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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47节

    粉壁流光,照得蒋长薇通身娴雅矜贵,道尽大家风范,“你不懂,别说苏州,就是京城也是一样儿的。要论妆黛打扮,还是粉头倡人们在行些,她们时兴什么穿戴,没几日官家太太们也时兴起什么穿戴来。”

    灯火一颤,愈发涨起来,铃兰收了挑灯的银签子,闲搭着胳膊,“我哪里不懂?上回那个粉头,就打扮得伶伶俐俐跟个妖精似的,将咱们爷的魂儿都牵了去。这些日子,爷动不动就往那堂子里去,还不就为着她?要我说,何必那么费事儿,买回来放在宅子里不是大家省事儿?”

    蒋长薇莞尔摇首,正要笑她什么都不懂,不想门扉吱呀一声儿,沈从之进了来。她便住了口,眼瞧着铃兰替他解去褡护,单留一件青灰直裰坐到榻上来,闷闷的,脸色也不大好。

    半晌不讲话,蒋长薇搁下绣绷,倒问他:“夫君可要吃些酒?”

    他将头点一点,歪到榻背上靠着,“吃些吧。”

    不时上来几个烧鸡烧鹅等菜色,启来京里带来的玫瑰花酒,两个人分斟别斝,闲吃起来。蒋长薇算定他稍松快些了,便勾起话头,“那位云禾姑娘我瞧着倒蛮好,江南女子,水灵灵的好看,夫君怎么不再请她来家了?”

    因说起,勾得沈从之好一堆话,将如何与云禾相识、相处、相讥等情境一一说来,倾筐倒箧地满是不自在,“我还没叫人这样儿白眉赤眼赶出来过,你说这小女子,是不是比咱家里那几房更能使性子?随你送她个什么,只是不喜欢,瞧也不多瞧一眼,好像我的钱就不干净似的!”

    蒋长薇障袂轻笑,替他筛一杯,“夫君这就有所不知了,你往常在家什么性子?对咱们家那几位,向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们呢,都是好人户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经过见过。云禾姑娘可不一样,她见过多少男人?说句不好听的,也没少男人给她敬献,你惯常那个性子,怎么叫她另眼相看?”

    原来这蒋长薇秀外慧中,官宦大家人口多,打小就擅揣摩女人性情。沈从之听后,踩上腿来,另眼看她,“你倒懂些,那你说,我还要如何对她?总不能叫我把家里的库搬给她吧。”

    “这女人家,就盼个知心识意的体贴人,她吃了那样儿多的灾,自然是爱能体贴她的人。夫君倘或贪色便罢了,使几个钱包她几日,可你又不是贪她的色,只好攻心为上了。”

    说着,撇开两盏灯,细眉轻挑着凑过去,“要我说,夫君还该说话软和些,改改那个霸王脾性,在她面前,少不得做小伏低地哄着,时日一长,不怕云禾姑娘不倾心。你依我这话,只要你有这个耐心,不怕不成事。”

    闻听至此,沈从之笑逐颜开,将她忙夸不迭,兴起又多吃了几杯酒,昏昏沉沉地进屋睡下。

    那铃兰伺候完,到外间一壁收拾炕几,一壁将蒋长薇低声埋怨,“姑娘这贤良劲儿也太过了些,旁人听见这种事,追还追不赢呢,您倒好,还替夜擘画谋算起来,还闲家里不热闹怎的?”

    蒋长薇淡笑,两个灵波微动,“夫君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越拦他,他越上劲儿,你瞧近些时她为了那粉头成什么样子?随他怎么样吧。况且,你听见她说那粉头的脾性没?这样刚烈的性子,就真进了咱们家的门儿也不必愁,打发她也便宜得很,我不如且做个贤人。”

    “我想着爷对她倒比对家里那几个更上心些,就怕姑娘放任了去,反吃了个粉头的亏。见姑娘心里有成算,我就放心了。”

