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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99节

    听了这话,王宵猎转了许多心思。按前世经验,这样的天才学生,可以跳级,可以提前毕业,许多办法。转念一想,在这个时代却行不通。

    现在办的是普及教育,根本目的是让尽量多的人识字。识字之后如何?不能如何。既没有统一的毕业考试,也没有上一级的学校。为了防止孩子不上学,还规定必须三年。像姜二郎这种天才学生,根本就不在考虑之内。若不是遇到王宵猎,这孩子只能这样在学堂混三年,之后自寻出路。

    想了许久,王宵猎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想普及教育,但现实条件实在有限,只能从最基本的做起。出现了这种妖孽人物,是根本顾及不到的。

    沉吟良久,王宵猎才道:“十四五岁,正是人生中最善于学习的时候,如何耽误了孩子?不过只识一两千字,又做不了大事,此事确实为难。现在官府的钱不多,百姓的钱也不多,又只能够如此。”

    说完,王宵猎看着姜二郎。道:“若是遇不到我,你只能如此。两年之后回家,认识字或者自己去做生意,或者到城里寻份差事,就此过一生。其实又何止是你,世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不是世间缺少英雄人物,不是世间缺少才子雅士,而是社会不能把这些人选出来。碌碌之人端坐高位,洋洋自得。有本事的人老于山林,世间不知。这是国家的问题。能不能把人培养成才,把人选拔出来,让他们到合适的位置上。做到了这一点,何愁世间没有人?所谓时也命也,可能这就是命吧。”

    人的教育、培养、选拔、升迁,是个大问题。不要说这个时代,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问题也还没有处理好。中国已经是对这个问题格外重视了,尤是如此,其他国家可想而知。

    姜二郎两只手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几人。王宵猎的话他大约听明白,又不是很懂。他本是一个很普通的乡间少年,王宵猎不设学堂,他都不知道自己读书识字有特长。不碰到王宵猎,今生可能就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乡下农人,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王宵猎道:“这样吧,我们到你家里看一看。既是碰到了,当为你谋一条出路。”

    说完,由姜二郎带路,王宵猎一行向他家里行去。严二郎去堂吩咐一声,也紧紧跟上前。

    走不多远,就见河边一处篱笆院落。院落建起来没多久,竹子还依然带着绿色。院子前面栽了两棵枣树,刚刚长出新叶。前面的河里有鸭子在嬉戏,一只不大的黄狗趴在门前。

    见到几个人过来,那黄狗一下站起来。看一眼,跑到姜二郎的脚边,来来回回摇尾巴。

    姜二郎开了门,请几人进了院子。向屋里面喊了一声,一个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这妇人三四十岁的样子,模样普通,收拾得整整齐齐。见到姜二郎带了一群人进家里,不由吃了一惊。急忙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

    严二郎上前,道:“大嫂莫慌。这是住在村里的王官人,因见二郎天天被赶出学堂,觉得不是个事情。特意来你们家里,要给二郎谋一个前程。”

    听了这话,王宵猎急忙摆手:“哪里敢说谋前程!我只是看二郎在村里学堂学得又快又好,反而都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想着给他谋一条出路。这条出路是不是前种,还要看他自己。”

    那妇人听了大喜。急忙拿了一些竹凳,在石榴树下摆下,请众人坐。

    王宵猎看竹凳,样子结实,只是结构粗糙,不像做这行的手艺人做的。想来是这家的主人,闲暇时采了竹子,自己做了待客。

    众人坐下,妇人又道:“官人们安坐,我去煮茶。二郎阿爹在田里耕田,让他叫回来。”

    王宵猎道:“不必煮茶了。去请你丈夫回来,我们说话。”

    妇人安排姜二郎出去,口中道:“村茶虽然味淡,终究是待客之道。官人好歹喝一口。”

    王宵猎不好再说,只好由着妇人去了。

    妇人离开,王宵猎看这院子。北边是三间草房,东边两间厢房,是做饭的地方。西南角建了几间草棚,想来是养牛羊。不过牛羊不在棚里,想来是放出去了。

    院子很大。南边靠门的地方种了三棵石榴树,刚长出了叶子。东边有几株桃花杏花,开得正艳。离着牛羊棚不远,有一处鸡舍,里面有十几只鸡。

    看了一圈,王宵猎对陈与义道:“看这里村民,日子倒还过得去。有牛羊,再养几只鸡,一年中总能吃几回rou。只要官府收粮不多,他们尚算温饱。如果再能有些赚钱的办法,就更好了。”

