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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刚 第60节

    在几方劝说之下?,白二小姐纡尊降贵不大乐意的写了篇策论?。

    简直就是?邪论?、诡辩之文!通篇引经据典,引援程朱文章、阳明教论?,只为证明一件事:《嗑瓜子在中国士子文人社交与人脉中起到的辅助性作用》。

    副标题:——浅论?文人社交活动中嗑瓜子、动筷子与碰杯子三大行为的辅助功能的共性与区别。

    神文一篇,举院震惊。深入浅出,发人深省。

    洞悉文人官场满嘴放屁不说人话?之精髓,精炼大明朝政不干人事只求无?错之通法!

    最后评分的四个老师,三个拒绝打分,一个打了满分。

    白家二小姐还是?成功的进入了癸字班,成为了先生们之中的传奇。给打满分的老师,就是?现在癸字班这位经学先生。

    这位也愤世嫉俗的经学先生,觉得白家二小姐实在是?讥讽人世间百态之高人,不学这劳什子经学也情有可原。

    言昳便愈发放纵,随意缺席。

    今日便是?跑去书库了。

    言昳在家的时候,一直都在李月缇那儿看书,三年来,挑着自己感兴趣的一点?,也看了七七八八。

    她?最近在找几本?概率学相关的书,上林书院虽然面上有些迂腐,但书库确实各个门类的先生一点?点?申报经费,花了好多年心思堆出来的,言昳还是?能找到一些冷门的书籍,甚至还有书院的先生们啃着字典做的初版翻译。

    这会儿正是?上午上课的时间,书库不会来人,言昳所在的区域又是?书库的深处。她?早早霸占了一个长?椅坐榻,还自带了抱枕坐垫茶壶来,独自躺在上头看书。

    偶尔有些来查阅典籍的先生,收纳书册的小书吏或不上课的大龄学子在书架之中穿梭,只是?那些脚步声,离她?都少有十几个书架远,惊扰不到她?这边来。

    言昳看得入神,正翻过一页,忽然听?见有人远远地轻声倒吸一口气。

    她?抬起眼来。

    有个少年人站在窗子那边,距离她?七八步远,似乎没想到绕过来能撞见她?。

    他轮廓被窗子外的日光融化,逆着光,言昳也瞧不清他模样。能瞧出来他没戴冠,应该不到弱冠年级,但身形玉立修长?,着牙色仿古深衣,宽袖拢着衣裳略旧,衣袂有着藏古韵雅的细皱。

    言昳没理?他。她?可太知道自己美,没少引来过别人的惊与羡,只是?略不耐的皱了皱眉。

    却没料到那深衣少年竟然缓步徉徉走?来,离她?两步远才?停住。

    言昳没抬头,眉头拧紧:这哪儿来的人,如?此唐突。要是?跟她?搭讪,她?便把水壶扔过去。

    她?没抬头,就听?那深衣少年,嗓音里有珏佩相撞的脆朗,果然道:“您拿的是?伯努利的《猜度术》吗?”

    言昳抬起头来,正要讥讽对方不知礼数,一仰头便愣了。

    她?见过他上辈子的模样,所以哪怕隔了三年多,他彻底长?开了,言昳也认得。

    是?韶星津。

    真巧啊。

    韶星津长?大后,确实俊朗温润,清透不俗。

    但言昳此刻,脑子里只有他满脸冷汗,又急又怕,满嘴喊着“不可以”的可怜模样。啧,三年前他可过的真不算好,现在温润如?玉大才?子,又有谁知道他被她?坑的那么惨过呢。

    这样再看他,就有种一眼看透的洞悉,言昳自己都没忍住,嘴角带上几分笑意。

    她?这点?“老娘可知道你当年没发达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笑容,竟被韶星津理?解成了善意的微笑,他没认出言昳,更?上前几分,温声道:“某正想要查阅此书,书吏说只能堂阅,不可外借,到了标号的书架来却没看到,就想着或许是?这位小姐借了此书。”

