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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346节

    折彦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停了一会道:“虞候驻军方山,虎视府州,意欲与我为敌吗?”

    迟玉平道:“难道你们认为我是来与你们亲热的?折可求投降金国,残害忠良,罪恶磬竹难书!今日我驻军于方山县,当然是要荡平府州,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折彦文一愣,没有想到迟玉平这么说。过了一会,才道:“家父是周围州县全部沦陷,才不得不降金。想当年,也曾带兵救太原,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

    “哼——”迟玉平冷笑。“当年救太原的折可求,朝廷也曾赏赐封官,不曾亏待了他。折可求投降金朝之后,劝降徐徽言不成,此罪一。协助娄宿攻陕州,数州百姓受其残害,其罪二。这几年替金国守陕北数州,多方索求,百姓不堪其扰,此罪三。这其中的一条罪,都杀头不足以泄愤!”

    折彦文不由怔住。

    今天来方山县,折彦文是替家族商量投降事宜的。现在的形势,除了投降一条路,也没有其他的路走了。但是折彦文自恃身份,认为自己到方山县,池玉平应该倒履相迎,欣喜若狂才对。没有想到来了之后,先是领到一个没人的房子里,吃了一杯冷茶。接着见到了迟玉平,没想他还敢出言不逊。

    迟玉平没有慢待折彦文,他今天是真的有事。当然,也没有对折彦文另眼看待,特别提高接待规格。折彦文不过是折家的二代,做一个寨将而已,是他自己认识不清。

    此事的根源还是折可求。折可求只是宋朝边将的一员,与郑建充、慕容洧这些人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折家世镇府州,忠心耿耿,也有如折彦质这样的人物外任,不免自视甚高。投降金朝之后,娄宿、撒离喝等人看重他,甚至让他有了跟刘豫抢夺皇帝之位的机会。折可求自觉是投降金朝的宋将第一人,自恃身份。

    陕西金军被灭之后,折可求已经没有外援,死路一条。这个时候,王宵猎当然不会对折可求高看一眼,给他什么特殊待遇。迟玉平被安排在方山县,就是准备集结大军,武力解决府州的。

    折彦文来方山县,小心翼翼地还好说,甩脾气给谁看?

    来方山县前,折彦质曾经叮嘱过折彦文,到了方山县要小心行事,不能得罪了迟玉平。所以折彦文是以一个小贩的身份前来,住在了客栈里。可一到县衙,折彦文想到自己身份,不禁委屈起来。

    过了很久,折彦文才问道:“虞候欲待如何?怎么对待我们折家?”

    迟玉平道:“我三千大军在方山县,当然是要大军齐出,荡平府州了!”

    折彦文听了大笑:“三千兵马,就想荡平府州,虞候莫要说笑!”

    “不够吗?”迟玉平瞪着折彦文,怒目而视。

    折彦文大笑了几声,突然想起最近盛传的丹头寨战事,声音越来越小。

    不够吗?府州的兵力,远远比不上一万四千金军,凭什么认为不够。现在的府州,归其统率的其他州府兵马早已经离去,只剩下本族兵力六千多人,和比较近的州府兵一万多人。就这些兵力,恐怕真不够三千宋军打的。

    尴尬地闭上嘴,折彦文不由吓得身上冒汗。

    在自己对面的是宋军的虞候,可谓是身居高位。自己下意识里却觉得他的官职不高,最多与自己平起平坐。这个思想非常危险,危险得足以要了折家的性命。

    “够的,够的——”折彦文慢慢坐到了椅子上,低下了头。

    迟玉平看着折彦文道:“你既然知道够,还跟我那么多废话。来方山县之前,宣抚跟我说的明白。若是折可求识时务,懂进退,府州能不打就不打。因为多少年来,府州的百姓为朝廷效命,不知流了多少血。不能因为一两个人的错误就怪罪百姓,就让他们一错再错!如果折可求不识时务,也不要犹豫,起大兵荡平府州!宣抚对府州,可谓是仁至义尽!折彦质因为过错,被贬官后宣抚招来,让他亲自到府州去劝折可求。折可求是怎么对他的?到了府州后,把折彦质关起来,他坐观成败!”