    陈与义道:“防御定了一亩三斗粮,不许有任何折扣,百姓皆深受其惠。附近闲田又足,只要开上三十亩田地,足够养活一家人。”

    除了有闲田,还有重要一点,就是官府的支持。从贷粮种,到贷牛,到贷农具,各种帮助农民的措施。多管齐下,才有农民的好日子过。

    这一年多来,王宵猎基本是有钱就花出去,至今没有存钱。现在看来,这钱花得值。

    几个人说着闲话。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中年农民肩上扛着犁,卷着裤腿,跟在牵牛的姜二郎身后急急赶回家来。一进了家门,忙向王宵猎等人行礼。

    王宵猎道:“哥哥先去收拾,我们一会说些闲话。”

    那农人道声得罪,放下犁,急急去洗身上。把身上洗了,又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才又走出来。

    到了跟前,行过了礼。王宵猎道:“哥哥坐下说话。”

    农人道:“官人们在这里,哪里有小的坐的道理?我站着就是。”

    王宵猎道:“这是你的家里,哪有主人不坐的事情?且坐,坐下才好说话。”

    农人坐下,王宵猎听他口音不似中原人氏,便问起了他的家世。

    农人道:“小的姜约,本是密州信阳镇人氏。前几年有一个青州的亲戚,要贩枣子到开封府,我便随他来到了中原。哪里知道到了开封府,正碰到金人围城。我那亲戚死于乱军之中,我带着幼子一路迁徒流离。后来遇到浑家,一起南迁到这里,才安顿下来。”

    金军攻陷开封府,不知道造成了多少家庭分崩离析。这个姜约,听他话的意思,应该是带着儿子跟亲戚贩枣子,就此流落中原。青州枣是此时名品,每年都商人贩往京城。

    说起此事,姜约便有些唏嘘。在密州的家里,他还有家庭,不知现在如何。这几年,金军与宋军在密州、潍州一带来回拉锯,不知有多少战事。信阳镇虽然偏远,也难免被战火波及。

    第225章 春天来了

    说了一会闲话,王宵猎指着姜二郎道:“这几天住在村里,每日都见令郎被赶出学堂。本以为他不好好学习,让人觉得可惜。后来问了先生,才知道是令郎学得太快,现在有些尴尬。”

    说起此事,姜约有些无奈:“官人说的是。此事我们也没有办法。若以前在信阳镇时,还可以给他请他先生,教些诗书。现在诸事艰难,周围也没有读书人,再者我们也请不起,就只能这样耗着了。”

    王宵猎道:“以前在家乡时,令郎有没有读过书?”

    姜约道:“我们是平常的种田人家,二郎自小到大都没有读过。再者二郎自小听话,农田里什么事情学起来都快,五六岁便随我下田。倒是有一段时间,村里一户大户人家请了个私塾,二郎时常到他家门口,站在那里听讲。也坚持了两三个月。不过后来也没再提起。”

    王宵猎看了看一边的姜二郎,心里也觉得奇怪。若自己不办学堂,这个少年善不善于学习,有多善于学习,不会被人知道。可能他的人生就跟其他人一样,长大了跟着父母种田,娶个浑家,平平淡淡过一生。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姜二郎一样。

    王宵猎现在定的学制有非常多不合理的地方。孩童必须学三年识字,时间少了不行。这段时间的学习既没有毕业考试,也没有升学机制,仅仅是让百姓认些字而已。像姜二郎这样,学得格外好的,也没有出路。要改变这种局面,是需要钱的,王宵猎没有钱。

    想了又想,王宵猎道:“这个孩子既然能学得这么快,必有跟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这样吧,我写书一封,让他到邓州去谋一个前程。现在邓州有两个学校。一个是军校,培养军官。现在的军官跟以前不同了,需要进校学习,学好了才能分到军中去。还有一个是学知识的学校,还没有想好名字。在里面要学书算等各种知识,学得好了,官方的工场等地方都有工做。要学什么,还看你们。”

