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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别玩火 第48节

    那几个丫头听见这个声音大惊失色,惶然转过身来埋着脸道:“当家的。”

    韩莺莺抱着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孩,视线如刀,一一从她们头上揩过,点了最后说话的那个人留下,道:“其余人都去做事,想领本当家的工钱,眼睛长利点。”

    等众人缩肩回到原来的岗位,她道:“你跟我出来。”

    那丫头吓坏了,忐忑地回望几个姐妹,踌躇着跟着韩莺莺进了内院。

    到了内院廊下,顶着火红的灯笼,韩莺莺问:“你方才说什么?什么郢陶长公主?”

    那丫头缩着肩膀,弱弱说道:“是方才,铺子里来了一男一女,都生得天上神仙一般……恰好前几日听在衙门做活的哥哥说,郢陶长公主这几日要来香山州,我就、我就猜那是不是郢陶长公主。”

    她越说声音便越是小下去,

    韩莺莺还没听完,就腾出一直手遽然抓上她的手臂,沉声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丫头吓得叫了一声,道:“就就就在帷帽间。”

    韩莺莺再问:“只有两个人?”

    那丫头拼命点头:“只有两个人,只有两个人。”

    韩莺莺听言,把怀里的四岁小孩塞到她怀中,道:“先替我好好照顾愿哥儿,不必出来。”

    说罢,等那丫头抱稳孩子,韩莺莺便走了出来。

    到帷帽间前,她脚步一顿,佯装从门前路过,顺便侧眼看了一眼。恰巧越朝歌撩开帷帽,要换另外一顶试戴。

    韩莺莺这一看,便把她的姿容尽数纳入眼底。

    一瞬间,心神俱颤。

    她立刻确定,那就是郢陶长公主!天下再没有什么妖颜娇姿能出其右!

    这一年来,韩莺莺把她的画像挂在机杼旁,日日夜夜看着,盯着,想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一年前,韩莺莺的夫君许知州因违背这位所谓贵人的旨意,到客栈迎候贵人,反被贵人下令格杀。她抱着她丈夫的牌位,跪在牛拉的车板上进了京,等到了京城,她才知大骊上下越朝歌一手遮天,她求告无门,甚至被郢陶府的侍卫以命相逼逼了回来。幸得梁信梁公子救助,她才没有死于途中。若非念着她心头至宝无辜小儿,她就是死,也是要死在郢陶府前的!

    真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越朝歌今日独独带了个面首到这里来,是老天爷看不过眼,给了她韩莺莺为夫报仇的机会!

    深仇大恨,机不可失。

    韩莺莺顿时失去了理智,疾步绕到一旁的柜上,抓起绣篓里的剪刀冲了过来。她红着眼快速逼近。

    是那掌柜的先看见她,叫了声当家的。

    越朝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闪过寒芒,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剪刀从半空贯了下来。

    越朝歌脑海瞬间空白。

    她遭遇过很多刺杀,可都有护卫抵挡在外围,除了越萧,没有人的兵器可以离她这样近。她没有做过这样的预设,无从防备。

    此时,也是那掌柜的大惊失色,一瞬间各种念头闪过,扑上前来把越朝歌压倒在地。也就是这个瞬间,试衣帘应声而落,一抹悍利的身影逐月如电,瞬息便至,长臂圈|揽过越朝歌纤细的腰身,随手拿起架上的一顶帷帽飞割而去。

    那帷帽旋转速度极快,上面的白纱翩然而落,只剩白色的帽面割破空气,向那妇人割颈而去。

    “娘——”

    眼见那帽面距离她的喉咙只有一尺之遥,斜刺里忽然蹒跚闯出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扑进那妇人怀里。

    越朝歌瞳孔骤然放大,揪紧了越萧身上新换的衣裳大喊:“越萧!住手!”

