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之国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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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宵猎道:“既然在我治下,就当听我命令。如若不然,我如何治理地方?王俊兵虽然多,不必过虑。等我军队整编完成,再去料理他。” 牛皋称是。只是心里嘀咕,王宵猎这话说得太大了些。 王宵猎不是说大话。这些日子,已经打探出了王俊的虚实。什么数万大军,不过是纠结了数千逃难的百姓,还有二百余宋军逃兵而已。真正有战斗力的,不知有没有一千人。王俊这个人,在历史上也没有什么名气,早早处理了好。 经过这些日子,王宵猎发现了一个规律。凡是那些喜欢虚报人数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而历史留名的人物,大多不喜欢虚报。这条规律虽然不是很准,可用来参考。 太阳西斜,在宝丰县衙后院里,王宵猎摆下酒筵,为牛皋接风洗尘。 酒菜上来,王宵猎道:“此时诸事艰难,你莫嫌简陋。今日宰了一只羊,一头猪,备些村酒。等回到汝州,诸事齐备了,那时再请你。” 牛皋忙道:“知州用心。末将未立寸功,如何敢当!” 吩咐士卒倒了酒,王宵猎道:“当金人南来,别人都逃走了,你聚乡民自保,岂是容易?此时国事艰难,正需我们这些关心国事的人同心协力,一起保境安民!” 说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牛皋饮了酒。把碗放下,对王宵猎道:“末将一件坏处,此生最爱酒。稍后饮得多了,若有违礼的地方,望知州不要怪罪。” 王宵猎点头:“饮酒的时候,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只管尽兴,不必想太多。” 此时官场上饮酒,与后世不同。不管是君臣,还是上下级,喝得兴起都不讲规矩。真宗仁宗时在后苑宴请群臣,往往什么样的都有,没有君臣礼仪。寇准喜饮,每次与下级喝酒,都用大幔围起来,里面点起蜡烛,让人不知白天黑夜。什么时候把全部人喝倒了,什么时候撤幔。 王宵猎喝酒,不过酒量不大,喝得也有节制。不过他不限制手下人喝酒,随他们去。不过军中有任务的时候,严禁喝酒。虽然条件所限,执行得不是多么严格,终是有规矩。与此时大多数军队相比,王宵猎所部算是禁酒比较严了。 牛皋嗜酒,董先爱财货,这两位兴起于洛阳周围,留名后世的武将各有短处。人谁没有短处呢?十全十美的人,世上有多少?关键是要限制其短处,发挥其长处,才能做成大事。 王宵猎并不要求属下没有缺点,但要求属下不能由于缺点耽误正事。领了任务,就必须全心全力地完成,不可懈怠。一旦发现对于任务不上心,必被记一笔。 饮了一会酒,吃了一会rou,士卒上了一盘鱼来。 王宵猎对牛皋道:“这是附近河里捕上来的大鲤鱼,我让他们红烧了,你尝一尝。” 说完,拿了公筷,给牛皋面前碗里夹了一大块。 牛皋此时已经有了酒意,把那鱼吃了。赞道:“这鱼酸酸甜甜,外酥里嫩,着实好吃。说实话,这种味道,我以前可没有吃过。知州军中,没想到有做菜的好手。” 王宵猎道:“这鱼名为红烧鲤鱼。是先炸过了,再浇上调好汁,才有这个味道。说实话,天下只有我这里能做出来,其他地方可是不行。” 牛皋连连称赞,不住地夹了鱼来吃。 红烧鲤鱼是后世鲁菜中的名菜,鱼先炸过,再浇糖醋汁。这个时代,并没有白糖,其实调不出来真正的糖醋汁。不过这种新风味,纵然不完美,依然受到此时人们的喜爱。 世界上的事,很多就跟做菜一样。早期简陋,时间长了,自然会越做越精美。最重要的,是总体上的方法不能错了。在这个世界,王宵猎最重要的就是搭一个大的框架出来,慢慢地完善。 第70章 自己教自己 站在城头上,看着周围山林绿色中开始染上黄色,五颜六色分外斑斓。王宵猎伸了伸胳膊,胸中升起一股豪气。自到汝州,最让王宵猎觉得难办的,就是如何处置牛皋。现在他投到军中,再没有了这一点羁绊,一切都变得开朗起来。 宝丰四周多山,层峦叠嶂,连绵不绝。山都不高,而且多土山,森林遍布。只有西边官窑附近由于伐木烧窑,林木稀疏一些。 这一带煤炭资源非常丰富,有中原煤海之名。只是此时煤炭还没有完全开发,燃料多用木炭,森林砍伐严重。多了一千年见识,王宵猎打算把这里的煤炭开发起来。 杨审上了城头,到王宵猎面前行礼。道:“小舍人,附近的村正都到了城里。前些日子,你说要在宝丰建个学校,不知教些什么。” 