    姜约揉了揉头,看看姜二郎。道:“官人,学手艺又有什么用处?既然是有军校,自然要让孩子进军校去学。学得好了,也能得个前程。”

    王宵猎道:“现在这孩子只识一千五百个字,诗书、兵略一概不知。要想得前程,可不容易。此事我不过多干涉,你们家里想一想。明日一早,你带着二郎到我住处,我自会安排。”

    姜约急忙答应,拉着姜二郎向王宵猎道谢。

    说起来,在学童中姜二郎的年纪不小。因为学堂初开,十四五岁了,才开始启蒙。姜二郎虽然启蒙得快,但学其他东西快不快,那可说不准。由于制度缺陷,限制了姜二郎的发展,王宵猎才帮忙。

    看看天色不早,王宵猎告辞。

    姜约忙道:“官人为二郎的事情到寒舍,如何这就走?浑家正在料理酒菜,一会再杀一只鸡,官人莫要嫌弃。我们乡下人家,没什么好招待。”

    王宵猎道:“实不相瞒,我每日里许多事情做,没有空闲。若是有心,以后再说。”

    无论如何留不住王宵猎,姜约只好送出好远,千恩万谢。

    走到路上,王宵猎对陈与义道:“世人常叹没有人才。其实上天何尝少了人才?只是有的人生来就在富贵之家,有的贫病交加,有的则是平常人家。富贵人家的还好,贫贱人家纵然是人才,又哪里有学习的机会?有了学习的机会,又没有出头的机会。而大部分的平常人家,所图不过是一日两餐而已。若没有特别的机遇,纵然有十分的本事,也没有发挥出来的机会。”

    陈与义道:“防御要求广设学堂,原来有此深意。”

    王宵猎笑道:“圣人言有教无类。我确实有让世人都受教育的想法,但学堂不是。此时的学堂三年之后,既没有考学生学不学得好,又没有更好的地方去,就是让他们识字而已。以后官府有了钱,可以让学生除识字外兼学书算,上面再设学校,一直把人才遴选出来。这些人才不只是官府要用,民间许多地方也要用。人人都受教育,只要努力人人都有前程,那时才算做得好。”

    中国算是重视教育的国家,但与后世的普遍教育相比,古代差得太远。直到宋朝,才实现了州有州学,县有县学。在以前,许多州连学院都没有。后世的教育是从西方学来,许多地方其实与中国的现实并不匹配。不过既然是学来的,当然就带着别人的烙印。

    经常有人问,如果工业革命最早在中国发生,历史还会像英国先发生工业革命一样吗?对这个问题答案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其实如果中国最早发生工业革命,历史必然跟真实的历史不一样。

    每个文明,必然会有自己的烙印。这个烙印无处不在,渗透到方方面面。一个文明学习另一个文明的知识,如果不经过长时间的改造,磨不掉别人的烙印。工业革命,以及由工业革命开启的近现代社会也是如此。方方面面,都带着欧洲文明的烙印。中国学习都还没有完成,何谈消除别人的烙印。

    如果工业革命在中国发生,并由此产生近现代社会,必然跟现实不同。不是某一个地方不同,而是方方面面,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会相同。一样有汽车,有火车,有轮船,有飞机,有电话电视,近现代社会的诸般种种。但在使用上,从方式到内涵,都会发生重大的改变。

    教育也是这样。如果近现代教育是从中国开始的,一样会有为工业培养人才的义务教育,但学习形式、升级方式,人才的选拔和使用,都会带有鲜明的中国色彩。

    中国色彩是什么?历史上工业革命不从中国发生,许多问题也就没有了答案。哪怕是王宵猎在这个时代,自己率先普及教育,依然受后世影响,也不是纯正的中国色彩。

    回到处住,陈与义离去。王宵猎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春天来到世间,一切都有一个新的开始。打赢了陕州一战,王宵猎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提高了在别人心目中自己的地位,还给了自己信心。

    现在王宵猎占的地盘,其实已经非常大了。不只是如此,周围还有大片空闲土地,没有官员,等着自己去占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占地盘,而是把已经占住的地盘稳定住。只要稳定住,就是胜利。

    划分无人区、游击区,目的就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盘。接下来的这几年,会有大量的各种人物占据地方。只要有人,就能够占据大片土地。这不是难事,难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守住地方。

