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哑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他的态度足够说明一切了。李谨言清楚记得当初哑叔告诉他,究竟是谁将将军火运到关北,他并不知情。实事求是的说,这件事怪不得哑叔,若在三年前将这个人的身份告诉李谨言,根本起不到多大的用处,说不准还会因此给双方都带来麻烦。 没人能预想到楼少帅和北六省的兵哥们如此生猛,打了日本打俄国,如今又兵发海参崴。 “当年事先不说,这两艘巡洋舰的事要尽快告诉少帅。” 想到被秘密送上火车的电报机,李谨言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总算不需要再绞尽脑汁的写什么“暗语”,就为怕电报泄露了。 “哑叔,还要请你亲自去一趟伯力。” 哑叔既然能带来这两艘巡洋舰“投诚”的消息,自然就知道怎么和他们接头,将这件事交给旁人李谨言不放心,只能再辛苦哑叔一趟。 哑叔没有拒绝,他能明白李谨言的意思。 “今天是二十六号,少帅应该到前线了,我再准备八张汇票,你一起带走。” 八张? “最先投靠过来的人总得给些好处,没靠过来的也可以争取一下。” 要想马快跑,就得给好料。尤其是在“买人”这一方面,楼少帅珠玉在前,他不过是仿效罢了。楼少帅买陆军,他就买海军!楼少帅买华夏兵哥,他就买俄国水兵!李三少财大气粗的很。 “还有那些布尔什维克水兵,”李谨言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和拿钱办事的人不一样,若是可以的话,在拿下海参崴之后,尽量把他们从战舰上替换下来。” 可以同在西伯利亚领导反抗组织的基洛夫联系一下,这些水兵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和他们的同志在西伯利亚并肩作战,共同反抗“残暴的沙皇”。若能将海参崴的其余两艘巡洋舰也收买过来,大不了让他们将所在的巡洋舰开走。 反正等十月革命之后,俄国的几支舰队内部都会乱成一团,很多海军军官被杀,部分人投向新政权,余下的人跟随高尔察克加入了白军。高尔察克曾是黑海舰队的司令,在水兵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是不是该想办法同这个会说华夏语的未来白军头子接触一下?他现在好像还在波罗的海舰队中布水雷? 李谨言又开始走神了,哑叔静静的站在一旁,目光低垂,同样陷入了沉思。 六月二十七日,哑叔怀揣八张最低面值五千大洋的汇票,带着鼎顺茶楼的老板刘老五,登上了前往伯力的火车。 同日,李谨言给楼少帅发去一封电报,电报直接发到了楼少帅的指挥部,彼时,楼少帅正和几名师长开作战会议,按照作战计划,担任主攻任务的部队必将承受猛烈的舰炮炮火,损失可以预期,但若想攻下海参崴,这些损失就无法避免,除非那四艘巡洋舰突然哑火或者沉没。 战前,镇海号巡洋舰和几艘鱼雷艇曾主动请战,楼少帅没有答应。一艘老旧的巡洋舰加几艘鱼雷艇是无法对抗四艘巡洋舰的,何况其中还有一艘重巡洋舰。 “少帅,第一师申请担任主攻任务!” “少帅,从满洲里之后,第八师就没什么露脸的机会,这次让第八师上吧!” “卫宗国,你敢和老子抢?!” “钱伯喜,你和谁老子呢?!” 眼见钱伯喜和卫宗国吵得面红耳赤,唐玉璜和庞天逸有心想出声,却到底压不过两个北方大汉的大嗓门。 最终还是楼少帅发话了,“独立旅。” 室内的争吵声顿时一停,四位师长齐齐向上位望去,刚刚少帅说什么? “本次主攻,独立旅。” 钱伯喜和卫宗国互相看看,唐玉璜和庞天逸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出声道:“少帅,三思!” “我意已决。”楼少帅站起身,“明日独立旅担当正面主攻。” 楼少帅的独立旅,绝对是北六省最精锐的部队,旅的建制,兵员数量和武器配备却完全比得上一个师。 “少帅,再考虑一下吧。”钱伯喜再次发挥出滚刀rou精神,无论如何,这个主攻任务一定要抢到,他师里的大小滚刀rou,包括师部参谋都眼巴巴的等着呐。 楼少帅的目光扫过去,刚要说话,季副官就敲响了会议室的门,“少帅,关北来电。” “念。” “是!”季副官立正,吸气,开口,“少帅,哑叔不日将到,随身携带大额汇票。” 念完,季副官不出声了。 楼少帅半天没说话,四位师长看着他的眼神很微妙。 言少怎么会突然给少帅送钱? 暂且不论四位师长是否能明白李谨言这封电报的意思,总之,季副官念完电报后,楼少帅就宣布作战会议结束,等到众人离开,季副官才拿出另一份电报。 “少帅,这封电报是言少发到新式电报机上的。” 楼少帅接过去看了一遍,没说话,将电报收进口袋。 半个小时后,四师一旅的官兵,突然接到了进攻延迟的命令。至于为何延迟,没人知道。 关北 哑叔刚离开,李谨言就接到上海发来的电报,再次南下的廖七少爷告诉李谨言,上海的外国银行成立了联合会,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成立这个联合会恐怕并非是单纯的商业目的。 看到廖祁庭在电报上所言种种,李谨言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去请任午初,总要请教一下专业人士,他才好明确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一边等着任午初,李谨言一边看着尼德和许二姐从欧洲发回的电报。 