    见池玉平说得严厉,折彦文大气不敢喘,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池玉平道:“前一个月,宣抚决定要先打陕西,我这里不得不停了下来。现在陕北的仗已经打完了,军队也空出手来了,该解决府州了。你觉得我三千兵马不够,那调来九千人好不好?九千人不够,两万人够不够?荡平府州,我看是够了。府州的人头没有那么多,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折彦文低着头,小声道:“虞候慈悲!府州官民时常怀念朝廷,并不敢与朝廷作对……”

    迟玉平冷哼了一声。道:“你回去告诉折可求,想要重归朝廷就早做决定,不要犹豫不决!等我大军出发,想结城下之盟那可就由不得他了!折家满门数百人的性命,他一言而决!”

    第841章 赏功

    离了方山县,折彦文心情沉重。来之前,想的是折可求地位超然,宋军应该求着让折可求投降。回去了,才知道宋军不这么想。在宋军眼里,折可求只是一员寻常边将,不投降就死路一条。

    投降宋军的边将,李永奇是绥德知军,郑建充又是什么身份呢?

    到了绥德城外,郑建充百感交集。陕北一带,以前不管是在宋朝还是金国,一切都相差不多。兵还是那些兵,将还是那些将,事情还是那些事情。现在王宵猎来了,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由延安前来,郑建充只是带了陈右镜等少数人,兵马全留在延安城里。听说邵兴进延安之后,要将延安府的兵马全部重新编组,开到陕州、河中府带屯田。以前靠这些人捍卫边疆,现在不需要了。

    以后会怎么样呢?王宵猎会怎么安顿自己?郑建充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王宵猎身体还在恢复当中,由汪若海代替出城迎接。

    进了城,汪若海道:“张虞候,宣抚让你进去,有话问你。其他的人等一等,宣抚身体不适,要一个一个见。”

    众人称是,不敢多问。

    张驰整了整衣袍,进了官厅旁边的一间房子。

    房子窗明几净,靠窗摆了一盆腊梅,此时开得正艳。桌子上摆了两盆水仙,已经冒出了花骨朵。

    正中有一张小几,几上摆了一盆兰花,缀着几个羞涩的花骨朵。旁边一壶热茶,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见到张驰进来,王宵猎起身迎接。笑着道:“陕北一战,你打出了我军威名,是个大功臣啊。”

    张驰急忙上前行礼。道:“末将侥幸而已。张振敢打敢冲,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各自落座,王宵猎给张驰倒了茶水。

    请了茶,王宵猎道:“从官山到丹头寨,张振打得确实好,连战连胜,声威赫赫。现在他的名声在外,不但是打掉了陕西的金军,而且让陕西的各个势力不敢造次,望风而降。就连北边的夏国,得到消息也老实很多。”

    张驰道:“用三千军队,一战而灭金军一万四千人,这样的战果,这些人是该好好想想。”

    王宵猎点了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这样说可以,但我们自己心里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张振青涧城迎敌,无论是金军还是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情况。在我们能保证胜利的情况下,金军犯了一个错误。每次几千人,像添油一样逐渐把军队向前送。其实张振每次面对的金军,并不太多。直到最后遇到九千金军,恰好是在守城。金军不知道我们有新武器,向城下又送了四千人。所以真正面对的金军,就只有五千人而已。”

    张驰听见王宵猎详细分析战事,急忙真起腰来,朗声道:“宣抚说的极是。”

    王宵猎笑道:“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当年在陕州,你是统制,守住了码头,灭了拔离速。现在是虞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占了绥德,夺了延安府。这些功劳,足可以称为名将了。最难得的就是,在永平寨,不贪进延安城的大功,郑建充来了扭头就走。你能够不计较个人的名利,很是难得,我记住了。”

    张驰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永平寨时,末将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该回绥德了。”

    王宵猎听了大笑:“若是你能够想到,思前想后做这个决定,那就落了下乘。好了,陕北的战事你处置得当,给了我最好的结果。姜敏的军队初创,你这个虞候还是当下去。”