王宵猎道:“不管要教什么,谁去教他们?我们现在缺教师,各行各业都缺,教的方法只能改一改了。有人组织,鼓励学生自学,充分讨论。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利用众人的智慧,讨论出怎么建新村子的方法。不只是这一处学校,以后其他学校,也多是这样。” 杨审听了不由为难:“这——这,这该怎么做?属下可想不出来。” 王宵猎回过头,看着杨审,笑了笑:“不是想不出来,是没有向那个方向想罢了。我们做事,最重要的是做实事,而不是虚言。只要一心想着解决实事,便就没那么难了。” 见杨审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王宵猎道:“好了,时间不早,我们下去看看。” 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这话虽然简单,要做到可就难了。而且在现实社会中,这样做的人往往会受到排挤,没有什么好处。王宵猎是上位者,可以如此要求,也能坚持做下去。换一个身份,想坚持这样就会非常之难。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无奈。人活在世界上,受到各种各样的束缚,哪怕简单的道理,往往也很难坚持到底。踏实做事,话简单,要想长期坚持不懈地做下去,是非常不容易的。 便如此时赵构,王宵猎前世,名声自然是臭不可闻。但在这时,包括后面一百多年的南宋,却有中兴之功,是宋朝难得明君。甚至在明清两朝,名声也并不太差。只要官府坚持如此宣传,把一切不利于自己的消息置之不顾,别人有什么办法? 赵构的名声,坚持了数百年才被翻转。 下了城楼,到了县衙,王宵猎回去换了公服。带着牛皋自己手下的几个重要将领,到了旁边的一处大厅里。周围村里的村正,已经聚在这里。见到王宵猎进来,一起行礼。 王宵猎到前面坐下,看着众人。道:“前几天我说过,要在宝丰建一处学校,讲一讲如何建立新的乡村。只是呢,建学校容易,找教你们的人可就难了。只能这样,依靠大家,自己想出办法来。” 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宵猎是什么意思。 王宵猎又道:“我只提几个要求。怎么做到,就要你们想出办法来。学校十天一期,村正和副村正轮流来这里。十个人为一组,每日里针对几个要求,分组议论。有人把这些议论的内容记录下来,以后慢是整理。这么多人,总能想出办法来。” 前面的崔植听了,不由皱起眉头道:“知州,我们都是不读诗书,不晓事理的人,能议论出什么东西来?还是知州明白晓谕,我们照着做就是了。” 王宵猎轻轻摇了摇头:“我又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村子,百姓们需要什么样的村子。这村子需要让百姓安居乐业,需要缴纳官府不可缺少的钱粮,需要能抗住贼人进攻。怎么能够做到?只能你们想办法。这些事情,诗书不能说没用,却没有大用。” 下面的一众村正,不由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什么。本来王宵猎说建学校,他们就以为是进学校学几天,把规矩都学得明白了,回去做事就好。原来要自己讨论,讨论什么? 王安石变法,其中一条,就是把科举制度改成了学校制度。由学校的上舍生下舍生,来代替科举取士。所以这个年代的人,对学校并不陌生。不过此时学校,可是有大儒做老师,不是这个样子的。 见众人一脸茫然的样子,王宵猎也不管。道:“我要求的村子,是这个样子的。村子里的土地及一切森林、湖泊诸般种种,都归官有,村民只是耕种而已,不许买卖!村子里的产出,一是缴纳赋税,官府要有钱粮。二是让村民衣食丰足,吃饱穿暖。三是要有乡兵,防备盗贼。现在的村子,所有土地都是荒地或者官府买来的,你们切记这一点。” 众人拱手称是。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在一切初起,官府手中钱粮紧张的时候,王宵猎这样做当然是有原因的。很多人隐隐猜到,王宵猎这样做的目的。 宋初的时候,宋军占据四川,由于军队滥杀滥抢,激起百姓反抗。王小波李顺召集民众,明确提出了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虽然起义很快被镇压,这个口号却从此深入人心。在不久之后钟相起事,依然用这个号争取民心。只是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 王宵猎又道:“村子里依壮丁数是,每丁二十亩公田。