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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 第48节

    1220:别学习了。

    lowy:劝人向学胜造七级浮屠。

    1220没话了。

    不一会儿显示lowyzhuang1220关注了他。

    握着手机的人笑了,呷了口酒,觉着这个季节的海风也没那么不爽利了。

    第四十二章 (二更)

    一面阅读艺术史与理论, 一面混迹艺术市场派对,时常让人产生割裂感。

    她向往细节丰富、技艺精湛的古典大师之作,也着迷于和学院旧制反抗斗争的印象派, 那些抓住瞬间的朦胧色彩和光影,其中的力量仿佛能抓住她深层情感。

    作为一个习惯逻辑分析的理性派,她也会思索这是否是由于在现代消费主义的糖衣炮-弹中——充斥着从大师那里习得的色彩搭配,她的审美已经被教化了的结果。

    她承认自己知之甚少、肤浅,即使如此, 在无尽的派对中她也会感到空虚。

    是的, 人们在谈论艺术,偶尔从他们口中听到术语名词, 就好像真的在谈论艺术。

    这个圈子固若金汤,入场券是履历、人脉, 也可以只是钱。不像旧世纪,贵族与商绅泾渭分明, 如今新起富豪用钱就可以跨越任何天堑, 当然无外乎身份与品位的证明——艺术。

    庄理放下会计学的课程, 抬头往光来的地方望去。

    接吻的人离开了,空出的船舱玻璃上有些他们的手弄出的印痕。天空如熟睡的婴儿般呈一片宁静的蓝色, 黄色慢慢变成橘黄,随着游艇航行, 晃眼看见了绯红的太阳。

    庄理把ipad放进包包,走了出去。

    三层游艇仿若一座白色的小岛,载着欢声笑语和香槟漂流在海上。二层甲板沙发座上,叶辞正在和别人谈话, 气氛有些严肃, 依然有大胆的年轻女孩借着旁听的机会靠近他。

    谁不知庄理的存在, 但就像无视叶太一样,她们更不在意这样一个角色。

    庄理站在二层扶栏处眺远,制造业小开看见了,离开女伴过来搭讪。他问庄理喜不喜欢游泳,庄理朝下一层甲板看去,不分季节的人们正在游泳池里戏水,甚至从梯子爬下去游海。

    庄理想起这人关注了她的社交账号,很可能翻阅过旧时动态,便笑着说今日有点不舒服。

    “怪不得你一个人闷在里面。”

    远远越过人们的身影,庄理不经意间同叶辞对上视线。后者眉梢微挑,状似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继续同旁人谈话。

    夜幕降临,游艇返航,叶辞看出庄理真是很疲倦了,便推辞了之后的私人应酬,送人回住宅。

    一进门叶辞就将庄理打横抱去卧室,庄理笑话他醋坛子打翻了。他不置可否,却是很温柔地爱抚她。情浓时分,用人来电说叶小姐哭闹,叶辞无法,迅速起身穿衣。

    庄理把他送到门口,手指慢慢从掌心抽离,指尖划过指节,垂落下来。

    门合拢了,庄理觉得心空落落的。

    *

    生活一百二十分充实,但愈疲倦反而在学习上愈投入。庄理几门课小考结果都很不错,同学找不到机会嘲讽她,就把她的照片四处散播。

    经过传播被人放到八卦论坛和小组里,网友本来就热衷讨论富裕圈层,当即跟帖盖出高楼。庄理刚得知此事,帖子就悉数消失了。

    封锁舆论,报纸和网络看不见一点儿关于叶辞的绯闻,可挡不住耳口相传,几次三番已给人们留下了印象。

    学校有一些对接的工作机会给到优秀学生,教授询问庄理之后的方向,庄理摇摆的心在答复之际落定。

    “我想留在这边。”

    人非草木,庄理不过是从近来见闻中习得割裂自己,欲望是欲望,真心是真心。

    *

    这日,庄理从学校出来,上了叶辞专派给她用的车。刚和司机伯伯说了回住处,出乎意料地接到了阿英的电话。

    “晚上有个好玩的派对,想让你来看看。”

    庄理客气地说:“恐怕我没时间。”

    “lowy……上次呢,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你很介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今晚这个房车派对好好玩的,有好多舞者。”

    “舞会?”

    阿英说算是本埠艺术世界的另一种样貌,这次是真心想让庄理来玩,哪怕是做个看客,“……更全面的了解嘛,来玩咯!”

    庄理答应了。

    晚上,她还是穿着去学校那身体恤、破洞牛仔裤和板鞋,走很远来到柴湾。原是一片工业区,后来一些机构和青年艺术家们进驻,将废弃厂房当工作室。

    比起中环一带,这里的艺术氛围更自由,甚至有些嬉皮士。

    但若要以为任何一个人来这里都能无缝融入那就大错特错。有学者提出一个论点,叫作看客现象,即以艺术为标榜的文化消费绝不只是简单的金钱逻辑。

    人们通过衣着和行为方式确认彼此是否是同类,或者在这之前,彼此早在社交媒体“见过面”,去过同一个展览、喜欢同一个艺术家或作品。无论是全球飞行的菁英们的世界,还是看似边缘的街头艺术都一样,这是一个没有陌生人的世界。

    大楼前的空地陆续停泊大大小小的车辆,庄理在一辆小型货车后面找到阿英。阿英旁边的人们活泼地同庄理攀谈起来,其中一个人说关注了庄理的instagram,其实那次派对她也有去,可惜没能打照面。

    庄理回想了一下,没有想起来到底是哪一次。不过似乎不重要,这只是一个话题切口,年轻男女们很快从派对说到村上隆的太阳花,又从商业艺术的巨大成功说到近来生活不易,缴租都吃力。

    房车派对在欢呼声中开场,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者们从车辆中跳下来,在现场dj制作的音乐中跳舞。从街舞、现代舞到古典,甚至还结合了芭蕾,舞者们互相较量着,有时也把旁观的小有名气的艺术家拉进场中。

    阿英说做东的其实曾是银行家,和在投行工作的妻子一起投身艺术领域,现在致力于世界各地的青年艺术家发展。

    庄理若有所思地点头,阿英便笑,“听起来很熟悉?”

