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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 第40节

    妗月闻言一顿,片刻间迅速在脸上挂起笑,道:“这不是香棋今日太累了吗,她麻烦我帮她值个夜,正好我也闲了许多年,现下无事也不累,就帮帮她。诶,对了,往后你们要是累了困了不想值夜,都可来找我。”

    听她这样说,其中一名女孩翻了个身,往左边滚,滚到旁边并排的一张塌上,推了推正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一名女子:“嘿,怎么你不爱干的净推给妗月?瞧你睡的,还睡不醒了?猪投胎吗?”

    女子被推搡搅醒,睡眼朦胧地从被褥里探出个头来,不明情况:“啊……猪,什么猪?哪里有猪?天亮了要吃早饭了吗?”

    说完,她再次倒头睡去,不省人事。

    屋里的这群女孩见之,哄堂大笑。

    妗月在笑声中,提上一盏灯笼,默默退出房间,然后合上房门,一路往外而去。片刻后她向右拐过一个道口,熄灭手上的烛灯,一路抹黑往地牢方向走。最终走到一个角落,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当即掀开角落堆积的杂物,往下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钻进去。

    随后,她从地底深牢的地洞里钻出来,出现在红线眼前。

    小瞎子人小,承受力不如成人,所以每回给他施加的药毒的分量都要比其他人浅些,更换药池的次数也比其他人少,这会儿,当其他人都进入到药人炼制的最后阶段时,他还没结束当下这一阶段。只不过,近日他们为他更换的药池池水比原先愈发浅了,里面的药毒分量也在减淡,想必是在为他进入药人炼制的最后一阶段做准备。

    而随着药池中药毒分量的逐渐减淡,小瞎子也愈发清醒了,他最早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前,他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妗月正好在旁边,叫她看着又好生哭了一通。

    苏醒的这一个月以来,妗月从没开口说带他离开,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不能离开这里,于是在妗月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整日整夜地躺在池水中发呆,而当妗月来了,他脸上转瞬又挂上笑。

    红线惊叹他小小年纪的变脸速度。

    今夜,周围依旧是一声声痛苦的嘶嚎,小瞎子从醒来第一次提出疑问,他问妗月:“娘,药人是什么?”

    妗月为他擦揉身体的手一顿:“药人……”

    她转而强撑起笑:“药人百毒不侵,教里的毒花毒草多,成了药人以后,你便可以碰它们了。”

    小瞎子“哦”了一声,可他不懂:“成为药人要泡药水,可泡药水痛。”他静静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痛苦哀嚎声,道,“他们也痛。”

    妗月强撑着笑将他圈在怀里,眼里瞬时含上了一包泪,她的声音平静,没让他听出哭腔:“痛是必经的,你想想你儿时,那时候你想摘院门口的一朵花,跨门槛时摔的那一跤痛不痛?但是你想想,之后你摘到的那朵花香不香?”

    由妗月的话,小瞎子仔细回想当时的那朵花,花瓣在他手心里软软的,吸入鼻腔的花香味是那样的甜腻。于是他嘴角一咧,天真的一张脸朝向妗月:“香!”

    妗月的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她忙用巾帕接住,避免落到小瞎子身上。

    然而长时间的寂静让小瞎子再次疑惑:“娘怎么了?”

    妗月擦干净泪:“娘没事。”

    她再也遮掩不住的浓重鼻音终于让小瞎子意识到什么,紧接着他唇瓣蠕动,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可等待良久,这孩子又将自己所有的敏感再次小心藏回去,乖乖巧巧表现出自己是开心的:“娘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妗月巾帕捂着泪,将他放下,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掏出吃食糕点给他,而后他们便就这样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再没人提方才之事。

    天亮,大地破晓,妗月收拾好东西从洞里出来,回到弟子房。

    隔天,噩耗传来,地牢中进入最后炼制阶段的药人忽然集体死亡,妗月跟着弟子们赶来看的时候,恰见一具具尸体被人从地牢里搬出来,准备抬去乱葬岗焚烧。

    而与此同时,远在禹城之外的林和泽接到传信,说第一批炼制成功带去受训的那批药人,近日在训练途中,莫名接连死去,未查明原因。

    林和泽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那一张脸,黑得简直不能再黑了。

    第56章 不痛   烨者,火盛、明亮。

    林和泽像是有更要紧的事情忙, 几日过去还没有回来,负责炼制药人的长老们凑一块查了查,发现药人死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教主急于求成, 借蛊虫拓宽活人经脉, 导致大量药性一次涌入人体,超过了他们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让他们活活疼死的。

    这可真是一步错, 满盘毁。

    长老们得知这个结果,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回来的林和泽,和他开这个口。

    反观林和泽那一边,他在赶回来的途中先去调查第一批炼制成功的药人死亡原因。他查验他们身体,发现他们的经脉无不干涸断裂,整体死状惨烈,而所有的现象都表明, 他们都是被体内药毒拓宽经脉时所产生的疼痛, 给活生生折磨死的。

