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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空春色晚(重生) 第42节

    小春抿了抿嘴,小声说:“我想,他应当快到镇州了,那……呃,温蕊,你要见他吗?”

    第45章

    原来,李燕燕逃走后,郑国昌将军起先怀疑小春是帮凶,一直将小春带在身边监视,但后来逢乱,郑将军身受重伤,小春非但没趁机逃跑,还尽心尽力地照顾他。郑将军深受感动,将小春认为义女,二人从此父女相称。

    小春潜入徐府后,郑将军本也想留在龙城打探消息,可当初龙城有不少人见过他,又恰逢腿伤复发,小春便在城外赁了间草屋给郑将军养伤,一有机会就去探视。徐府上下都以为她是带着老父逃至龙城,不疑有他。

    “郑将军的腿伤,当初没能及时治疗,拖拖拉拉,一直没完全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天热了还会红肿流脓,他也因此很是消沉。”

    小春犹豫地看了眼李燕燕,又说:“当初穆妃之乱,郑将军留在长安的家眷四散,有些逃回了陇西老家。那些日子,他一直期盼秦王反攻,倒还有些斗志。几个月前,秦王向回纥人借兵,又被徐使君毁了皇陵,郑将军得知,整个人都垮了,再也不说要回长安了。”

    “之后女郎要出嫁,我想既然探听不到什么,郑将军那张脸又总怕被人认出,留在龙城不是长久的办法,不如先到镇州再做打算。郑将军也同意,说他远远跟在送嫁队伍后面过来,我和他约定后天午时在西城门外相见。若到时他没来,就再等五日。一个月后还不出现,那就是路上出了差池,不必再等。”

    小春说完,眨了眨眼,问:“那……温蕊你呢?当初为何骗我,怎么会消失,又为什么来了镇州?郑将军说一定是那个叫岑骥的校尉把你拐跑了,真的是这样吗?”

    李燕燕苦笑着摇头,她并非不信小春,但个中原委,一两句话着实难以讲清……何况重生之事仍无法与人尽言。

    她谨慎地说:“是我不好,临到要出关突然反悔,想回长安找阿衡哥哥,所以骗了你,又骗了岑校尉带我走……岑校尉如今是镇州大将,我得他庇护才会到此,我和他……我们……”

    李燕燕有些难以启齿。

    小春这一年来历尽波折,见识过无数悲欢离合,自然懂得乱世里一个女子依附于人意味着什么。她握住李燕燕的手,体贴地问:“那他……对你好吗?你要一直留在他身边,还是想办法回长安去?”

    李燕燕会心地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他很好……可他应当还不知道我是谁,你必须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李燕燕说着,起身朝小春深深施了一礼。

    小春一惊,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又被李燕燕按回到座位上。

    “世态炎凉,人情势利,这世上多的是媚上欺下、趋炎附势之人,小春却反其道而行之。郑将军疑你,你却尽心尽力为他治伤;我曾骗你、累你至此,见我落难,你却先替我着想。救困扶危、秉性纯良,当得起这一拜。”

    “第二拜。要为前事向你道歉。”……为刚刚对你起了杀心道歉。

    “最后一拜,”李燕燕淡笑,拉起小春的手,“郑将军认你为义女,我也不能落下呀。以后我就叫你一声小春jiejie了,你要记得叫我阿蕊meimei。”

    “这,这……”

    “这样在人前也好掩饰,省得出错。”李燕燕适时加上一句。

    小春原本推辞的话便也不好说了。

    见小春终于接受,李燕燕坐回,郑重道:“岑骥和郑将军很熟悉,我想,他即将回师了,不能让他和郑将军见面。”

    “我已经卷入到镇州局势中,他们……不是那么放心我的。”李燕燕附在小春耳边,小声说。

    在白石山上,寨子里的人已经对她颇多防备,到了镇州,在促成两镇联姻后,就算古存茂不作为,范殊恐怕也会派人盯着她。李燕燕心知肚明,也不去触霉头,平素除了造访古府,极少出门。

    “我刚要了你过来,不好立刻去见郑将军。小春jiejie还像在龙城时那样,在镇州城外找一处僻静的屋子给郑将军,让他安心养伤。你可以告诉他我在镇州,等时机合适,会去见他,叫他避开岑骥,也不要追问。”

    小春满脸疑惑,问:“可是阿蕊,你到底要做什么?还想离开镇州吗?”