    看着窗外的春色,王宵猎站起身来,慢慢来回踱步。

    如果自己估计的不错,历史上的伪齐也该立国了。伪齐立国,必然南下争夺土地,自己便是伪齐的目标。这是一个好对手。不像金兵那难对付,又不会太弱,正好锻炼队伍。宋朝在来自金朝的压力小了之后,也会开始对付南方的乱军。接下来的三四年,会是一个大时代。

    坐回桌边,王宵猎写了一封信,让汪若海速来比阳。自己要迅速占领蔡州,不接下来的大时代做准备。形成广泛的游击区,加上一座坚固的城池,自己就占据了东边的大片平原。

    沿着汝河,以汝州、襄城、郾城、蔡州形成一道防线。防线以内,就是王宵猎的核心区。防线外则是游击区。以精干将领,在汝河以外的地区活动,让敌军无法长驻。

    救了陕州,建立起游击区,王宵猎就占据了主动。可以开始自己的建设了。

    第226章 游击区

    姜约带着儿子,随在士卒身后。穿过一层修竹,见前面一块空地。空地上桃花、李花开得正艳。花旁一个竹亭,王宵猎坐在里面,手里拿了一卷书读。

    见到姜约父子到来,王宵猎放下书,站起身来迎上去。

    姜约急忙带着儿子行礼。道:“小的叨扰官人清修,甚是惶恐。”

    王宵猎笑道:“什么清修!不过闲时看书罢了。这里原来是一家富户的别业,主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便暂时住在这里。——你们且坐。”

    说完,在一株桃花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姜约急忙行礼:“官人面前,小的坐岂不是折了寿命?小的站着说话就好。”

    王宵猎不再劝他们。道:“你们可想好了,二郎将来要学什么?”

    姜约道:“昨天我们家里商量一夜,想来想去,还是让二郎去什么军校,当兵吧。现在正是国破家亡,山河动荡的时候,当兵不只是搏一份前程,还可以为国家效力。”

    王宵猎点了点头,看一边的姜二郎。他依然很拘束。手紧紧拽着裤脚,低头看着地面。脚轻轻地在地面上搓碾,不知不觉碾出一个小窝。

    这是个纯朴的农家少年,心里没有太多的心思。或许他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在广阔的世界中尽情地翱翔,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多姿多彩的故事。不过很显然,当机会来临,他更多地是紧张,而不是兴奋。对未来既有向往,又有一丝担心。

    王宵猎道:“既是如此,我便写一封书,让二郎到军校里去。对了,他现在多少年纪?”

    姜约道:“回官人,小儿差十几日就一十五岁了。”

    王宵猎道:“年纪小了些,尚不成丁。没关系,我让军校里的人专门关照一下。等他学好,也就到成丁的所纪了。军中的生活衣食无忧,不过规矩多,管得严,要守纪律,不可以任性妄为。”

    姜约忙道:“官人安心。二郎自小随着我在家种田,一向都听我的话。只是前几年贩枣子,才离了家乡。这些年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却从不报怨。”

    王宵猎道:“如此最好。对了,二郎有没有起名字?”

    姜约道:“乡下人家,叫姜二郎就人人都知道是我的二儿子,尽然够了。”

    王宵猎道:“既然是由我送他到这中,那便替他起个名字吧。”

    说完,想了一会,不由笑道:“我也不是个读书人。想阿爹在的时候,常常督促我读书,奈何读不进去,时常挨阿爹骂。这样吧,便起个浅显的名字,你们莫要笑我。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二郎学识字学得快,可谓是敏,便就叫姜敏吧。顺便把字取了,字好学。他这一生能敏而不好学,未来将不可限量。意思虽然粗浅,道理却是不错。”

    姜约喜不自胜,忙带着儿子道谢。

    王宵猎道:“我这里修书一封,让二郎带在身上。明日这里有军队去邓州,二郎一起随着去。今天你们回家收拾一番,也不要苛待了孩子。”

    姜约忙道:“官人大德,小的做牛做马难报!”

    王宵猎摆了摆手,看姜二郎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急忙低了下去。不由微笑。此一去,这个孩子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出息。说实话,认识一两千个字不稀奇,自己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但在这样一所村学里,三个月时间把读本倒背如流,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天资有,只是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说了几句闲话,王宵猎让姜约带儿子离去,明天随回邓州的军队到军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