    “住手。”她喃喃着,几乎是祈求。

    她本不是善心。

    只是……

    那妇人跌坐在地的姿势让她恍惚见到了当年火海中的母后,不同的是,当时她也是一边喊着母后一边要扑进她怀里,可母后说要乖,要离开,让大将军把她强行带走,她转身的时候,母后却和父皇一起笑着,任由大火吞噬。

    所有冒犯她的人都该杀,可这所有人,却不包括孩子的母亲。

    那孩子已经没了父亲,越朝歌不想在她的手上造就另外一个越朝歌。

    可越萧不同,所有冒犯越朝歌的都该杀,无论是谁。

    他目光盈满杀意,周身全是悍利萧沉的气场,修罗玉面上带着几分嗜血的味道,像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阎王。

    所有冒犯越朝歌的人,都该死。

    可越朝歌让他停手。

    他终还是飞身而出,在那夫人环抱护住孩子的刹那,把那飞旋的帽面捏回指尖。

    足尖一点,退回到越朝歌身旁。

    一切重归于寂。

    越朝歌仰头,忍回曾经的记忆,也忍回眼底的泪光。

    那妇人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孩子不知险和恨,小小的手拍着妇人的肩膀,奶声奶气,慢条斯理地说:“娘,你抱疼我了。”

    妇人闻言,心里塌陷了一块。

    她收拢臂膀,把那孩子抱得更紧,嚎啕大哭。

    越朝歌刚要上前,越萧伸手拉住她,把她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捏了一下,牵着她上前。

    距离那妇人十步之遥,越朝歌松开他的手,蹲下身,向那个小男孩招了招手:“小郎君,过来。”

    韩莺莺紧紧一收臂,大吼:“你想做什么!你杀了我家大人还不够,还要来杀我儿子吗?!”

    “大人”二字落入耳中,越朝歌眼睑抽搐,总算认出她来。

    “你是,许波砚的夫人?”

    那妇人投来憎恨的目光。

    那就是她。

    唇角轻抿,越朝歌站起身来,声音平静极了,同一旁摔倒在地的掌柜道:“方才试的所有帷帽,我都要,还有这套衣裳,都包起来。”

    说完,她拉起越萧的手,在一众丫头围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韩莺莺见她狼狈如此,却无法得到越朝歌一丝想理会的意思。她哭得肝肠寸断,大声哭喊:

    “苍天无眼!佛面蛇心!让你这样的恶人存活于世,倒叫受苦的人不得安生。你但凡有一丝丝良心,就该为我夫君平反,否则我许家世世代代,杀不死你,便杀你的孩子,杀不死你的孩子,便杀你的孙子!”

    越朝歌听她把仇恨灌输给小孩,旋过身来,目光濯濯地看着她。

    “把孩子抱走。”她转眼看向还摔在地上的掌柜。

    那掌柜一怔,慌忙爬起身来,几乎是从韩莺莺手里抢出了孩子。韩莺莺初时还不肯放手,越朝歌道:“你若是不怕你儿子听到下面这些话,你就别放。”

    韩莺莺听她话中有话,嗷嗷大哭,放了手。

    等掌柜抱着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内院,越朝歌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她道:“你的丈夫,香山州的前知州许波砚,本宫没有错杀他,他妄图冒犯本宫,本宫命令不必陪宴的情形下,他见不到本宫,便故意在本宫的卧房中置放了媚香,彻夜翻窗而入,以图侵犯,你自己说,他当不当杀?若是按照大骊律法,你许家当连诛九族。”

    “你胡说!不可能!”韩莺莺不信。她夫君风光霁月,怎么可能做下这种胆大包天禽兽不如之事!

    “你蒙在鼓里,却要为他伸冤,远赴京城。在骊京,本宫放过你一次又一次,让梁信在你回乡路上救助于你,没想到你是个蠢物,偏听偏信枕边人,你去香山寺上的月牙庵里,问问那里的女尼,那里有多少是被他冒犯过才落发出家的!”

    “你今日刺杀本宫,念在你有一小儿,本宫不杀你。你若是教你儿子世世代代仇,本宫不介意让他当个孤儿!”

    “还有,本宫记起来了。你以为你这韩氏布行是如何开起来的?梁信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给你银两、为你引荐江南布商,你以为你何德何能?你身上降临的所有好运,都是本宫心情好,恩赐给你的,明白吗?”

