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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回雁平的路山高水长, 谢行俭不敢独自回去, 便叫上高深陪他, 加上车夫, 一共三人。

    车夫是赶车的老手, 见谢行俭着急出城, 手上的鞭子在空气中划下一道道闷哼声, 半个时辰不到,马车就跑到了城门口。

    出城要例行检查,车速rou眼可见的慢的下来, 谁知刚查了路引,街尾跑出几匹汗血宝马,马上的人挥舞着佛尘, 探出半个身子不停的呼喊。

    “谢大人——”

    谢行俭连忙从马车里钻出来, 排队外出的人群自觉的让出一条道,宝马很快跑至马车前。

    喊他的是钟大监, 此刻钟大监扶着老腰着急忙慌的从马上下来, 一路在马上揽着钟大监的曹弼大步下马走过来。

    “你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曹弼上前就是一拳头。

    谢行俭在罗棠笙铁骨拳的‘蹉跎’下, 早已炼出扛打的胸肌, 曹弼这猛地一击, 就像是弹棉花一样, 一点都不疼。

    谢行俭以为炼成了刀枪不入的铁骨,实则不过是曹弼怕伤着书生小子,手掌的力度生生降了又降, 锤人当然不痛。

    “大监追来有事吗?”谢行俭瞪了一眼曹弼, 转头摸摸脑袋,状似不好意思的问钟大监。

    钟大监虽是没了跟的奴才,可好歹在宫中享福了几十年,哪里扛得住在马背上颠簸,钟大监现在是哪哪都疼,尤其是屁.股跟,又痛又麻。

    大庭广众之下,钟大监又不好伸手揉搓屁股,只能咬着银牙忍着痛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谢行俭的马车堵在城门口不像话,钟大监忙让随从将诰命圣旨和服饰盒子递给谢行俭。

    谢行俭双手接来,随即跪拜谢过天恩。

    他娘和棠笙的诰命文书还是他亲自盖的印章,太上皇的寿诞结束后,朝中大臣都在忙着西山银矿事宜,敬元帝似乎将颁发臣子亲眷诰命的事给忘的干干净净,他有心想提醒,只不过后来因为要出朝考题,所以也把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了,诰命的事就这样搁浅下来。

    钟大监轻咳一声,喘口气道:“朝中诰命下发有些迟,皇上特意命咱家送给谢大人,谁知去了谢府扑了个空,可这差事总得要交啊,这不,咱家就厚着脸皮让曹司阶带咱家追到城门口来了。”

    说着,钟大监还调笑的拍了下谢行俭租来的马,翘着兰花指,耐人寻味道:“谢大人是从哪租来的马?这马可不比汗水宝马差,跑起来真快。”

    谢行俭目光闪了闪,他知道钟大监是在埋怨他走的太急。

    可这能怪他吗?他又不知道钟大监大清早会去他家。

    谢行俭又微笑又叹气,指挥车夫将马夫赶至一旁别挡着后边人出城,他则拉着钟大监好一番安慰。

    “大监您可饶了下官吧,”谢行俭可心的讨笑道:“下官要是知道您今天要上门,下官肯定会大开门户,好酒好菜的备着,就等着大监恭候大驾--”

    “哎呦~别别别。”

    钟大俭摇头晃脑的嗤笑,伸手拍拍自个的白.粉脸,笑的合不拢嘴道:“谢大人竟会跟咱家开玩笑,咱家也要有这个脸面敢去大人家里吃喝呀,得了得了,大人也甭说这些话哄咱家,咱家又不是个能上台面的东西,用不着谢大人屈尊降贵逗咱家开心。”

    见谢行俭脸红吃瘪,钟大监忍不住暗笑,拿手肘撞谢行俭,敛起玩味,认真道:“大人归心似箭,这事咱家心里理解,皇上让咱家追过来,除了将府上两位夫人的诰命物件送过来,还有一事要交代大人。”

    谢行俭陡然警觉起来,背靠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沉声道:“大监请讲。”

    钟大监转头递了个眼神给曹弼,曹弼心领神会的持剑站出来,冷脸呵斥赶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散开。

    四下安静,钟大监从怀中掏出一面锦盒,嘴角含笑,语出深意:“大人请拿好,待去了江南府,可以凭此物降住江南府那些不听话的腐烂虫蚁。”

    谢行俭垂眸打开锦盒,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纹理细腻光滑的祥云玉佩牌子,瞧一眼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盖上锦盒,谢行俭眯着眼睛,饶有趣味的道:“皇上昨天不是提了下官挂名正三品的监察使官吗?既然如此,持有圣旨便可,再持信物岂非多此一举?”

    “朝廷历来就有往关中、江南等地分派肃政廉访使的习俗,这类巡抚属官权力虽不及各地巡抚,但古制可是清清白白的摆在那呢,凡有巡抚之处亦有监察使官,监察使官可是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啊。”

    “此话不假,”钟大监点头,笑着迭声道:“监察使一贯由京官担任,且不会授任高官——”

    似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当,钟大监急忙嬉皮笑脸道:“谢大人可别误会,咱家可不是说大人官位低。”

    谢行俭没怎么生气,他和钟大监又不是头一回认识,对钟大监有时的口直心快表示无所谓。

    何况钟大监并没有说错。

    为了防止京中高官贪权,和地方巡抚勾结沆瀣一气,皇家想出一种诡异的法子,把这种奔赴各道巡查、考察吏治的官员,多是交由低位的京官担任。

    敬元帝的想法很大胆,很单纯,监察使不是常设官,在任期间时间短,等巡查完毕后,这些京官是要返京述职的。

    如果派朝中大官去,这些人会肆无忌惮的勾结地方,后果不敢设想,但低阶的京城就不会。

    一来他们真正的官阶正处在上升阶段,皇上能认命他们去巡查,可见是看重这些人,只要他们完美的办好皇上交代的事,回京后,不缺高官厚禄等着他们,因而他们用不着铤而走险上地方官贿赂的贼船。