所有的公田,要求壮丁一起耕耘,一起收获的。收之后,一部分缴赋税,一部分留在村里,一部分则分给村民。这样种公田,作物就要求简单,不能什么都种。这些作物要求利于一起劳作,现在看来,无非是稻、麦、粟、黍、菽豆之类。除此之外每户还有十亩私田,种植什么,由你们自己说了算。说起来,这私田应该是要缴纳布帛的。不过现在未定,怎么缴纳,还要商量。私田种什么,怎么处理,由村民自己说了算。除此之外,村里未开垦的田地,可以做牧场,养牛羊。也可以做池塘,养鱼虾。但绝不可以开垦!” 众人一起称是。只是为什么这样,都不明白。 王宵猎道:“日子太平,人口是会增长的。初建村的时候,这么多土地必然是够的。日了久了,生儿育女,人口增加,土地必然不够。这些闲地,是为村民的子孙们准备的。时间太久,村里闲地也不够怎么办?这就要官府想办法,你们可以不必讨论。” 土地有限,人口不断增加,必然会面临人多地少的矛盾。人类社会的发展,一定会发展到某一个阶段,要求人口不再增长。现在王宵猎不需要考虑,只是指出来就好了。 王宵猎道:“对于官府来说,村子要做到这几点。到底要怎么做到,就要你们这些村正想办法。靠一个人行只怕是不行的,所以让你们聚起来,一起想。这样吧,从现在到春耕,还有半年。你们十天一期轮换,用半年的时间把规矩建起来。” 说完,王宵猎看着众人。见他们都神情愕然,一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的样子,心中微叹口气。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有谁知道呢?所谓的现成经验,实际都有诸多缺点。要想符合时代,符合这里的地理,本就是要改变才对。 要怎样管理国家?大学者们,思想家们,政治家们,历朝先贤们,他们只能提供一个原则。具体的规矩,还是要依靠百姓。人民,只有人民,才是社会的主人。只有人民一起,才能解决社会面临的一切困难。谁发动了人民,谁依靠了人民,谁解放了人民,谁赢得了人民的支持,谁就有了胜利的基础。 第71章 世间哪有强买强卖 从城外新建的村子回来,太阳已经划过中天。只是虽然已经进入秋天,却依然炎热。 进了城门,走在回县衙的大街上。两边百姓来来往往,热闹非常。见到王宵猎一行到来,纷纷让出中间的道路。还有的人在街边行礼,可能受了什么恩惠。 王宵猎的心情不错。新建乡的事情虽然杂乱,终究是开始了。事情只要开始,只要进行下去,就是好的。时间长了,必然会有个好结果。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突然从路边人群里窜出一个人影。到了王宵猎面前,扑通跪在地上。 王宵猎吓了一跳。来这个世界几个月,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定睛看面前跪着的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青衫,面色白净,神情甚是坚毅。 一边的张均见王宵猎不说话,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如何拦住知州的去路?” 那年轻人道:“小民宝丰城东方家村人氏。本姓方,名方孟晨,家中粗有些田产。去年金军攻破了宝丰县,我们一家人逃难,逃到了南边山里。今年听闻金军退去,便就回到乡里。” 张均一挥手:“哪个有闲心听你这些废话!速速退了去!退得迟了,打你一百军棍!” 王宵猎道:“不必吓唬百姓。——你拦我道路,是要告状吗?” 方孟晨急忙道:“不错!小民正是要告状!” 王宵猎道:“看你样子,想来以前是读过诗书的。要告状,可写张状子,寄到衙门来。” 方孟晨道:“知州如此说,就是要推脱了。我早写好了状子,只是衙门不收。在宝丰县城里,我已经住了三日。日日在衙门前,不得其门而入!” 王宵猎见周围的百姓围了上来,对张均道:“收了他的状子,人带回衙门。” 张均应诺。下了马,如狼似虎到了方孟晨的面前,接了他的状子。而后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提起来。到王宵猎面前,把手中状子递了上去。 王宵猎粗看了一眼,收了起来。命带着方孟晨,一起回衙门。 周边百姓看见,不由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见张均不再上马,只是提着方孟晨跟在身边,都有些害怕。这些日子刚刚建立起来的对王宵猎的好印象,一下子没了。 王宵猎转过头,对张均道:“把这人交给士卒押了,怎么能如此!” 张均唱诺,把方孟晨交给士卒。