    稍坐一番,那蒋长薇拂了衣裙进房去,门户上高爬起一轮月,将她曳地的藕荷色纱氅拖拽出个长长的影,如香炉里一捧冷灰。

    两端红烛在燃了几夜后,终于残灺,小窗外浓春,金乌跃起,扑来几片芭蕉叶的影,将金光满扫,晃着镜岑台寂。

    宝鸭熏着暖暖苏合香,又混着鼓馥郁檀香,两股味儿缠缠绵绵地绞在一起,勾掀起芷秋的眼皮。帐中一束束光正游荡,晃得芷秋揉揉眼,一抬起,便看见陆瞻两扇浓密的睫毛。

    一连磨缠了好几夜,早把芷秋魂魄磨得黏糊糊的不清醒,在他怀里翻个身,只盯着他一片睡颜呆看,逐渐笑得痴傻起来。看了好一瞬,见他不醒,就随手摸着个什么,原来是那条红纱,登时将她瞧得脸红心跳。

    回想这几夜,陆瞻总蒙着她的眼行事,又分明感觉到真真实实的有个什么,眼下心起好奇,趁他未醒,偷偷掀了被子往里瞧。

    陆瞻一贯是在摘下她眼上红纱前就穿好了衣裳,被子里头衣裤齐整,哪里还瞧得见什么?她便将心一横,捺着羞涩,往下伸手。谁知刚到腰脐,就被一把拽住,“做什么?”

    抬眼一瞧,他睁着两个眼,带着一丝晦涩的警惕。将芷秋望得一阵心虚,连害羞也顾不上,忙缩回枕上,“我、我……我想起床去。”

    陆瞻起身到屏风后头去吩咐人打水洗漱,稍刻又踅回床沿上坐着。芷秋由身后趴到他肩上,垂了一帘青丝到他胸前,“你今日也不到衙门里去啊?”

    他笑,反过手拂她的脸,“有一批缎子刚纺好,正要去瞧瞧,一会儿吃了早饭,我遣人去请你mama姊妹们到园子里来陪你玩儿一会儿,下午我回来陪你用晚饭。”

    芷秋环着他脖子不撒手,不由己地垂眸往他脐下瞧去,到底细细在他耳边问询:“嗳,你到底是不是个……我怎的觉着不像呢?”

    讲得极其隐晦,但陆瞻还是听明白了,眼色稍沉,片刻后挂着笑脸转回身来搂她,“哪里不像?”

    方将芷秋臊了一脸,绕了一圈儿,“你有喉头,讲话也不如他们那样细细的嗓子,高大……威猛,就、就、就是不像嘛,你可别忘了我往前是做干的什么勾当,我可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傻丫头。”

    说话间,陆瞻已近到唇边,吐纳温热的呼吸,“既是干的这勾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何必问?”

    在他漆黑的眼瞳内,芷秋望见一丝神伤,柔软地伏倒在他肩头,“陆瞻,咱们是夫妻了,你总不能永远蒙着我的眼睛吧?我想看看你。”

    “过些日子,好吗?”他抚着她单薄的背,抚顺了千丝万缕,抚着抚着,倏而轻笑,手徐徐爬进一片雨花锦内,“别着急,我是你的丈夫,今生今生也跑不出你的手掌心。”

    芷秋脸红如霞,带着些微颤栗,却不退不避,“为什么过些日子就行,现在就不行?”

    恰好桃良进来,在折屏后头吭吭了两声儿。陆瞻收回手,端正回身,眼瞧着桃良领着四五个丫头进来,他便起身让开,踱步到对过书案后头,在多宝阁上开了一个匣子。

    那厢芷秋正盘在帐中用牙刷盖儿漱口呢,瞧见他胳膊肘提着往嘴里送了什么,便攒眉问:“还没洗漱呢你就吃什么?”

    “哦,没什么,”他转身踱步过来,有些发讪,“就是个丹药,强身健体的。”

    芷秋将满嘴泡子吐在铜盂内,清水漱了口,“既然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麽,也给我吃一丸啊。”

    他挨到床沿上来,接了丫头手上的帕子,“你不能吃,”怕她疑心,又添补一句,“不到二十的年纪,正是身子骨健朗的时候,吃了反倒不好,听话。”

    “你也不过二十三嘛,正是壮年呢。”那桃腮上挂着一滴水珠,剔透地闪着光,将他撇一嘴,“哼,小气,不吃就不吃,我还不稀罕呢。”

    偌大的一间屋子,阗满了神女情,襄王梦,直叫诗难表白,词难描画,留得几片烟纱,回荡情字成家。芷秋坐在妆案,桃良过来挽发,挽得一头青丝堆鸭,云髻鬅鬓。

    妆奁是月到风来阁里带来的,桃良熟门熟路地在里头摸簪子,却见镜中陆瞻渐进,捧来个四四方方大扁匣子,揭在案上,原来是六件金嵌宝石细簪子、六件玉搔头、六件珍珠流苏钗、六件小花冠、并刘副坠珥,每件样式不一,所用宝石玉料也不一。

    芷秋先乐,眼睛迸出精光,“呀,好精细的头面,料子也顶好!”转瞬又嗔,“你先前送去的聘礼里头也有好多首饰,我戴也没来得及戴呢,又打这些做什么?”