    从药人炼制成功时林和泽就发现,他仍然无法完美将活人炼制成药人,无数次试验都只能炼制出一些半成品,他们身体虽保留了药人本身全身皆毒、百毒不侵的特性, 可炼制过程中进入他们身体的药和毒却无法在他们身体中完全抵消。那些药和毒互不相容,每流经经脉一周天, 在经脉里相逢,便互相争锋相对、厮杀抢夺, 活生生再把药人的经脉拓宽一周,让他们每天都要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

    人体的经脉虽有弹性,但总有一个限度, 超过这个界限,经脉就会承受不住爆裂、寸断,这人便会随之而死。

    林和泽以为,他的药人总还能多撑几年的,可没想到竟这般快,这才不过两年,他们的经脉便承受不住体内的药毒,寸寸断尽,没有一个能活着等他回来!

    如此一遭,林和泽琢磨了六年的药人研究再一次分崩离析,岌岌可危。直到他忽而想起自己留在教中那唯一的一张底牌时,才又一次产生希望。

    长老们望着一牢的惨状,心思复杂,他们摆摆手安排了一些人收拾残局,便不愿在管这里。

    地牢中死去的人逐一被搬离,牢房随之一间间空出来,银月教里的人忙了一整天,才将所有人搬空,进而,地底的这深牢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众人心情低沉忙碌,没谁还有空搭理躺在深牢池中的这名孩童。

    小瞎子便就这么静静地、纹丝不动地泡在水里。他池子里的药水已经很淡了,几乎再没有之前那种能让他疼晕过去的痛感,他四肢也渐渐恢复行动力。池子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并不高,所以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爬出来。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整天整天地躺在池子里发呆,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就连红线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红线渐渐发现,自从他醒来,只要妗月不在身边,他皆是这样一副神色。

    而妗月的眼泪也不知在何时变得格外多,时常无声地抱着小瞎子掉泪,问小瞎子疼不疼。而每当这个时候,小瞎子都会扬起小脸,说不疼。

    教中上下在这段时间都极其忙碌,林和泽那边的消息传来,众人悉知药人一事尽毁,唯恐教主回来大发雷霆,都没人再敢提药人二字,甚至除开继续值班守牢的教众,没有人再愿意靠近牢房这边。

    只有妗月侥幸地以为,教主炼制药人一事受阻,或许也再没有下文了,所以他极有可能放弃药人炼制,放小瞎子出去。

    可唯独红线知晓,药人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落幕,司命这会儿顿下笔,可不是在少君升神劫途中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想徇私给小瞎子一个安稳人生的。

    红线终于开始害怕,害怕她这一口气松下过后,便再也提不上来。

    终于,林和泽还是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果不其然召齐全体长老前来地牢,查验小瞎子的身体。

    小瞎子的身体和他预计的不错,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骨骼惊奇,其经脉同样柔韧。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轮番几次药毒浸泡过后,他的经脉非但没有受损,还变得更加柔韧了,甚至比他刚泡入药汤时只拓宽了一周。

    这说明他的经脉和身体,比死去的所有药人都更能适应药人炼制,承受力也远比普通人要高。

    林和泽松了一口气,这总算是他半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

    可——

    林和泽忽而犹疑,看向手里的小瞎子,进而面上再次阴晴变换。

    可这孩子出身沉剑山庄,唯一的亲人还是他现下碰不得的敛剑阁阁主,怕是将来不好控制。

    这样想着,林和泽的视线随着思绪慢慢移动,紧接着,他留意到地牢墙角的一堆杂物,那里离这孩子的池子不远,空荡荡的角落堆积一些杂物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在靠近杂物的地面上,有细细的白粉洒落在那,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红线注意到林和泽的视线,她当即眉头一跳,抬手想落下一个遮掩术挡住林和泽的目光,可已然来不及了。

    林和泽盯了那里只一瞬,嘴角忽地勾起笑,紧接着他视线偏移,将手里的小瞎子递回长老手中,道:“既然这批药人死绝,独剩下这一名稚子,那想必天意如此,本教药人的设想在普通人身上无法成功,只剩下他一人希望了。算时间,他药汤泡制该进行到最后一阶段了,如此,长老们准备准备,三日后,为他更换新药池。”

    红线要施法的手顿在空中,她满面复杂地看回林和泽,不明白他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随后两日,牢中还剩下一名活人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随着这消息的扩散,三日后安排这活人直接进入炼制药人最后阶段的传闻也随之传开。

    但是所有人的面上都没有喜色,因为他们都知道,整整六年,教主在药人一事上荒废多少精力,可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成。药人——怕还是他们教主的天方夜谭。

    所以他们对药人都不再有期待,传闻中这剩下的一名活人,谁都没有看好他。

    只有妗月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色煞白,因为只有她晓得,他们口中那剩下的最后一名活人,现下不满七岁,是他养了六年的小瞎子!