    韶星津说完了,但对面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贵家小姐,还是?不说话?,微笑着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韶星津后知后觉,可能自己有些不妥的那一声倒吸气,让这小姐听?见了。

    他也是?转过来之后没想到书架深处,堂阅的坐榻上,斜躺着一个女孩,穿着水红月华裙,两肩留几缕小辫搭在浅杏色琵琶袖襦衣上,五官玲珑,她?或许觉得没人瞧,姿态散漫大胆,任凭裙摆如?扇面般从榻边缘滑下?。

    韶星津细瞧,小小年纪确实生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意,脑子里只闪过些《招魂》里的古词:

    姱容修态,蛾眉曼睩;靡颜腻理?,艳陆离些。

    此刻这女孩逼视她?,显然不是?什么圆融宽和的性子,韶星津半晌只能道:“刚刚是?某唐突了,没料想此处有人,还望姑娘海涵。此时问书,并未有闲聊叨扰之意,实在是?——”

    韶星津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一串脚步声,还有压着虚嗓的低声呼喊:“二jiejie,二jiejie——宝膺有事要下?山,他托我给你把课业带过来。二jiejie?”

    言昳坐起身来。

    果然,她?跟这男主男二自然不会有什么偶遇桥段,还是?因为白瑶瑶来了啊。

    白瑶瑶隔着几步远,就瞧见了韶星津的背影,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放慢了脚步,直到韶星津因她?的呼声而回头。

    四目相对,白瑶瑶愣在了原地。

    言昳已经开始夹着自己的抱枕,端着自己的水壶,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白瑶瑶嘴唇抖了一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星津哥哥。”

    果然女主光环还是?不一样,韶星津没认出言昳,却第一眼就认出了白瑶瑶,有些讶异的笑起来,朝她?一礼:“瑶瑶meimei。许久不见。”

    韶星津大概不知道,自己当初昏迷后,白瑶瑶还护在他身前跟梁栩据理?力争了几句——虽然没有卵用就是?了。

    不过这点?信息差,也让白瑶瑶心里酸涩起来。

    她?听?说过韶星津被梁栩囚禁后,一路带到京师的过程中受尽了屈辱。也听?说其实在熹庆公主离开紫禁城后,梁栩才?放了韶星津归家,说是?韶星津当时瘦了二十多斤,已经不太像样了……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想到是?自己没能阻止梁栩,才?让他受了这么多苦,白瑶瑶眼圈有些泛红了。

    言昳要是?能听?见她?的心声,怕是?要嫌弃的龇牙咧嘴了:你还想阻止这俩人死?斗?你先阻止自己的算学考试别掉下?七十分吧。

    但此刻重逢,白瑶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下?了头。

    韶星津熟络温柔的笑道:“三年多没见,你都已经这么高了。我还总觉得你是?个,这么大一点?的小丫头呢。”

    白瑶瑶抬起头来看向他,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白瑶瑶也在想,二jiejie说的很有道理?,韶星津跟她?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时隔三年多,她?自己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陌生了,他却还能认出她?。

    ……或许他真的是?个人精呢。

    言昳正在把自己的小毯子叠成豆腐块,她?以为白瑶瑶肯定要哭着扑进韶星津怀里,锤着他胸口说“星津哥哥这几年了你都去哪儿了”。

    但白瑶瑶并没有,只是?讷讷的攥着手?,瞧着他,羞涩的笑了笑,而又把脸转过来看向言昳:“二jiejie,宝膺哥哥让我把书带来了。”

    言昳:?她?怎么这么快就抽离感情戏了?

    哦,确实,因为在原著中,这个时间点?,白瑶瑶已经跟韶星津和梁栩相处三年多了,关系应该算得上青梅竹马,芳心暗许了。

    但现在,只是?点?头之交的熟人而已,当然无?法触发那些撒娇桥段,韶星津更?不会拥着她?,心疼的抚摸着她?脸颊要她?别哭之类的。

    看来韶星津都来了书院,难以避免的要开始言情戏码了。再不谈恋爱,又没有言昳这样的反派蹦跶,《怂萌锦鲤小皇后》这本?书就要一点?没有围绕着白遥遥的剧情冲突,平淡透了啊。

    韶星津听?见白瑶瑶叫她?“二jiejie”,怔了一下?,转头看言昳。

    言昳接过白瑶瑶递过来的书册,点?头:“谢谢。”

    她?把书册夹在小毯子里,看也没看韶星津一眼,就往外走?去。

    韶星津看那红裙身影昂首亭亭走?开,怔忪道:“那是?你jiejie?那位白家二小姐?”