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 回到了衙门,王宵猎命人把方孟晨带上堂,自己回到后衙换了公服。 若是正常的年景,这种案件不是由知州审理的。有司理参军,专门审理案子。如果小州,设的官员不多,司理参军也会由其他官员兼任。司理参军审过了,再由司法参军检法条,判官判了,结果才由知州和通判通签。现在不同,王宵猎是知州,下面的僚属一概没有,只能自己来。 在中间坐下,张均带了几位亲兵两边站了,算是衙役。 看着下面的方孟晨,王宵猎道:“适才看你的状子,说是家中田产被强占。到底怎么回事?可以详细说来。你放心,虽然现在诸事简陋,为百姓主持公道,本官还可以做到。” 方孟晨道:“小的一家,在本村本有田产五百余亩。皆是先祖省吃俭用,逐年从周围买来的,地契俱在。前些日子我们一家从山中回到村里,却发觉有三百余亩地被人强买了。知州官人,这世上怎么可以有强买强卖的事情!还请官人主持公道!” 王宵猎道:“是什么人买了?为什么买了?有没有给钱?” 方孟晨道:“我听人说,是要在我们村旁边建什么新的村子,我家的地正在新村子里面。他们买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主人,便随便写个契约,算是买了。我找上去,本地官员只把契约给我,说地钱要分几年给付。那地是我先祖辛苦买来,这如何使得!” 王宵猎听了,又把方孟晨的状子拿了出来,仔细看过一遍。把状子放下,王宵猎道:“新建村子是我的主意,各地均不得推托。你这状子写得不清不楚,怪不得无人肯收。” 方孟晨道:“知州官人什么意思?原来是官人要买我家地吗?” 王宵猎道:“不是我买,是官府要买。你说的不错,当时定下来,找不到主人的田地,就先写下契约,依市价定下价钱。十年之内,主人回来,这契约就依然有效。如果十年不回,那就作罢了。因为遭了兵祸,田地市价不高,这没有办法。你三百余亩地,估计不足二百贯。只是现在诸事艰难,虽然这不是大钱,官府也难拿出来。只好分成数年,一点一点还。” 方孟晨听了,左右看看。伸着手,对王宵猎道:“知州官人,这世上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那些田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代一代传给子孙,怎么在我手上断了!” 王宵猎道:“你家里现在是由你做主么?” 方孟晨道:“家父仍在,当然是由我父亲做主。只是此次逃难回来,家父身体不适。” 王宵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们家五百余亩地,算起来是乡下上户。没了那三百余亩地,也不会饿了肚子。致于卖地该得的钱,说是分几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 听到这里,方孟晨的脖子一梗:“可是知州官人,这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绝不肯卖!” 王宵猎听了,轻摇摇头:“你肯不肯卖,都是一样的。此是官府决定,百姓是必须要卖的。心里实在不肯,那就只好委屈你了。金军年年南来,百姓离散,生灵涂炭,我们自该想办法。建新村,百姓集中居住,便是我想出来应对的办法。哪家吃了亏,哪家赚了便宜,只好各安天命。” 方孟晨冷笑:“我是守法良民,为何就要吃这个亏?天下间,哪里有这种道理!天下间,哪里有知州这样的父母!不为民做主,知州如何对得起百姓!” 王宵猎道:“我来汝州之前,到处是强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十几天的时间,除了一两处强人之外,汝州境内可说安居乐业。我当然对得起百姓。至于为民做主,先让百姓吃饱穿暖了,性命无忧,再说其他的。时事如此,国破家亡之时,当然有人要吃些亏——” “为何是我家吃亏!”方孟晨双目如喷出火来,死死盯着王宵猎。 王宵猎道:“为何你家吃亏?哈,整个汝州境内,有几家是没有号亏的!我看你是个读书人,应该是知道事理的。这个时候,第一位的是保家卫国,个人受点损失,是没有办法的事。更不要说,官府买你家的地是给了钱的。虽然是分成几年给,钱却不了你们。我说句心里话,若是换一个知州,怎么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么?一顿乱棍打出去,谁会说什么?” 方孟晨只是冷笑:“这世间无良的官员不知多少。知州要做,我们小民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