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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2)

    脑海中盘旋着过往的记忆,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色光斑驳,模糊不清出生那天的阳光,咿呀学语时候母亲脸上幸福的笑容,瓢泼大雨,夜色里怵人的烟头火星,灵车,哭丧的队伍,清一色的黑西装与沉重的黑伞,失足落水前最后看到的斑驳灯光

    到这里戛然而止,又从头开始播放。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忆都在臆想中变得真实而完整,蜜糖般的甜与刮骨剜rou的疼痛交替浮现,却被迟钝的感官拒绝在外,不甚分明。

    他的前十七年,是终结在失足落水的窒息中的吗,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就这么失去意识的话,倒也不算太难受。

    只是为什么身处暖流之中,他的左手却冷得彻骨呢

    第98章 苏醒[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纯白的房间。

    四面的白墙,白色窗纱,还有与他的衣服同样素白的床被,白色的床头柜上空空如也,似乎除了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整个房间就再没有任何一点别的颜色了。

    是梦吗,还是梦醒后的现实,又或者二者都不是陈里予看着眼前一片寂静的茫白,同样茫然地想。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包裹周身的温暖水流中,他记得自己昏昏沉沉闭上了眼,思绪随着身体缓慢下沉,等到再次睁开眼,便已经躺在了这纯白柔软的床铺间。

    也好,无人打扰,乐得清静。他想。

    左手挂着点滴,他却觉不出一点输液的实感,只觉得指尖有些冷,便下意识蹭了蹭床铺,复又闭上双眼,享受这久违的无人惊扰的好梦然而还未等到脑海中的思绪散尽,冰冷的指尖陡然触碰到了什么,温暖而奇异的触感让他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是一只猫,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床边,正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圈住他的指尖,将偏高的体温分享给他。少年眨了眨眼,看着猫色泽浓郁的蓝色眼睛,心头最清晰的想法不是疑惑也不是排斥,而是出于内心的赞叹这只猫长得实在很漂亮,眼里星光点点,仿佛藏着一片宇宙。

    你是谁?猫问。

    他并不觉得猫会说话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只是疑惑为什么那声音格外熟悉,像是另一个他在用同样的嗓音与他对话。少年沉默良久,抬起僵冷的手指摸了摸猫的尾巴,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你叫陈里予,原名是陈瑾瑜,猫说,你记得。

    他确实记得,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十几年来坎坷起伏的人生,只是唯独不记得自己为何躺在这里,同一只猫对话。少年无意隐瞒,被戳穿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坦然点头:嗯,我说谎了。

    为什么说谎呢?

    我不想记得那些事,猫的尾巴很温暖,让他觉得安心,都过去了,记住不放也没有意义。

    猫歪了歪脑袋,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可你总要想起来的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回到现实里去

    我不回去,少年笑了笑,道,这里很好,为什么要回去?

    这里很好,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来伤害他。

    因为有人在等你。猫说。

    谁?

    一个带你走出噩梦的人,猫用柔软的尾巴扫过他手背,随后低下身子,咬住尚且嵌在他血管内的输液针,轻巧地衔了出来,语焉不详道,你会想起来的他来看你了。

    少年下意识抬起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角落的门金属质的把手悄然转动,随后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隙,来者在那缝隙中撞上他的眼神,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开门走近,怀里抱着一束鲜艳盛放的红色玫瑰花。

    小瑜。对方这样唤他,眼底晃动着温柔又明朗的笑意,让人想起三月里春和景明的阳光来。

    探视者是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干净简洁的蓝白校服与长裤,黑发像是被抓乱了似的略微翘起,露出清晰俊朗的眉眼轮廓无从否认,看清来者面容的那一刻,陈里予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错了一拍。

    他或许不该心动的,因为在那短暂的鲜活过后,迟钝的感官也陡然变得清晰,四肢百骸的冰冷与针口空空的疼痛一起向他袭来,还掺杂着大脑深处神经隐隐的跳痛。沉寂的安静被嘈杂取代,仿佛一切外界的喧嚣都通过那一线门缝涌了进来,喧闹又猝不及防。

    他想捂住耳朵,双手却不知为何变得沉重,全然不受他的控制或许是读懂了他的想法,前来探视的少年转身阖上房门,走到他床边,放下那一大束鲜艳烂漫的玫瑰花,俯身抱住了他,温暖的掌心覆住他的耳朵,隔绝外界喧杂熙攘的噪声。

    我来了,少年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去晒太阳,看花,吃火锅,喝热的奶茶我会抱住你的,不冷也不会再疼了

    这是与他想象中的外界截然不同的描述,没有接踵而至的伤痛也没有如坠深渊的寒冷,听起来美好得比梦境还要虚幻。

    可偏偏对方的体温那样真实,让他僵冷的身体逐渐回暖,耳边喧杂的噪声也被温柔的话音取代,不再扼住他的神经他闭上眼,嗅着对方衣领间似曾相识的洗衣液味道,混乱的记忆缓缓归位,一块突兀的空白被少年的体温填满,牵扯出更多与之相关的零碎场景来。

