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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第42节

    第41章 [vip]

    万喜堂内卖的是各类丸子糕点, 柔软的外皮里包裹着梅子果馅儿,又酸又甜,糕点师傅精巧的工艺可用一把小刀将丸子雕成花。

    周椿买了两盒, 与上官晴瑛在万喜堂前等了许久,也不见丁清过来。

    上官晴瑛有些担心道:“丁姑娘不会出事吧?”

    “再等一刻钟。”周椿抿嘴,面上不显,实际她却紧张得几乎要将食盒捏得裂开一条缝。

    这城内捉鬼人士众多,趁着人多丁清或许可自保, 但若碰上几个北堂的倔脾气也是麻烦。

    一刻钟未到, 周椿也等不下去了,她道:“回客栈, 找舅舅。”

    若丁清真被她带出来又给弄丢了,周椿恐怕没脸再出现在周笙白的面前了。

    二人匆忙回到客栈, 却意外在客栈门前碰上牵着丁清的周笙白。丁清脸上戴着斑鹿面具,心情颇好, 在见到周椿与上官晴瑛的同时, 歪着身子与她们挥手打招呼。

    周椿松了口气, 又见周笙白不善的眼神冷冷朝她瞥去,显然是在气恼他找到丁清时, 小疯子是一个人被丢在了人群中的。

    周椿自觉理亏,不欲解释。

    回去客栈小院, 丁清洗漱好后便端坐在房门外,偶尔伸手捞了一把角落里的雪,揉成团再扔出去。

    周笙白沐浴的水声不时传来,她侧耳听了听, 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站定于人群中, 背对喷火杂技时, 分散出去的魂魄一片片回归身体里的感觉。

    那些魂魄不是她自主收回来的,却像是被某道身影吸引,逐渐凝聚回了她的身体里。

    丁清说不出那种感受,以前从未有过,现下回忆仍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好似随时都能从胸膛冲出来。

    一把雪团在她手上捏了又捏,扔出去后,溅起的雪渣于地面形成烟花般绽放的痕迹。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呼,丁清起身朝那边看去。

    背光处蹲着一道影子,那是一个扎丸子头的小姑娘,年幼不怕生,在见到丁清那一瞬甚至朝她扬起一抹笑。

    她是鬼。

    丁清立刻就分辨出小姑娘的不同之处,就像是魂魄之间的互相吸引,小姑娘也知道她与满城的其他人不同。

    鬼魂没有附身于人,是不能触碰到这个世界的,可她能看,能听。

    丁清见她指了指地上溅开的雪花痕迹,笑出了缺口的牙。于是她抓起一把雪,在小姑娘的头顶捏碎,一粒粒雪渣不如雪花般轻盈,却在客栈门前挂着的灯笼下闪烁微光。

    小姑娘更高兴了,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是风萧坳的人吧?”丁清蹲下,与她一般高。

    小姑娘的脸色明显一僵,丁清弯了弯眼睛:“你们那儿有人让你跟着我?”

    小姑娘低下头,背过身去不理她,这样的行为却坐实了丁清的猜测。

    “前夜我跟随周家路过风萧坳时,看见游魂中有许多鬼魂,鬼魂与游魂不同,鬼魂有意识,像是还活着的人,只是没有身躯。”丁清道:“你们有办法让那么多游魂可以不被阳光消散,也每天都顺着风走过许多曾经走过的路,让你来的人有没有告诉你,如果被人发现要说什么话?”

    小姑娘慢慢侧过身,看向丁清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她小口微张,脱口而出的却让丁清意想不到。

    “对不起。”

    丁清怔了怔。

    除了这三个字,再没有别的了。

    小鬼年幼,知道的不多,只是长辈如何安排,她便如何听从,却没想到忍了一天,败在了丁清扔出的雪花下,她觉得好看,发出了一声感叹,就这么被抓住了。

    能力强大的捉鬼人士,是能通过身边的阴气感知是否有鬼在附近的,丁清就是鬼魂,只是她拥有自己的身躯,从外表看与常人无异,可她的身体依旧含着阴气。

    周家人带上她,不论走到哪儿都能感知身边有鬼,时间一久,自然而然会觉得那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气是从丁清身上散发出来的,入了人群,加之除夕欢乐,便没多想。

    一旦热闹退去,跟着他们一路的小鬼还是会被发现。

    丁清盘腿坐在了小姑娘面前,双手撑着下巴问了几个问题,小姑娘只点头或摇头,饶是如此,也让她猜出了八、九成原因了。

    近来风萧坳不太平,并非因为游魂不太平,却是因为前段时间突然到访的牧松。

    牧松守在了风萧坳附近,只要有机会便让手下的人捉鬼。

    一万六千个埋葬在大雪山崩之下的魂魄里,有几百个鬼魂,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知道家乡不复存在,可他们不愿离开,只能一遍遍幻想自己还活着。

    前夜路过风萧坳,他们一眼就看出了丁清不是凡人,加之牧松大肆杀戮,那些鬼魂别无他法,只能让小鬼跟上丁清,不为其他,只为了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个鬼魂还在,那么风萧坳的游魂便不会散。

    那是鬼魂之间合成的信念,绑定了不会分离的誓言。

    丁清起身前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朝她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小姑娘拼命摇头,丁清却道:“可是你不回去,还是会被别的人抓到,届时消失会很更痛苦。”

    她哄着小孩儿:“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她会散魂符,听起来有点可怕,但应该不会比铜钱剑打人更疼,我让她帮你们?”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似是没听懂,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忽而露出恐惧,拼命往后退了几步,彻底缩在了角落里。

    丁清见状低头瞧去,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阴影遮住了她的影子,将她与小姑娘包裹其中。

    她回头一看,见到了周笙白。

    那一瞬丁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

    周笙白沐浴好了,大晚上的却穿戴整齐,一头半干的微卷长发披在肩上腰后,一身玄色烟云银纹的衣裳衬得他身形高大强健,宽肩窄腰。

    广袖的袖摆流云暗显,他的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根羽毛银簪,周笙白微微挑眉道:“给我梳发。”

    大半夜的……梳发做什么?