    “那些大金大银的俗气得很,留着攒你的私财吧。这是我叫人打给你平日里戴的,或是赏人也罢。”

    这厢捡了两支粉碧玺细簪并头插上,再捡一朵西府海棠缀在髻后,双双落到外间去吃饭。又是吃茶的功夫,就见黎阿则乐呵呵进来,撩了袍子行一个大大的拜礼,“儿子给干娘请安,祝干娘青春永驻,红颜不老。”

    因是新婚,芷秋不好穿得太素净,特意穿了件橘色红遍地撒金通袖袍,搭着珍珠白的裙镇镇颜色,像刚由婚礼的红海里跋涉出来,还带着喜庆的余温,依偎在陆瞻身边,附耳细声,“他怎么叫我干娘啊?”

    陆瞻睐目而笑,环住她的腰,“他叫我干爹,你忘了?如今你嫁了我,自然叫你干娘了。”

    “可我比他还小两岁呢。”

    “山高高不过太阳,你辈分大。”

    芷秋障扇轻笑,忙请黎阿则起身,“得你不嫌,无端端的我倒还添了位贵子。小桃良,快拿十两银子来给阿则做礼。”

    慌得黎阿则连连摆手,“添了干娘,是儿子的福气,不敢要母亲大人的赏!”

    “怎么不敢?我说拿着,你才认了我做娘,转头就不听我的话了?”

    “拿着吧,到外头等我。”陆瞻微挑下巴,望他出去。扭头睇住芷秋,“我去了,你mama姊妹大约一会儿就到,我叫人在园子外头就近的千羽阁里摆了席,请了一班小戏,你们乐吧,我晚些回。”

    芷秋吊着他一条胳膊,难分难舍地将他送出廊去,“倘若你那两位侍妾来拜见我,我可怎么说呀?”

    “她们也不会来,你玩儿你的,领着你姊妹们四处逛逛。明儿张达源会挑几个丫头进来,你看着按插吧。”辞讫,偏着脸往她腮上落去一吻,“我走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儿,打发个小火者去叫我。”

    如此便罢,芷秋目送他去,直到他一抹苍影被院内疏竹掩尽,方退到廊沿下闲坐着看睡莲。这房子三面抱厦,长廊四连,将一片清池环抱其中,廊下种着几棵芭蕉,绿瓦青门,满目幽碧,连个杂人也没有,好不清净。

    坐一阵,理一阵东西,便到辰时,听见有火者来报姊妹已到,芷秋忙迎出竹林外,等在院门底下。远远见姹紫嫣红转过一块巍峨太湖石而来,嬉嬉闹闹打破园中宁静。

    芷秋跨出门槛,冲一行人招扇,“妈、云禾,这里!”

    遍地花簇中,袁四娘头一个急步赶来,“早年就听见说祝老爷有这么个园子,一直不得进来瞧瞧,如今一看,真是别有洞天。别看外头一堵院墙挡着不怎么样,里头却大得这副样子,又是奇石争峰、又是百花争艳,只把我的眼都看花!”

    “妈进来瞧瞧我们住的院子,屋舍倒不多,却也是出奇的大。云禾、露霜,你们快些过来,到我屋里吃茶!”

    众女跨入院门,只见前有一片空旷地,横断一细溪,上头架着小小一座石拱桥,桥这头立着几块太湖石,供人落脚,桥那头连着幽径,曲径两侧各有一片翠竹林,半掩着绿瓦飞檐。

    云禾不住瞻望咨嗟,挽着芷秋过了石桥,“我的jiejie,这园子比留园还别致些,你住这么大个园子,就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芷秋一壁引着在竹林里穿梭,一壁笑她,“这园子又不是只有我住,还有好些人呢。我们这里是园子东边,他母亲和兄长住在西边,那两个侍妾住在西北角,再有一班火者住在二门外头,这园子先时还留着一堆婆子丫鬟管家的,人多着呢,我怕什么?”