    张驰恭声称是。

    王宵猎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是计功。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神道是什么,渺无可寻,我们自己来规定什么是神。我们是军队,在战场上战没的将士们,就是我们的神。所以参战的将士,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功劳,有什么过错,一定要记清楚。不可以记不清楚,随口编造。天不藏jian,想靠一枝笔改变事实,给人任意编造功劳或者过错,是绝对不行的。计功的过程中,手中握着笔的人,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谋好处,或者为自己认可的人谋好处。这绝对不行,一旦发现要重惩。——一定要重惩,不可以有任何理由推托。一个集团的崩溃,就是从上面得不到真相,而只能通过笔杆子编造的事实开始的。这一点要牢记。”

    张驰拱手称是。顿了一顿,才道:“末将对这一点没有想到,不过战争的事实大致记得清楚。”

    王宵猎摆了摆手道:“不能够大致清楚,而要真的清楚。事情过去没有多久,应该是能查清楚的。这些在战场上牺牲的人,我们会记他的功。不是发两贯钱,赏几匹绢,而是要记下来,享受祭祀的。他们生前的事迹,要讲给他们家人听,一代一代传下去。所以评定功劳之后,要在本部张贴,允许别人讨论。充分讨论后,最后才定下来。”

    张驰称是。

    王宵猎想了想,又道:“总之,评功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实事求是。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寻找事实的真相。那些事情讲不清楚的人,不可以被评为功臣。有疑问,可以记下来,慢慢去探讨。什么时候疑惑消失了,什么时候再评。评功臣,是国家的大事,不可以丝毫马虎。”

    张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宣抚尽可以提出。”

    王宵猎道:“除了评定功臣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庆功之后的战争经验的总结,吸引教训,总结经验,是我们这支军队成长这么快的一个原因。你们三个团,特别是张振的前军团,先内部总结。就先定五天时间吧,五天之后全军总结。让张振的前军团,到本师的各个团,讲述自己的战争经验。有什么教训,也一并总结。”

    张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王宵猎道:“还是那句话,一切从事实出发。事情本来是个什么样子,就讲什么样子。不要胡编乱造,不要添油加醋,还事情本来面目。你一定交待下去,在这个过程中,凡是有编造事实的,一定会严惩。不要说功臣的功劳大,培养一个优秀将领不容易这种鬼话。我们的军队,是实事求是的军队,是不允许撒谎的军队。任何人违背这一条,都要承担代价。这个代价,大部分人都承担不起!”

    见王宵猎说得郑重,张驰急忙称是。

    沉默了一会,王宵猎道:“我最担心的,是在这两件事的过程中,有的人不讲实话。这是难免的,长官不要想如果有人不讲真话怎么办,我是不是会受到牵连。如果说的谎话没有辨别出来,那是会受牵连的。如果辨别出来,长官不受牵连,这是正常的事情。另外,也不要觉得不讲实话的是坏人,有的人就是会这样。把重要性讲到了,让每个人都明白,也就是了。虽然有的不讲实话的人并不坏,天生如此,但一定要重惩。这叫做纪律!不讲纪律的人,本就不适合待在军队中。及时离开军队,对他们也是一件好事!”

    第842章 郑建充

    从王宵猎住处出来,张驰面色沉重,心事重重。其他的人看到,心里都有一丝不妙的感觉。

    紧接着张驰进去的是郑建充。

    郑建充进了房子,见王宵猎坐在椅子上,面容沉稳,静静地看着自己。急忙前行礼:“罪臣郑建充,参见宣抚!”

    王宵猎点了点头道:“经略坐下说话。”

    说完,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郑建充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对面的王宵猎。道:“宣抚面前,哪有罪臣坐的地方?”

    王宵猎道:“在我这里,一向都是坐着说话的,经略不必客气。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郑建充见王宵猎说的坚定,只好坐了下来。

    王宵猎提起茶壶,给郑建充倒了茶水。道:“经略请用茶。”

    郑建充小心端起茶,对王宵猎道:“谢过宣抚。”

    喝了茶,放下茶杯。王宵猎才道:“张驰大军至永平寨,住了几天,经略才投降。说实话,投降的时间晚了些。如果更早,张驰不需要去永平寨了,也不需要在延川县搜集粮草。不过终究是降了,使百姓不受战争荼毒。”

    郑建充忙道:“是罪臣心存侥幸,才拖延了时间。”

    王宵猎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强求。入宋之后,经略想做些什么?是到行去,还是留在北方?”

    郑建充一愣:“还可以到行在去?宣抚不留吗?”