    二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子,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敬元帝想打压地方官,缺的就是这种勇猛的年轻人替他打前阵。

    谢行俭之前冒着违抗圣旨的罪名,奋不顾身跑到西山开闸门,这种蹈锋饮血的血性男儿,正是敬元帝当下所需要的。

    所以,去江南府巡查的‘好事’,就这样毫不意外的落到了谢行俭头上。

    敬元帝还算有良心,知道地方官一向喜欢朋比为jian,串通一气对京城来的监察使瞒天过海,为了助谢行俭一臂之力,敬元帝将常年佩戴的降龙玉佩交到谢行俭手上。

    *

    车辘滚滚,告别钟大监和曹弼后,车夫赶着马车驰骋出城,一路飞奔南方。

    宽敞车轿里头设有一张躺铺,路过煌盘郡时,谢行俭让高深进城买了一条紫檀木香案,另有一把供奉的香炉和燃香。

    在马车呆坐了两天,谢行俭浑身不得劲,趁着高深出去采买的空当,他跳下车,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闭着眼活动起发酸的四肢。

    “小兄弟?”

    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忐忑的试探叫喊。

    谢行俭睁开眼,回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的布衣男人,男人相貌平平,裂嘴而笑露出的牙齿还带有星星黑黄,不过妙在这人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此刻眼里迸出光亮。

    “果真是你!”

    男人踮起脚拍打着谢行俭的胳膊,想起手上沾有污秽,男人讪笑的收回手,使劲的往衣服上揩。

    “脏了小兄弟的衣裳,实在对不住,远远瞧着背影就像是小兄弟,嘿嘿,不成想,还真的是小兄弟。”

    “你是?”谢行俭努力的在脑中搜索他认识的人,但,无果。

    这人是谁啊?

    “小兄弟不认识我啦?”男人感到一丢丢失望,转眼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忘记了也不打紧。”

    谢行俭觉得好笑,以为这人认错了人,正欲解释两句时,男人蹲下身从盖着布巾的担篮里拿出十几张葱油饼,随后往谢行俭手中一放。

    谢行俭顿时黑了脸,这不会就是上辈子街上到处可见的那种站街销售吧?

    强买强卖?

    有点不道德吧?

    虽然葱油饼很香。

    “这不合适……”谢行俭吞吞口水,将葱油饼往男人手上推。

    大概就是那种‘叔叔,红包我不要,别给我红包’,边嚷嚷边将口袋打开。

    “咋?”男人颠颠手上的葱油饼,纳闷的看向谢行俭,委屈巴巴道:“小兄弟可是嫌弃我做的葱油饼不好吃?”

    谢行俭心头顿了一下,摇头不语,再美味的东西,来自不明,他都不会去触碰。

    食物如此,黄白之物也是如此。

    在不久的江南府,他将这个道理贯彻的淋漓尽致。

    谢行俭明确拒绝的态度让男人神色一变,这时高深已经采买回来,见谢行俭即将要上车离去,男人忽而往地上一滚,满地的黄土瞬间将男人干净整洁的衣裳弄的脏污。

    这都不算什么,男人还发了疯似的将束好的发髻扯乱。

    谢行俭一手撑在车门把上,望着眼前瞠目结舌的一幕,他急忙招呼高深上车,催促车夫赶车。

    “他要讹我——”

    谢行俭肃然起面孔,扯着嗓子吼:“碰瓷碰瓷!他碰瓷,咱们赶紧走!”

    “碰瓷?”车夫和高深面面相觑,高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他们这趟车上没带瓷器啊。

    想归想,两人手上的动作不减,高深一跃而起坐上车板,车夫甩起马鞭吆喝起来。

    发疯打滚的男人眼瞅马车动了,当下身子往车板上一趟,牢牢的抓住马车。

    “小兄弟,你别怕,是我啊,你出来看我一眼……”

    车夫的车技很炫酷,动起来那叫一个快,男人说句话的功夫,就奔出了老远。

    男人下半身都在车外,若不下去,等会出城走山路颠簸起来肯定会被丢出去,到时候不死也要残。

    “你这人好没意思!”高深冲出来吼道:“我家公子又不认识你,你上来就喊小兄弟,谁给你的脸?”

    男人挣扎的抓紧马车,龇着黄牙,笑嘻嘻道:“我是来感谢小兄弟的,去年小兄弟替刘家庄申冤屈,煌盘郡郡守因此被贬……”

    “你是谁!”车轿内的谢行俭猛地叫停马车,揪住男人厉声问。

    煌盘郡刘家庄擅自卖奴绞杀祭天这件事,是他悄悄捅给当时在吏部当差的宋通,宋通为保他不被煌盘郡一些有心之人事后报复,所以当把这件事上报给敬元帝时,打的是吏部审查的名头,外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是他起的头。

    眼前这男人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煌盘郡的事是他所为?

    男人被他扯得往后一仰,身子跌倒在黄土上,腾起阵阵灰尘。

    男人丝毫不恼,顾不上屁.股疼,咧嘴趴回车板,将灰头土脸往谢行俭跟前凑。

    “小兄弟,是我!”男人格外兴奋的叫嚷。

    “管你是谁,赶紧下去。”高深不耐烦的道。

    谢行俭定定的看着坚持不走的男人,男人衣裳本就是粗布,经不住磋磨,刚才那一下撞倒在地,衣裳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再配上男人这幅蓬头垢面,外加大黄牙,谢行俭脑中倏尔划过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