    白瑶瑶面对韶星津有些拘谨,点?头:“是?。”

    韶星津回头,刚刚言昳躺过的长?榻上,放着那本?他想借阅的《猜度术》。

    韶星津伸手?拿起了这本?书,轻声笑道:“你jiejie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轻轻漾起的几分笑,让仰头望着他的白瑶瑶脸色忍不住有几分绯红,偷偷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韶星津纤长?白皙的手?指抚过书封:“白二小姐似乎是?一直不太待见我呢。她?脾气倒是?不像你这样好。”

    白瑶瑶想了想,道:“一定是?你挡了她?阳光。”

    韶星津有些惊讶,看向白瑶瑶。

    白瑶瑶忍不住替言昳解释道:“再说她?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并不是?脾气不好。”

    韶星津不置可否,只是?他拿起书,竟然嗅到一丝玫瑰花的香味。

    ?!

    他后脊梁忽然一麻。

    韶星津太知道这个味道了!他死?也忘记不了这个味道——!

    他父亲韶骅一直认为,当时让他偷偷带走?的那些书信、奏折与印章,是?被梁栩拿走?了,所以一直很忌惮梁栩,也对韶星津有些瞧不上眼的失望。

    但在睿文皇帝登基前后的关头,梁栩都没有拿出任何一件东西?,韶骅觉得这是?梁栩心机深沉,水面下?有更?大的阴谋。

    但韶星津却愈发相信自己的“梦”没有错。

    一个蒙面女贼偷走?了这些。

    他不记得那女贼长?什么模样,甚至梦里连她?的轮廓、年纪都描述不出来,只有她?惊鸿般的双瞳和浓密的睫毛,望着他闪过狡黠与决断的光。还有她?一只手?狠狠朝受伤的他推过去,留下?衣袖上一点?香味。

    韶星津不可能忘记那股味道。

    父亲那一言不发的失望,连同梁栩的折辱,一并狠狠烙在他心上。至少父亲的失望他认,梁栩的轻视他恨,但唯有那被女贼,他至今不知是?谁,不知是?真是?假!

    这种不安、自责与愤怒,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但在外始终没有一丝失物的线索,甚至没人披露过信件中关于山家的内容,或是?宣陇皇帝留下?的私折里授意的信息。那些东西?就像是?被一个偷钱小贼随意摸走?,当夜发现没有银钱,便尽数扔进了秦淮河中。

    当然他知道不可能,那种香,并不俗气常见,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

    韶星津心细谨慎,他这几年甚至多次去闻香、试香,只想证实那个梦是?真的。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在重回金陵没几日,就嗅到了!

    是?白昳?

    不可能!

    三年多以前,白昳才?多少岁。她?那么一点?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在他受伤后出现在他身边?又怎么会故意拿走?他怀里藏得这些信件折子?

    韶星津低头又嗅了嗅书封上的味道:至少从她?开始查这件事,是?个线索。或许有人用了和她?一样的香薰也说不定。

    韶星津抬起头来,就瞧见白瑶瑶倒退两步,有些震惊和……奇怪的拧眉看向他。

    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流氓。

    韶星津这才?意识到,他当着白瑶瑶的面,一次次的在嗅她?jiejie留下?的书册!

    这怎么可能不会被她?认成变态?!

    他大为窘迫,慌乱起来,两手?差点?把书册掉在地上,他摆手?道:“我只是?闻到了书册上有香味——”

    不对,这么解释更?奇怪了啊!

    白瑶瑶艰难的点?了下?头,装作理?解的样子假笑了一下?,道:“星津……哥哥,如?果没事,我、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