    “可方才进园子来时并没瞧见,路上就撞见几个丫头递送东西。”

    已到廊下,芷秋登阶领进,“陆瞻规矩大得很,喜欢清净,也不要丫鬟伺候,平日里就黎阿则他们跟着,那些婆子丫头不敢四处闲逛。走,进屋里去坐。”

    几个丫鬟随桃良到廊下去玩,独将四娘请在榻上,下首围着露霜朝暮及新买来的姑娘们。云禾则偎在芷秋身边,将屋子好一番打量,“姐,你这间屋子跟个殿似的,好大呀。”

    芷秋环顾一圈儿,嫣然回首,“这还是我们定下亲事后,他现叫人盖的,在竹林里劈出一块地来,单盖了这三间屋子,特意叫人盖得大了些,他好同我住在一处,连书房也搬到了东边那间屋里去。”

    “听这意思,姐夫是打算日日守着你囖?”

    茶点齐备,芷秋但笑不语,请众人吃茶,直到听见火者来报千羽阁那边开了席,才叫桃良引着众人过去。她则拉着云禾落后一步,只等人都出去了,将云禾拉到卧房里,指个妆案旁一个上了锁的柜子,“你向来有个通锁的本事,替我开了这个柜子瞧瞧?”

    云禾瞧她颇有些鬼鬼祟祟的,因问:“姐,这是装什么的?”

    “你姐夫的,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猜……”她附耳过去,同云禾嘀咕一阵。

    只见云禾笑弯了两个眼,拍拍她的手,“姐,那些玩意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看的?想也想得出是个什么模样嘛。”

    “这可不大一样,”芷秋眼波婉转,腮若丹霞,“就跟真的似的,绝不是什么铜银玉之类,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做的,我就怕你姐夫不懂,用了什么有毒性的料子,那我还要命不要?又不好和他明讲……”

    “他不懂?姐,我看你真是脑子坏掉了。”云禾瞧西洋镜似的瞧她,到底摇摇头,“罢了,我替你开吧,只是你可想好了,姐夫既然锁在里头,大约就是不想让你瞧见,你想麽,他到底是个男人,这是他心头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眼瞧着她拔了头上一根细簪要往锁眼儿里头插,芷秋心内一紧,忙将她腕子拽住,“算了,你讲得对,我不瞧了,别开了。”

    二人挽手出去,那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就被弃在了墙根儿,保全了陆瞻的体面。

    花色齐飞,锦色如画,千羽阁是长窗相对的一间轩厅,后廊有一亭台,临水而居,席面就摆在亭台上。满案珍馔,配着甜丝丝的茉莉花酿,再有一班小戏在水岸那面唱着昆腔,满园池皱绿波,小荷露尖,胡琴丝竹绵绵,春光梦辰昏昏。

    桃李夏荷,交缠连枝,各色纹路的花罗锦缎罗列齐整,宏崇富丽尽显其中。陆瞻淡睃一眼,仿佛奢华富贵皆不放在眼中,踅到厅里去吃茶。

    厅内有客,正瀹茗品香,见他进来,那沈从之半点不动,倒是窦初拔身行礼,“督公千岁。”直将他送到上首太师椅上,稍抑了声,“督公,长洲县多数村庄眼下已十室九空,流民快涌入苏州府了,祝斗真刚下令加强了各处守备,大约是不想叫流民进城来。”

    沈从之下首坐着,罩着半额乌沙,正捧了盅茶吹气,“流民要是进城,少不得要生乱,到时候,祝斗真与那姓顾的县令得担多大的责?他们又不傻,自然不想叫流民进城。冠良,我们来,是叫你拿个主意,是不是叫窦大人调了兵将各处关卡打开,好放百姓进来。”

    一只白釉茶盅在陆瞻手上翻一翻,神色微沉,筹寸半晌,“先在城外有多少流民?”

    “回督公,大约七八千人,都是长洲县的百姓。”

    窦初蹙额,将二人睃望,“我看,常熟、吴江、太仓三地虽然去年遭灾没有长洲严重,可因长洲县上半年管这几处借了许多粮,又没还上,加之织造局曾收了桑蚕,价格给得低,粮米行内又都涨了价,只怕这几处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早则七八月,晚则十月,必定会有更多难民堵在城外。”

    “沈大人,”陆瞻轻拂氅袖,将沈从之请来对过座下,“你们布政使司同知府衙门商议着是如何安插城外的难民?”

