽,“摆饭。”

    俞姝眼睛不好,姜蒲进来伺候她吃饭。

    房中静静的,只有碗筷轻碰的脆响。

    两位主子不说话,姜蒲自然也不说话。

    这些日浅雨汀受了冷待,连鱼都不够新鲜了,今日深水轩桌上摆的,可要比浅雨汀前两日吃得鲜美十倍。

    姜蒲不禁夹了一大筷子鱼rou给俞姝。

    只是她刚放进姨娘碗里,五爷一个眼神就落了过来。

    姨娘看不见,姜蒲可被吓了一跳,正要问五爷有何吩咐,不想五爷皱着眉指了那鱼rou。

    “刺都剃干净了吗?”

    姜蒲被他冷不丁问得一愣。

    “奴婢……给姨娘夹的,是没刺的那一块。”

    她说着,还补了一句,“五爷放心好了,奴婢布菜绝不会卡着姨娘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五爷一下想到了什么场景,脸色稍稍不自在了些。

    俞姝却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她道五爷放心,“姜蒲做事还算仔细。这鱼鲜美,五爷也多吃些。”

    她瞧不见,但夹了自己碗中剃了刺的鱼rou,朝他递了过来。

    他一愣,连忙端了碟子。

    她将鱼rou放在了碟子上。

    男人瞧着那鱼rou,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看她,她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绣缠枝莲的方领比甲,衣衫令她更显柔和。

    五爷不由想到了她卡了鱼刺的那日,他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五爷不知怎么,那紧缩的心头在一瞬间温热又舒展开来。

    这是他也不曾预料的情绪。

    他应好,眸中柔和倍增,顺着她的话,又给她也夹了一筷子鱼rou,仔细剃了刺给她。

    她垂了垂头,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多谢五爷。”

    整个厅内的气氛完全和缓了下来,连姜蒲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气氛和缓了,五爷就问了一句,“魏家的事情,全都办完了?”

    她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就弄清了原委把人救了出来。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准备说一句,“辛苦你了”,但俞姝在这时开了口。

    “之前人是放出来了,只是今日沈太太又来传了信,说魏北海又同那金夫人起了争执,还把人刺伤了,又被衙门抓了去,金家同样使了钱,要判他流放。”

    俞姝实话实说了。

    她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不说旁的,就说魏北海做事都不肯解释,就一定有问题。

    五爷闻言挑了眉,而后不悦哼了一声。

    “既如此,便是他自作自受。魏北海自幼顽劣,就曾偷了家中钱财出去耍玩,被发现还不肯老实交代。魏连凯夫妻又多半舍不得打骂,一味纵容,甚至后来出了事,竟找到国公……”

    这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口气重了几分,“他有今日,是咎由自取。”

    俞姝听着,怀疑他说的人到底是不是魏北海。

    她想了想,道,“这事倒也未必,魏北海言行颇为不一致,似有隐情一样。”

    就像之前魏北海被扣,谁能想到他是嫉恶如仇?

    “而且刺伤就要被判流放,刑罚是不是过重了?”

    俞姝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可那位五爷舒缓的神色变了变。

    詹五爷瞧住了他的妾。

    她还真是向着魏家说话……

    可她又对魏家知道多少?

    他生母得势的时候,魏家顺势而上;后来他生母作恶,又是魏家递刀;在国公爷将他过继过去没几天,魏家就找上了门来,张口就要比正经亲戚还高的待遇……

    没有人知道,魏家上门提出无理要求的那天,他有多窘迫。

    往事如浪潮翻涌,猛烈地拍打在人心头。

    他抿紧嘴沉默半晌,抬头忍不住问他那妾。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见到的魏家,其实也只是魏家的一面而已。曾经他们做过的事情,其实不值得你这般同情?”

    俞姝在这问话下怔了怔。

    她不敢说她了解魏家,只能说从她的角度,没有发现令人过于烦厌的一面,相反,却发现了些旁的。

    当然,她也有她的私心,她还惦记着魏家的药铺长久稳定。

    她不得不道,“时过境迁,人心易变,也许魏家早就不是以前的魏家了。”

    这话一出,男人彻底沉默了。

    她始终站在魏家的角度上,不会、也没想过魏家对于他来说都做了什么。

    或者说,他对魏家的心情,她其实并不在乎。

    詹五爷看着他的妾,妾还在思量,可他心口又紧了起来。

    这一次,紧紧缩着,缩到好像被钝刀戳心一样。

    比之之前的感觉,更加难忍了。

    他放下筷子,默默看着她,也默默地感受因为她而起的情绪。

    他不由想起她初来定国公府的那天晚上,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内室窗下。

    她是夫人送过来的第十个妾室,他那时答应了夫人,在纳妾的事情上点了头,但前面九个,都被他撵了出去。

    那些女子有谄媚的、有圆滑的、有木讷的、有畏缩的,也许是他过不了心里不想纳妾的坎儿,全都撵了出去。

    但都第十个人了,他一面觉得再撵下去也不好,但一面又想着,但凡这女子有一点令他不顺眼,他又能把人撵走了。

    可偏偏她站在窗下,被他晾了那么久,半分情绪都没有,既不像那些女子,谄言迎上前,也不似有些姑娘,瑟缩如筛糠。

    孤灯清影下,她眸光散着,静默而立,似一颗挺立的青竹。

    他想起了周嬷嬷提前跟他说的话——

    “好叫五爷知晓,这次是个无着无落的盲女,在这乱世下没有自保能力,寻亲不成,还险些落进了青楼那般地方……”

    于是他在那个雨夜里,留下了她。

    ……

    但他有他的规矩,纳了她又怕她走向和他生母一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