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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遥闻听后,脑中一片空白,当即气极了去找时元,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时元不见他。 这个男人死都不肯见他。 曲遥在桃溪涧外硬是扛了三天三夜。那一夜桃溪涧下着雨,曲遥淋着大雨,冲着那间曾经最盼望的茅屋崩溃地大喊:“时元!你要是再不出来,你信不信你到死都见不到我!?” “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所有人都死了这才落个干净!”时元在屋里喊着,整个茅草屋伴随着那山崩般的嘶吼摇摇欲坠,曲遥愣了愣,眼中逐渐充盈起血丝。 这个看似文静温柔不理世事的家伙,说话做事还是那样不咸不淡。曲遥是个胸无城府的人,是个可为知己掏心窝子的人。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受不得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听不得这样刀片子般伤人的话。 曲遥听罢愤而离去,可惜一语成谶,死这个字,果然不是他这等不祥之人可以随便说的。 震惊全仙门的桃溪涧灭门之案,便是在那一晚发生的。 那一夜,桃溪涧惨上下所有活物尽数被灭,五百四十二位医者,连带仆妇随从,全部在一夜之间被杀个干净。桃溪涧内外被染成一片血海,医者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山谷,惨案震惊了整个仙宗! 噩耗传来时,整个仙门都炸了,仙门宗主谢景奕立刻派人追查凶手,然而凶手却杳无音信!甚至至今无人知晓究竟是谁对这一群医者下了如此的狠手!曲遥听罢,一口鲜血咳出,哆嗦着连夜飞往桃溪,去寻那人的尸体。 桃溪涧外,一片血海。 时元的叔叔死前还保持着保护妻子的姿势,身上添了五六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平素里被妻子浆洗的发白的衬衫已被血污的难以看清本身颜色。 婶婶就躺在叔叔旁边,怀里还护着两个孩子,胸口的鲜血早已干涸。 会给曲遥采杨梅,最爱哄曲遥玩的大伯被利剑直直削进脖子,他手中还拿着捣药的药杵,临终前他曾奋力抵抗过,只为了为了护住身后那群刚入桃溪涧没有多久的小大夫。 他们都是那样善良的人。 他们都曾是那样好的人。 他倒在茅屋外的琴机上,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致命伤是从后心扎进去的,一剑毙命。 曲遥倒在时元身上,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猛然间,他瞟到了时元的右手。 他颤了颤,那右手无名指上裹缠着纱布。 时元的无名指……没有了。那根手指,被生生切断了…… 可那断口处还包着纱布,这明显不是灭门凶手所为……时元最后的时候死都不肯见他……便是那一秒,曲遥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他死死抱着时元,巨大的黑暗和浓稠的血腥几乎要把他吞没。 桃溪涧,是个破规矩特别多的地方。 这些破烂规矩里,其中便有一条,若是背离师门者,需得自裁,切断一根手指,从不不能施针,以还了师门多年栽培之恩。 时元当时无论如何都不肯娶那位倾慕他已久的名门小姐。桃溪谷主大怒,气极道:“你若不娶,便离开桃溪涧,断掉一指!永世莫为医者!” 时元是个倔强的人,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听罢这话,再没说什么,刮骨的银刀锋利,起落之间一片血花。 于是时元生前最后一件事,便是断了手指,离了师门。死后亦不能和同门师兄弟一起,葬在桃溪的陵园。 他不见曲遥,是怕曲遥发现自己的伤。依照曲遥的性格,必会提着刀上桃溪报仇。他只得忍着伤口的剧痛,拖住曲遥,那之后,便听见了曲遥在门外的叫骂。 “你信不信你到死都见不到我?” 门外的曲遥扯着嗓子喊,那么绝情那么任性,听的他五脏六腑痉挛般的疼。 时元就算再不咸不淡,再凉薄如水,可他也是个人。 他也会疼。 尤其是那一句至死不见,痛的他肝胆俱裂。那刚刚为了曲遥断掉的仿佛不是手指,而是半条命。 当初床笫之上的那句玩笑是真的成真了,只是不是时元去追杀曲遥,而是曲遥去收他的尸首。 时元不爱哭,可那一秒却是泪雨滂沱,他咬住牙关,不让嗫嚅溢出来,狠巴巴地怼回去,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无力又可笑。还未伤着别人,自己先丢盔弃甲夺路奔逃。 他到死都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胸腔里跳的东西不是rou,是水。 曲遥看向天边的月亮,惨然一笑,思绪回到现实。他回到了青年时期,回到了桃溪涧刚刚被灭门的那段日子。 时元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死的,桃溪涧在自己离开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曲遥毫不知情。他不是没有调查过震惊三界的桃溪神医灭门惨案究竟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狠毒之事……仙宗的中央静肃庭一直在查,可无论前世今生,此事始终是件无头悬案。就算曲遥想复仇,茫茫人海,他都无处可复。 曲遥不知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做的,可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要救时元。 要把他救活。 不惜一切代价,将时元救活! 他最后再看一眼时元的墓,亲手将一抔黄土洒在了他的脸上,埋葬了时元。 时元,再见。再次相逢之时,我定诗酒清茶,迎你回家! 桃溪涧的折心冢,葬着两个曲遥最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