    “布政使司伙同知府衙门及县衙门几处,已经派了官吏在城外安营,将流民登记造册,场面上总要过得去。祝斗真怕事情闹大,拨了些灾粮出来,眼下正在城外开设粥厂。”

    沈从之翘着腿,睐他一眼,“我说冠良,要这祝斗真怕了,果然开仓放粮,事情一平息,咱们可没法儿将事情捅到朝廷里去了。”

    厅外一片炽烈的阳光,笼着琉璃金瓦与权势富贵,至于望不见的苍生之苦,陆瞻只是言之淡淡,“祝斗真就是想,也没粮拿出去了,他与姜恩贪墨了近半的粮银,先后又拨给各县好仅五万石,现在库里大约还剩十二万石。宁波府近日海寇猖獗,大约五六月就有一战,粮草要由京里送来是赶不上了,浙江都指挥使便给我递了信,想从苏州抽调五万石粮食先支撑着,我应了他。届时祝斗真就是看事态严重想开仓放粮、也没那些宅粮给他放了。”

    沈从之翛然而笑,“还是冠良算无遗策,如此,我便写信回禀父亲,叫朝廷里准备着,等咱们这里问了姜恩祝斗真等人之罪,京里就好发动言官弹劾龚兴那老匹夫,少不得这案子还是你督办。”

    “别掉以轻心,你的那十几名亲卫,还该趁时放出去才是。”陆瞻眼望向门外,拔身而去,“窦大人,到都指挥使司领些兵盯着那些年轻力壮的流民,以免他们与贼人勾结流转到海上为寇,届时就不单是内政了。”

    窦初望着他一轮熨帖金边的背影,叩首良久。倏听沈从之在身后笑一笑,“你瞧冠良这个人就是有些不给面子,咱们还没恭贺他新婚之喜呢,他倒先走了,得,我这备好的贺礼还得带回家去。”

    言讫起身,将窦初上下扫探一番,“啧……窦大人也是位青年才俊,怎么连个阉人都娶了妻,你还不成个家?我看等这事儿忙完,不如就在苏州选一位小姐定下来。”

    窦初两个眼略垂,稍显不自在,“卑职心内只挂着朝廷里的事,还无心想儿女私情。”

    无可言说,沈从之将手搭在他肩头,含笑轻拍两下,拔步而去。窦初抬眉起来,凝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片刻后,方踅出厅去。外头阳光刺目,照得人有些头脑发昏,某些变化就发生在这一睁一合的眼睫间。

    另一种永不更改的爱意,却流转在陆瞻的眼眸。漆黑的瞳孔成了两片镜,返照着芷秋雀跃的影,走马观花似的盯着几个火者怀抱的各色缎子。

    都是些妆花锦云雾绡之类,皆是薄薄的料子,美得如雾如烟,似梦似影。芷秋扯出一匹比在身上,眼睑湾满喜色,“不必说,又是你们衙门里刚纺出来的?真是好看,等我回头裁几件衣裳裙子来穿。”

    陆瞻吩咐人打一盆冰来,又要了冰萃茶,这才转到榻上去,眉心轻提着瞧芷秋,见她穿了条石榴裙,玲珑玉纱裹着曼妙腰身,心一动,拉到座到跟前来,“你姊妹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芷秋攒了眉,扇面遮口,“哟,你瞧,我方才就说留留她们,也好分些缎子给她们回去做衣裳,可这个时辰正要上客了,她们也未必肯留。”

    少顷,陆瞻吃了一盅茶,神清气爽起来,便将手环在芷秋细细的腰上,“再送去就是,我知道你舍不下她们,平日里闲着,套了车去看看她们就是,只是不要撞见什么醉汉吃了亏就好。”

    芷秋忙喜,不曾注意到那只手就在他腰腹上爬来爬去,“真要谢你了,我嫁给了你,你还许我往堂子里去,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呀?”

    才问完,两个人对眼皆是一笑,芷秋讪得摇头,“我也是糊涂了,咱们俩还讲什么名声呢?都不好听。”

    榻侧的碧玺盆栽旁蹲着个鎏金盆,里头冰晶消融,一股子凉意渐渐侵蚀芷秋,在春末的艳阳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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