    擦干头发睡去吧。

    丁清自己也未察觉,咕咚一声吞咽了口水后,她接过银簪。

    周笙白自然地弯下腰,朝她凑近,丁清见到那张突然靠近的脸,有些无措地瞥开眼神道:“再低点儿……”

    周笙白又弯了点儿,丁清踮起脚,声音莫名低下去:“还是有点高。”

    于是周笙白在她面前半蹲下,丁清绕到他身后,简单地将他的发丝从鬓角处取了两股扭在一起,银簪盘起,勉强梳好了。

    周笙白站起身时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小鬼身上,他突然开口:“我陪你去。”

    “去哪儿?”丁清问。

    他转过身:“风萧坳。”

    丁清没想过要周笙白陪自己去风萧坳,她以为这么冷的天,说不定很快就要落雪了,他应当更喜欢裹在被窝里睡觉的。

    她原只想麻烦周椿。

    但丁清没有拒绝周笙白,她拒绝不了老大的任何要求。

    从幕城前往风萧坳并未花去二人多少时间,只是到了地点之后周笙白的唇色有些淡,丁清悄悄摸了摸他的手背,很凉。

    一般的鸟类这个时节早就南飞,或者找到个合适且舒适的地方过冬了。

    周笙白虽不是鸟,却也有一些鸟类的习性在,好比他喜欢住崖上,他喜欢石洞,喜欢花。

    从山上往风萧坳下看,便能看见一道道如烟的游魂互相穿插着,顺着山坳处刮来的风,轻飘飘地沿着山川之间,淌过了田地水流。

    那些老迈的牵着年幼的,即便他们的魂魄无法彼此触碰,即便他们没有思考意识,却仍旧割不断活着时的某些牵引,他们死后依旧离自己最亲近的人,最近。

    不知是否因为风太大,天太冷,丁清望着眼前一切,竟渐渐失了神。

    她从中想起了一些过往画面,后来发丝扫过眼睫,骤然清醒,才觉得难怪眼熟。

    丁清生时,也经历过天灾人祸,也随波逐流,背着年幼的弟弟跟着众人走过许多地方。他们漫无目的,别人到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只要能有一口吃的……

    而如今的这些游魂,正如当年她所经历的那样,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刻印着家乡遇难,夜风带着他们逃离了山塌之地,可兜兜转转,又被那几百个深知自己已经死了,仍无法放弃家乡的鬼魂们带回。

    这才是风萧坳闹鬼的真相。

    离开,是游魂们的逃亡。

    白日之前回去故里,是鬼魂们的执念。

    致使他们迟迟无法离去,留在这一处的原因并不难以理解,那只是无法逃离时被泥石掩埋,窒息而亡的怨念。

    那些怨念并不深,却足以让几百个鬼魂的力量凝聚在一起,他们并未作恶,被风带入了城池,入夜带走了一些人的灵魂,也仅仅是因为那些人与他们相熟,相识,不自觉地顺势而亡了。

    没有人去调查过那些人死去的原因。

    正如无人知晓,涓城中过世的老者,其子在风萧坳内做生意;涓城内死去的少女,其心上人正是风萧坳中的书生……

    丁清伸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原先站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早就跳下山崖奔随家乡众人去了。

    除夕夜的月很亮,若无那场意外,恐怕麒麟山下的风萧坳,热闹不减幕城。

    “天清地明,舍魂归一;聚散离合,尘缘寥寂。”

    一阵寒风于背后吹过扬起了丁清的发丝,她忽觉胸腔震颤,不可置信地朝身旁看去。

    只见周笙白身姿挺拔,眸色淡淡,漆黑的瞳孔于月光下倒映风萧坳中万魂飘荡,眼神里没有冷漠,也无怜悯,就像在看向一片虚无。

    高挺鼻梁下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最温柔的安魂咒语。

    他的声音一顿,忽而与丁清对视,丁清看见他眉目柔和,露出一抹笑容,随后双掌贴向了她的耳朵,大手几乎抱住了她的半张脸,于是那喃喃的声音被掌心阻隔。

    月色倾下,如一层蝉翼薄纱,笼罩在眼前之人身上,竟让丁清产生了一个意外的念头,仿若他不是人间恶鬼惧怕的异类,却像是堕世的神明。

    白雪如柳絮纷飞,已到子时。

    丁清猜准了今夜会落雪,没猜准几乎填满整个风萧坳的游魂在周笙白的一串安魂咒下,随风散尽。

    也许南堂的堂主往上推几代,也不曾再用过如此柔软的方式驱除鬼魂了。

    周笙白的手掌松开,呼啸的风声入耳,丁清的听觉在一瞬找回,又于下一瞬失灵。

    她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越来越快。

    呼吸不顺。

    心跳不稳。

    可她始终无法将目光从对方的身上移开一寸。

    丁清的眼神就像是长在了周笙白的脸上了。

    她害怕周笙白吗?

    这种难以抗拒,时有时无的无措感……真的是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