    “叶辞的基金会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对,他是真的太忙了,没时间做这种好玩的活动。”

    “可我看他也忙着出席派对。”

    阿英耸肩,“那是他的工作方式。你有没有仔细听他们谈什么?有次我听到他们讲的数字——好吓人!他讲过,派对就是开了门的酒桌,与其听一桌人夸夸其谈,不如广敞,可能还会发现一点有意思的。”

    庄理陪伴叶辞出席活动,就坐在他旁边,当然晓得他经常在派对上听别人聊项目,很多需要投资的人也因此找到派对上去。

    但具体到细节,叶辞会和人去别的地方再谈,庄理无从知晓一段时间里他到底投了哪些项目。他的投资通过好几间公司进行,有时公司做的项目和他完全没关系。

    总之,即使是近在咫尺,他的面目对于她来说还很神秘。

    音乐把人拉回现实,庄理暂时放下心事,和阿英投入到派对中。毋庸置疑,比起叶辞那些派对,庄理更喜欢现在的氛围,置身其中或多或少能感觉到一种情感的联结。

    “是吗?”阿英一时不能理解庄理的说法。

    庄理玩笑说:“其实也可能是我更适应这种不以哪一个人为中心的边缘文化。”

    “你让我想起一个词—— étranger。”

    “什么意思?”

    另一位朋友接腔,“局外人。”

    几人相视而笑。

    *

    他们玩得十分尽兴,先前产生的一点隔阂似乎都消融了。最后阿英饮多,她的朋友们也不知转去哪边了,庄理只好把她带回住处。

    路上庄理给叶辞发消息,叶辞说不用管,把她扔到浴缸里就行了。

    庄理忍不下心,先是把阿英挪到沙发上,结果阿英没一会儿就要呕吐,庄理不得不把她带去浴室。

    呕吐一阵,阿英自己爬起来,撑着盥洗池洗了把脸,然后翻进浴缸里躺着。

    “看来浴缸是你的归属地。”庄理无奈道。

    “是啊。”

    因为叶辞有不少酒局的关系,冰箱里常备醒酒汤的材料,诸如橘皮、生姜和豆芽。庄理给阿英煮了碗醒酒汤,坐在旁边哄她喝。

    暖汤熨贴,阿英感觉肠胃舒适了些,向庄理要了支烟。两个女人在浴室的换气扇声响中沉默地吸着烟。

    阿英吐出烟雾,忽然也吐出了心里话。她说作为艺术家活在母亲、画廊的阴影下。他们这些子女都是这样,这是他们的共感。被别人审视、被每个人,当然也有一些人因此呼天抢地,做个烂人。

    “不要审视,什么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bullshit!”

    阿英说:“我很不喜欢活得很用力的人。lowy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呢?”

    庄理掸了掸烟灰,说:“在你看来我活得很用力吗?”却不待对方回答,又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就要像你这样活着吗?”

    阿英那迷离的目光找到庄理的脸,“我不知自己钟意什么事,你钟意你做的事?”

    “要钟意才能做?”

    “是啊!如果不这样和不钟意的人上床有什么区别。”

    “但你怎知有的事不会做着做着……”庄理抿了抿唇,“就像人做着做着就钟意了?”

    阿英呵笑,“lowy,那就不叫钟意。”

    “但你也可以和不钟意的人上床。”

    阿英怔了片刻,大约惊讶庄理向来言辞温和,何以忽然呛人。

    “那是个意外。”

    “凡事没有例外,潜意识也是意识。”庄理说着态度又缓和下来,“讲讲你钟意的那个男孩子吧。”

    *

    天光大亮,叶辞结束早会过来,在浴室里找到两个女人。一个歪倒浴缸里,一个竟伏在浴缸旁睡了过去。

    叶辞小心地把庄理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而后快步回到浴室,踢了踢浴缸,把人叫醒。

    阿英先还发起床气,看清叶辞的脸,一下噤声。叶辞不悦道:“折腾你自己就算了,你把庄理当什么了?”

    阿英被叶辞赶去客厅,吵吵嚷嚷道歉,“我错了,大哥……”

    “收声!”叶辞瞪她一眼,“你不休息庄理还要休息。”

    “……”阿英举手作投降状,退去厨房拿了瓶冰水,拎起外套和鞋子夺门而逃。

    叶辞抬手扶额,叹气。

    半晌,庄理在周身的不适感中渐渐醒来。在浴缸旁睡着,比在教室课桌上睡觉更难受。

    她撑起身来活动肩膀,看见窗边地板上坐着一个人。

    “叶辞?”

    听见她紧涩的声音,他起身递来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