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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经年以过,桃溪涧重蹈覆辙,可师却尘却再也不能问出师悯慈这个问题。 怕什么呢? 怕他伤心?怕他失望?怕他纯黑色的瞳仁里满是泪水?怕他觉得难过? 师却尘心里没有底,但他不敢怀疑师悯慈,可他依旧怕这一切到头来最终是自欺欺人。明明他的预感已经是那样强烈,明明百里之外驭器之术是他教给师悯慈的,可他还是不敢去问。 “悯慈……” 师却尘坐在轮椅上,探出半个身子,在栀子花林里颤声唤他。 “嗯?师父,何事?”师悯慈停下手中活计,穿过花林踱步过来,在栀子的芳香里,他微微弯腰,轻声问道。 师却尘却是没说什么,只是略强硬地将他带入自己怀里,然后死死抱紧,轻轻地抚摸着师悯慈的头发。 师悯慈愣了愣,他浑身一个震悚,却是动也不动,单膝跪下,任凭师却尘抚摸。他亦环住师却尘越发单薄的身子,将手指插入那男子银白的发丝之中。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吧。” 师却尘哑着嗓子低声问。 师悯慈默了片刻,坚定地回抱了过去,力气大的吓人。 “……师父。”师悯慈顿了顿,之后柔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那就好,那就好。” 师却尘轻声说着,这话并不像是说给任何人,倒像是说给他自己一般。 “呵。”宫展眉听罢,只是冷哼一声:“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欺欺人地任由他在外行凶,做些丧尽天良的事……” 宫展眉话未说完,却被澹台莲拦下了。 澹台莲眼神明灭,他只摇了摇头,叫宫展眉不要继续说下去。 师却尘没再说一个字,他只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一时间,徒留下满园的寂静。 “多谢国师大人,此番叨扰多有得罪,告辞了。”澹台莲轻声说,转过头便往门外走。 “啊?咋?啥?这就走了?”还蹲在石头凳上的曲遥懵了,他茫然看向澹台莲,这事情还没问出个所以然他师叔就要撤走了……可澹台莲只是给了他一个叫他闭嘴的眼色,便没再说什么别的。 宫展眉负气叹息一声,摇摇头,只能顺着澹台莲的意思,向外走去。 “国师大人今年府上的栀子开的真好。”澹台莲临走之前只很轻很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来是有懂得莳花的人亲手照料,把他们照料的很好。” 师却尘的身子猛地僵住。 只一瞬间,伪装的强横刚硬与不理世事瞬间崩塌成一摊心头久涸的血。男子如瀑般银白色的长发几乎在一瞬间堕化至透明。 背对着那三人的师却尘愣了一瞬。 天地崩殂,泪流满面。 片刻之后,曲遥听见身后轮椅微微转动的“咯吱”声。 “可以水银杀之。” 师却尘颤声道。 曲遥等人心里一惊,已至门前的三人同时回过头去! 可师却尘的声音极度沙哑而绝望,似是个受了重伤的人将死的一刹那说出来的。曲遥回头看向师却尘,却见他没有回头,银白的长发被风肆意卷起,仿佛空中有精灵在温柔地爱抚着他。 “耳后三寸,翳风xue……” 师却尘努力遏止着泪水,他颤抖着捂住胸口,似是在用着全部的气力交待遗言一般。 “他以天河弱水淬炼己身时,势必没有淬炼翳风xue那一处……” “因为那处xue位,他始终都封着针的。” “那是他唯一的死xue……以锐器浇铸水银,插入他翳风xue便可杀之。炼器之人的血液若是碰上水银,必要万劫不复,飞灰湮灭……” 师却尘不再说话,那厢宫展眉和曲遥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只有澹台莲不语。 曲遥颤了颤,满眼不可置信。 澹台莲转过身子,理顺长袍与颈间龙华衿,他弯下腰,在一片沉默之中,向背对着他的师却尘大拜。 “多谢国师。” 澹台莲沉声说。 语毕,澹台莲便拉着剩下两个人跨出了太微殿的大门。 “事不宜迟。”澹台莲出门之后颦眉沉声说:“师悯慈唯一的弱点想来就是耳后的翳风xue!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这处破绽里,向他体内注入水银,如此,师悯慈可杀!” 曲遥张着嘴,默默竖起大拇指。 “师叔……你是真的牛……”曲遥拍手赞叹:“说实话,我到现在没看出门道,那国师看着油盐不进,而且明摆着就是护犊子,你是怎么就给他摆平的?” 宫展眉也一脸愣怔地看向澹台莲。 澹台莲沉默片刻,转过身子。 “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今日,坐在轮椅上的人是我,而有人破门问我如何才能杀了你,我该怎么办……” 蓬莱的玉清尊者颤了颤,微微阖眼,摇了摇头。 曲遥听罢,呆愣在原地。 “太过残忍。” 澹台莲轻声说。 曲遥默了默,往回走了几步,回到了那太微殿大门口处。 栀子的香味还缭绕在空气之中,可大门紧闭,曲遥耳力极好,他颤了颤,但听那太微殿的园子里,传来几声没能抑制的嗫嚅和啜泣。 那声音极低沉,极痛苦,那人拼死压抑着,依旧抵挡不住剜心般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