    李燕燕点点头,却说:“还不是时候。有人看着,光凭我们三人,偷偷逃是逃不掉的,要寻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走——至少要郑将军先把伤养好。”

    不知为何,李燕燕在说这番话时,眼前浮现的全是岑骥的脸。

    他将她拥进怀里,问她是谁;他认真保证,会送她去淮南;他临行前对她说的话,他眼中闪烁的光……明明再温柔不过,从前她为何会害怕他呢?

    她和他之间隔着立场的沟壑,阴谋与谎言,宿命为敌,却还是越靠越近……说要离开,她心里是舍不得的。

    那岑骥呢?他会放手吗?

    近来李燕燕时常困惑,岑骥知不知道她是谁?说送她去淮南,可还当真?

    她很想相信,却不敢把全部筹码押在一个承诺上。

    **

    正如李燕燕所料,古存茂西面、北面安定,粮草充足,又增派大军前往沧州助阵,不出半月,岑骥的先头兵以疾迅无阻之势夺下了沧州城。

    又一个九月,大军回师。这一次岑骥再立大功,授为横海节度使,回城时骑汗血宝马,身披金鳞宝甲,手握寒血银枪,满城民众夹道相迎,威势一时无两。

    自由却越来越少,进了府衙接受封赏、处理了冗务后,又被古存茂留下叙话,出来时,居然还有许多人等在外面,要向他问候请安。

    一一打发掉,真正回到那座两进小院,天上竟已是星月高悬。

    之前也没说今日回,心想她可能已经睡下了,踏进二道门却见厅堂里灯烛萤动,朝思暮想的那个纤瘦身影倚门而立,浅笑嫣然。

    不禁一喜。

    “你回来了。”李燕燕还是那样说。

    “是——”

    岑骥这才不拘束,解下幞头,随手扔给仆从,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跨过门槛,大咧咧地靠坐在胡床上,拉过李燕燕,问:“怎么还在等?又没说今日回,还以为你睡了。”

    李燕燕瞥他一眼,“今日都不宵禁了,外面那么大动静,又是舞乐,又有烟花爆竹,谁会不知道,还用得着说?”

    岑骥被拆穿了心思,也不生气,只是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李燕燕打量着岑骥,大概是这次出征战事艰辛,第一次见到他挂了彩,右肩处缠着厚厚的绷带,坐姿也很小心,似是不敢向后倚靠。

    她在另一侧坐下来,问:“伤得重吗?”

    岑骥满不在乎地摇头,叹道:“这算什么,都快好了。我宁可再伤十天也不想和那群啰嗦鬼打交道!”

    “别乱说,”李燕燕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怅惘道,“你啊,现在厉害的过分了,以后这些应酬只会越来越多。”

    “那我还是每天都出战吧——”岑骥依旧是不过心,简直要把人气死。

    李燕燕眉尖蹙起,面色沉了下去。

    岑骥却凝视着她,道:“你也很厉害……我可是听说,这段时间,你做了不少事。”

    李燕燕一惊,正要说出事先想好的解释,岑骥却又不追究,反而问:“……想我了没有?”

    欸?

    “之前……”李燕燕嗫嚅道,“……嬷嬷们教宁儿做针线,我也跟着做了……嗯……”

    她脸颊泛红,从怀里掏出一团软布,桃红栀白交缠,放在案上。

    岑骥手快,不等李燕燕说明,指尖挑起,却是条桃红色帕子。岑骥指着帕子一角绣着的小蝶,神色古怪地问:“这个?给我?”