    第37章 喂酒   【06.10一更】

    韩莺莺瘫坐在地上, 泣不成声。

    她不想相信,也不愿承认许波砚是那样的人。他三书六礼到韩家下聘的时候,跪在高堂之前, 少年意气,出口便是相濡以沫的共白首誓言。婚后他们也的确恩爱无匹, 成了官家夫人圈子里最为人羡慕的那一对。温馨美满的日子直到那天戛然而止——

    香山书院的一位女先生, 夜半抛绫在许府门前自尽, 遗书字字泣血,控诉许波砚的禽|兽行径……

    那时许波砚告诉她,是那穷寡的女先生半解衣带威逼引诱, 他为了愿哥儿日后上学着想,不得不从,可后来又觉得对不起夫人,便坚定拒绝了那女夫子,结果女夫子爱而不得羞愤不已,用这种方式报复于他。

    可笑她韩莺莺那时还在病中,闻言心疼不已,夙夜陪他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而今想来,那女夫子自来文人傲骨, 收教学生从不看门第高低,君子慎独, 又何以会看上那许波砚一个有妇之夫!

    韩莺莺被骗得好苦,被许波砚骗得好苦, 也被自己骗得好苦。得过且过了那么些年, 衔悲茹恨了这么些年,当真真切切被悲悯注视的时候,她一颗心迟来地揉得稀碎。

    她儿子愿哥儿在那掌柜的怀里, 趴着门框吮着手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狼狈的韩莺莺,一边抬头问那掌柜的:“眠姨姨,娘亲怎么哭了,是不是阿愿惹娘亲生气了?”

    韩莺莺听见这句,好容易压低的哭声再度扬起,涕泗滂沱,捶胸顿足。

    越朝歌看了那小孩一眼,拉起越萧的手道:“走吧。”

    夜风蔚然,迎面吹起两人宽大的袖子。凉意从袖子钻了进来,在全身上下游走流窜,激得越朝歌起了鸡皮疙瘩。

    她缩了缩脖子,松开越萧的手,抱着胳膊站在阶上,看来来往往的熙攘人流。

    越萧知道她心情不好,道:“想喝酒吗?”

    越朝歌闻言,诧异地看向他,见他一脸淡然,点了点头。

    越萧揽过越朝歌的腰飞跃而起,片刻便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夜已过半,酒肆里只余三两个人,他掏出一锭金子清场,两人选了处露天的雅座,越朝歌叫了香山州最好的清霜红叶酿。

    店家仰头高唱着李太白的“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从篱笆月洞门处走了进来,披发跣足,广袖开衫,左右手分别提着作温酒用的红泥小火炉,以及一吊精巧的枫叶厚壁瓷盏。

    还没走近,越朝歌便闻见深醇的酒香。

    那店家顶着脸上两抹酡红,醉眼微眯,弯腰在两人面前分设了酒盏,一人分了一把长柄的木勺,直起身来大笑,又唱了一遍《画堂晨起》,高歌走远。

    他走到月洞门边时,回过头来,拔高了音量道:“禁闱秋夜,月探金窗罅。玉帐鸳鸯喷兰麝,时落银灯香灺!”

    说着,仰天大笑出门而去,形骸放浪,落拓不羁,倒叫人有些羡慕。

    那店家的声音消失在院墙那边。

    越朝歌笑着抬眼道:“酒香巷子深,小弟弟又如何得知香山州,有这么一处别致的酒家?”

    越萧长勺挑酒,倒入她面前的红叶盏中。

    越朝歌玉指轻点,顺勺而上,握住他的手腕,倾身眯眼道:“你提前来踩过点了?”

    越萧“嗯”了一声,换了只手挑酒,“都知道香山红叶酒出名,但都不知其实是起源于此。那店家原是香山寺的出家和尚,因酒返俗,想这轻霜红叶酒不是俗物,配得上你。”

    越朝歌轻笑一声,举杯抿含了满盏酒。

    她起身踱至越萧身前。

    倏尔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妍色如妖地脸贴近,越萧感受到唇上传来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