    阳光笼罩的老旧画室,窗外路灯下少年守望的身影,十八岁生日时侯过分甜腻的糖,异国他乡不期然的拥抱,还有那个他念过无数次的、藏在心底柔软角落珍而重之的名字

    江声

    那只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探视时间结束的提示铃,不知为何,那动静似曾相识是他的手机收到邮件时侯才会发出的、金属碰撞般的提示音。

    是个阴天。

    陈里予自悠长梦境中苏醒过来,第一眼望见的是窗外的天色阴沉昏暗,让人看不清几时几分。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现实比梦境生动得多,房间不是一片惨白,也能隐隐听到人声。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自觉适应了所处的环境,正想撑着床铺坐起身,才发现腰腹被人隔着被子半压半搂着,胳膊的主人坐在他病床边的矮凳上,枕着床沿,似乎已经睡着了。

    江话未出口,望见对方眼下浓重的青黑,又堪堪止住了。

    这么别扭的姿势也能睡着,是真的累坏了吧。

    眼底含着明晦不清的柔软笑意,少年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放在心上人睡乱的额发间,轻轻地揉了揉,并不打算惊扰沉入梦中的人然而下一秒,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对方突然抬起手,攥住了他正欲收回的手腕。

    江声猛地睁开眼,撞上他的视线,愣了良久才缓缓松开手,直起身子,带着某种触碰易碎品般诚惶诚恐的郑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小瑜

    嗯,我醒过来了。

    下一秒,视线陡然一暗,少年倾身将他搂进怀里,圈在他颈后的手想收紧又怕弄疼他,显出罕见的狼狈来,声息也颤抖得厉害:你吓死我了

    他熬了太久,不小心睡着又仓皇醒来,说话都是哑的,整个人蒙着难以掩饰的倦态,与梦里光风霁月的少年截然不同,然而陈里予被他这么不顾形象地抱着,却无端尝到了更为鲜明的心动,仿佛那些他追寻已久的珍重与在乎,就在这样真实而罕见的狼狈中落成了现实。

    所谓生离死别才能验证的结论,他终究还是找到了答案。

    我醒过来了,江声,他听见自己轻轻地说,你别哭。

    为了再次与你相见,我从最后的迷梦中醒过来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江声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撑着床头的栏杆起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嗯,不哭我去叫医生来,不对,你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罢,又大梦初醒似的,连忙扶着他坐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

    陈里予顺着他的动作偏过头,视线落在床头一束鲜艳盛开的玫瑰花上,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哦,这个啊江声抓抓睡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觉得你会喜欢,就订了一束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侯,我就觉得,嗯,你很像玫瑰花。

    含苞熟睡的玫瑰都开花了,梦里的人也会醒过来的吧他是这么想的。

    陈里予看他一眼,半杯水喝得斯文且慢,眼底含着一点细碎的笑意,喉结一滚才点评道:怪不得他们说你是直男。

    在病人的床头放一束明艳到近于俗气的红玫瑰,这样的事大概也只有江声能干出来了不过没关系,他确实很喜欢。

    次年十月,N大。

    哎哎,听说了吗,艺术学院今年来了一个超级大帅哥,听说还是F国交换来的,救命,简直长在了我的审美上少女按下电梯上行的按键,兴奋道。

    何止听说,昨天我还见到他本人了,哇,果然美人都是不分性别的,看到他的那一刻我都要被掰弯了!少年感叹。

    可惜帅哥都是别院的,咱们物院这种和尚庙,男生多是多,长得顺眼的还真没几个。

    哪有那么凄惨,天体物理班的那个班长不也很帅吗,还被写进学校公众号里了,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性格也超好

    你又要被掰弯了是吗?

    那不至于,少年挠挠头,傻笑道,江哥太帅了,我还是喜欢漂亮美人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

    少女转过头,厚重镜片下的双眼猛地睁大了,愣了几秒才想起回以礼貌的微笑:啊,怎、怎么了?

    请问这里是物院的第二教学楼吗?

    眼前的少年正是传说中艺术学院新来的那位超级大帅哥本人似乎比学校表白墙上偷拍的照片还要好看,气质温和又优雅,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少年。

    是,没错

    谢谢。少年礼貌颔首,没有选择乘电梯,而是转身向楼梯口走去他要去的教室就在二楼,比起等电梯,他更愿意费些力气走一层楼,好在下课铃响起前先找到他想找的人。

    这是漫长秋日里平平无奇的一天,澄明的暖阳层层铺落,给走廊一角镀上柔软晃动的光。少年站在走廊尽头大教室的后门处,倚着被阳光晒暖的木制窗栏,安静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下课铃声响起,这一方角落便短暂地吵闹起来,离开教室的学生自他身边鱼贯而过,不时有视线落在他身上,或欣赏或探寻,他也浑不在意。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他才转过视线,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道:江声。

    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还打算去接你来着被称为江声的少年揉揉他的头发,讶异道。

    嗯,想你了,就先打车过来了,陈里予笑了笑,上前一步,贴进他怀里,行李还放在保安室,陪我去拿吧对了

    怎么了?

    少年自衣袋中摸出一只小小的丝绒硬盒,塞进他手里,借他的衣领掩住略微发烫的脸颊:那次在医院没找到机会,现在给你。

    那是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