    他一脸不情愿。

    “哎你!”李燕燕气恼地抢回来,“你想多了!这是宁儿绣了送我的!”

    她有些矜持又有点讨好地把栀白帕子往前推了推,“这个才是你的。”岑骥展开帕子,这一条倒是很素净,只在一角绣了小小的一张金弓,边上一个“岑”字。

    岑骥十分仔细地,借着灯火把帕子上下左右看了个遍,还凑近眼前瞧了瞧,然后挑起眉,却道:“好家伙,怎么这样小?不打着灯笼都看不见!白管事克扣你的针线钱了?”

    李燕燕只觉心口一梗。

    绣大的花样免不了要添加更多细枝末节,她的针线活实在平凡,唯恐驾驭不来,便讨巧绣了个小小的,没想当场被岑骥拆穿了。

    李燕燕恼羞,立时要去抢:“爱要不要!不要还给我!”

    岑骥却手指翻动,飞快将帕子叠好,揣进怀里,得意地说:“是我的了。”

    李燕燕没够到手帕,顺着在岑骥左边小臂上掐了一把,“你还嫌弃!有这个已经很好了,也没见你送我什么礼物!”

    岑骥垂眸,拉着她的手指,在指腹重重摩挲了几下。

    抬起头,神情却变了。

    就好像,分明坐得很近,人却很远。

    “我没有礼物,但有个好消息给你。”他低声说,音色有些沙哑,“应当算是好消息吧。”

    见他如此,李燕燕心知有事,却猜不到是什么。

    岑骥放开她,嘴角笑意微凉,“你那淮王……攻克沧州后,他终于站了出来,以大周淮王的名义,遣派了使节过来。若两方谈和,去淮南应当会很容易。”

    “哦,还有,那使节随我的中军一同来到镇州,明日就要入城。哦,应当是你在织香殿见过的人……”

    “中书侍郎兼青州刺史、北海郡侯崔道衡。”

    “……我与他秉性契合,引为知交,后日请他来家里做客。”

    李燕燕心绪大乱,眼睛都忘了眨,半晌才说:“他……素有才名,又是淑妃娘娘的侄儿,小时候经常来宫里。我记得他,他大概记不得我了……”

    岑骥一瞬不瞬盯着她——语气还平静,持着帕子的手却抖了。

    桃红彩绢飘动。

    像他的心,忽上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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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秉性契合,引为知交”……信他才怪!

    岑骥和阿衡哥哥,这世上找不出更不相像的两个人了!

    李燕燕抱着被子缩在床角,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安。

    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秋高气爽,清空万里,她却一步也不想迈出卧房。

    前院丝竹悠扬,谈话声比乐声更高,时时飘进绣楼,听不真切,却压在心头;打开窗牖,隐约还能瞥到屏风后举杯对饮、高谈阔论的两个人影:

    玄色宝相纹襕袍、端坐如山,即使隔着这么大老远也要被那份锐利冷峻给冻伤的——是岑骥那混蛋。

    而另一边的人……明明腰板也挺得笔直,可行动举止偏带着股洒脱从容,即使在敌将家里做客,也闲适的如同在曲江池畔吟诗作赋……

    阿衡哥哥,真的是他。

    ……怎么会这样?

    李燕燕跳下床榻,烦躁地合上窗纱——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开开关关,她已经反复这样做了好多次了。

    小春见她坐立不宁,拉她坐下,压低声音劝说:“阿、阿蕊meimei……要不还是和崔公子说一声吧?您要是不方便去,我可以下去候着,如果他出来解手,我就偷偷和他说您在这里?”

    “那怕是正好落入圈套里,叫人抓住把柄……”李燕燕苦着脸,闷闷不乐地抠着袖角几朵青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