    到这时,妗月才终于明白,教主最终还是不肯放弃药人炼制,不肯放过她的小瞎子。

    地底深牢。

    这里安静的只剩下小瞎子一人了,或许因为林和泽对他的重视,把宝全压在他身上,地牢周围的守卫还是增多了。

    而妗月,在这天晚上照常到来,她将小瞎子的身体擦干,而后异乎寻常地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小叠衣服,为小瞎子穿上。

    全程妗月都很沉默,没开口说话,小瞎子敏感地察觉到她今夜的不同,问她:“娘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妗月心事重重,但见小瞎子这样问她,她只好暂时先掩下心事,转开话题:“嗯……娘近日多翻了些书,为你挑字选名来着,正巧今日看到一个烨字,觉得不错,你可喜欢?”

    “名?”小瞎子疑惑,没反应过来。

    妗月解释道:“对,名,名字,姓名。就如同娘的名字是妗月,小院里的姨姨们都唤娘妗月一样,娘今日为你定下名,今后其他人都会唤你名字,而不是——”

    妗月话音一顿,忽地意识到什么,猛收回剩下的半句话。

    小瞎子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一般,抬起笑脸道:“好,娘便为我取个名字吧。”

    妗月心下一疼,见他小脸笑着,也强撑着挂起笑:“那便就唤做‘烨’吧,烨者,火盛、明亮,娘希望娘的烨儿,今后将一直开心绚烂,如同天上升起的旭日一般。”

    说到这,妗月又一顿,她忽然想到,她的烨儿至今还未看见过太阳。她当下心头又是一酸。

    小瞎子听完:“好,都听娘的。”

    随之,他低着头琢磨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道:“烨儿的名字便只有一个烨字吗?娘亲是两个字的名字呢。”

    妗月一顿,她并非小瞎子的亲娘,不知他父亲是谁,所以不知他该随谁而姓,但为了避免触及敏感话题,她向来都避免同他谈他的亲生爹娘。于是她道:“对,因为烨儿是不同的,所以烨儿的名字只需一个字便好。”

    小瞎子闻言没再说什么,随之开开心心地承下了妗月为他取得这个“烨”字。

    这时,妗月为他穿好了衣裳,将他的小手牵起来,往池下带。小瞎子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拉住妗月,问道:“娘亲这是要做什么?要离开这里吗?可烨儿能离开这里吗?”

    妗月唇瓣抖了抖,忍住眼泪,又静了半晌,才重新挂上笑:“当然能,烨儿已经是药人了,当然可以离开这里,烨儿今后出去这里,去外面摸花摸草,做什么都可以,有娘陪着。”

    然而事实并非这样,小瞎子清楚地记得,三日前那名奇怪的教主来到这,将他身体查验一番后,命人安排他三日后要泡的新药池。所以显然他还没有成为药人,因为药池他还没有全部泡完。

    可为何娘亲在今日、他即将要泡新药池的前夕来将他带走呢?他不明白。

    小瞎子静静想了一会儿,随后默默地从妗月的手中抽回小手。

    他娘害怕那位教主,他一直都知道,她这样偷偷将他带走一定会惹那名教主不高兴的,而他一生气一不高兴,娘便会更加害怕。他不想让她害怕。

    于是——

    “娘,我待在这里挺好的,真的。泡药水不痛,真的不痛,之前都是烨儿骗娘亲的,烨儿其实一点都不痛。”小瞎子静静地说。

    第57章 逃跑   “他根本不可能炼出药人!”……

    妗月的泪一下子遮挡不住涌了出来, 她情绪崩塌,蹲下身一把抱紧了小瞎子:“好什么好!你要死了,要死了!莫说同你一批的那些活人, 就连已经炼成的药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药人是假的, 都是假的,教主疯了, 他根本不可能炼出药人!”

    她这段时日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即刻涌了出来, 她怀里的小瞎子这般小,连太阳都不曾见过,老天竟还对他这样残忍,现在连他这一条命都预备着要夺走了。

    她受不了了,她花费六年辛苦养大的孩子,她要带他离开!

    左右地牢少一个孩子,教主还可以去别的城池抓人,他疯便让他疯去吧, 她只要她的烨儿活着!

    小瞎子忽而静默。妗月不由分说将他一路拉着往墙壁走, 推开杂物露出下面的洞口,引着他蹲下,压着他头往洞里推,同时避免他磕到墙洞边缘。

    小瞎子一言不发被妗月拉着走, 她提早规划好一条路线,从洞里出来后走了一段路, 抵达银月教大门口,她找了一个角落和小瞎子藏在里面, 蹲了好久,等到门口守卫换防,她才一鼓作气带他跑了出去。

    整个过程她头一刻都没敢回, 拉着小瞎子一路跑出城,跑出城后继续往外跑。

    而小瞎子确实是太久太久没动弹了,四肢极其不协调,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呼……烨、烨儿跑不动了。”

    妗月没敢停下,仍是继续跑,直到手里小瞎子的坠力愈来愈重,连声又喊了几句“跑不动”,妗月才回过神停下看他,看到他跑得煞白的一张小脸,顿时又心疼了,抬眼左右看了看,见前方有一片林子,便抱起他往林子里走,准备在里面藏一藏歇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