    王宵猎笑道:“当然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如果要去行在,我打点行礼,派人护送,一定把经略送到行在。朝廷有什么封赏,那就看朝廷的意思了。”

    郑建充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按理说,我既然归宋,应该是要去面圣的。”

    王宵猎道:“皇上见不见你,当然要皇上说了算。当然皇上说要罚,只怕也没人拦得住。”

    郑建充低头思索了一会,问道:“宣抚是什么意思?要不要我去行在?”

    王宵猎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定。要去行在,年后就启程,越快越好。要不去,也要好好打算。”

    郑建充心里明白,去行在恐怕不是好事情。现在自己已经没有兵马,没有地盘,到行在有什么意思呢?好了给些赏赐,随便封个官。若是不好,一旦有什么惩罚,可就麻烦了。但是留在陕西,不知道王宵猎什么意思。

    想了一会,郑建充道:“若我不去行在,宣抚准备怎么处置我?”

    王宵猎端起茶杯,摇了摇头。道:“经略不能先问我意思,再两相权衡。我是臣子,能够说什么?如果经略有意去行在,就不要问我会怎么处置,收拾行礼动身就是。”

    郑建充左思右臣,才断然道:“依在下意思,就不要赴行去了。现在战乱年月,兵荒马乱,何必远行呢?我相信留在这里,宣抚也不会亏待我。”

    王宵猎点了点头。道:“见你之前,有人劝我对你重赏,以诱赵彬、慕容洧等人来降。何必呢?他们降不降是他们的事情,不需要我cao心。现在的陕西没有金军,我大军到处,不降就荡平地方即可。也就是说,降与不降,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你在我这里,也就没有重赏。”

    郑建充有些失望,脸上就可以看出来。

    王宵猎道:“前面我说过,你降的时间晚了些。身为宋臣,金兵来了不抵抗,举城投降,已经不该。现在归宋之后再行重赏,我怎么交待?怎么跟手下将士解释这些?”

    郑建充听见说起从前,面色就紧张起来。

    王宵猎摆了摆手:“从前的事,我们尽量少提,但也不能不提。话要说开,不要憋在心里,什么时候觉得时机到了跟你算总账。靖康年间你们降了金,确实有很多不得已。但是没有抵抗,举城而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你举城归宋,也算功过相抵了。既然你决定留在北方,那就这样吧。最初的三个月,你先参加学习班,学习一下我们这里做官的规矩,知道怎么做官。三个月后,从知州开始干起。如何?”

    郑建充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在金朝的时候,自己是一路的最高军政长官,不是经略使就总管。就是在宋朝,自己也是一路钤辖。到了王宵猎这里,却只能从知州开始干起。

    在那一瞬间,郑建充就想到行在去。赵构再怎么刻薄也得给个知州干,还能更低了?不过总是觉得,杭州实在太遥远了,不只是路程距离远,心里的距离更远。王宵猎把话说开,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好呢?

    见郑建充不说话,王宵猎道:“在我这里做官,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我总是觉得,按照知州知县的职责,我们实际上没人能够做好。所谓的好,人们也只是跟其他人比,而不是与真正的职责比。换一句话,按照职责,我们这些人都不合格。怎么办呢?所谓官员,当这些官,只能是扮演,扮演这些官的角色。有的人演的好,有的演的不好,只是你在舞台上的角色,而不是官场上的表现。总有一些人,在扮演这些角的时候,超越了常人,真的与他扮演的角色成为一个整体。这样的人,可以称为神,不是普通人了。”

    郑建充不知道王宵猎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却连声称是。

    王宵猎道:“即使是神,其实也有很多地方,不能胜任官员的角色。只是他们的心到了,意到了,人们也就忽略了这些,而成为神了。我并不要求官员都做到心神合一,全心全意地做官员这个角色。他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品尝生活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只要求,他们能够在舞台上,扮演好这个角色。在他们穿上官服的时候,言行举止能够符合官员的要求。”

    说到这里,王宵猎喝了一口气。放下茶杯,看着郑建充道:“我听说,你对奴仆特别苛刻。稍不如意,就会棍棒加身。还养了十几条猛犬,很多时候会放猛犬把打过的人吃得血rou净尽。”

    这个时候,郑建充心中的火气上来。仰头道:“不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宣抚待要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