欧洲的战况,无论对协约国和同盟国来说都不容乐观。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抛给协约国的媚眼终于得到了回应,或许是受到之前“租界共管”的事件影响,协约国终于意识到,虽说意大利打仗很不给力,但若是放着不管,也会给自己添乱,还是拉到阵营里来稳妥一点。 于是,意大利先在四月抛弃了盟友德国,五月又插了奥匈帝国一刀,然后就带着舰队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大门口转悠一圈,开了几炮,向世界证明,意大利也是一个海军强国,至少它拥有四艘无畏级战列舰! 意大利此举让威廉二世极其恼火,却没有太好的办法,难道派兵进攻意大利?此时德军在西线同英法对峙,在东线和俄国死掐,实在调不出兵力来对付这个反水的前盟友。至于奥匈帝国军队……恐怕还不如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军队靠得住。 就算再生气,德皇也只能对着地图上的那只靴子运气。 许二姐的电报大部分同尼德大同小异,只是在电报中,她多次提及了英国人正在研发的新式武器。李谨言能得到英国坦克消息,大多来自许二姐的电报。同时,她还提起了一个叫做罗兰加洛斯的法国人,他被法国的报纸c称为王牌飞行员,因为他击落了五架德国战机。 罗兰加洛斯?那个因为内燃机突然失灵,被风吹到德军阵地上的世界上第一个王牌飞行员? 德国人能研发出断续器,进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领战场上的天空,涌现出红男爵这样的天空王者,还要多亏这个法国飞行员和他的飞机。 电报上写明,从五月开始,报纸上就再没出现过罗兰加洛斯的名字,按照时间来算,德国是从1915年的下半年开始占领欧洲的天空,那这个时候,罗兰加洛斯应该已经被俘了吧? 这样话的,红男爵里希特霍芬,伯尔克和殷麦曼也将很快翱翔在欧洲的蓝天…… 一战,以击落五架敌机为标准评价王牌飞行员,协约国的王牌飞行员总数远远高于德国,而德国只需要一个红男爵,便可让他们的空军永载史册。 “好像也有华夏飞行员参加过一战。”李谨言敲敲脑袋,他确信自己没记错,法国的外籍军团很有名,其中的确有一名华夏的飞行员,后世的很多纪录片中都曾经提及这个人,但这个华夏人具体叫什么名字,李谨言始终想不起来。 就在李谨言冥思苦想的同时,管家来报,任局长到了,没等李谨言和任午初说上两句话,管家又来报,警察局的赵局长来了。 “赵局长?”李谨言十分诧异,警察局长找他做什么?难道又要定做制服?那也应该去找被服厂的李秉吧。 赵局长走进客厅,也没多废话,三两句就说明了来意,原来,一个法国女人找上了警察局,还带着不少外国记者,声称关北警察局无故扣押了她的丈夫。 “言少还记得之前在旅馆前抓的那几个记者吗?其中有一个说他是法国人的。“ “记得。”李谨言说道:“难不成,这个女人来找的就是他?” “对,名字年龄都对得上,她还带着照片。” 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在才找上门? 趁着楼少帅不在关北,带着记者直接闹上警车局,如果事先没有预谋,打死李谨言也不相信。 “言少,这事怎么办?” 李谨言捏捏额头,他也头疼,偏偏管家又走进客厅,说是法国领事找上门,李谨言头更大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法国驻北六省总领事并不是到大帅府来兴师问罪的,恰恰相反,他是来撇清关系的。 “这件事从头至尾与法国政府没有任何关联。” 法国领事的态度相当明确,那个找上警察局的女人,所作所为只出于她个人的意志,领事馆毫不知情,在没有危及到她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她提供帮助。 听完法国领事的一番话,李谨言明白了,这个法国佬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他无关。 起因,过程,结果,他一概不“了解”,不“参与”,不“追究”。但有一个前提,必须保证“法国公民”的人身安全。 “她的丈夫并不是法国公民。”法国领事又补充了一句,这让李谨言松了口气。 否决了那个记者的法国国籍,就证明这是华夏人自己的事情,那个法国女人想要把她的丈夫从牢里救出来,就要遵守华夏的法律,按照华夏的行事规则。 这样带着记者找上门的行为,说白了还是仗着她外国人的身份。从清末以来,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甚至是被英国殖民的印度人,在华夏的土地上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尽管北六省连打了几场胜仗,华夏联合政府也实现了德奥意三国租界共管,但老牌的英法等国至今仍在“装糊涂”,既没有就租界问题和华夏联合政府接洽,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哪怕楼少帅手里还抓着他们的“把柄”,他们的军队在欧洲同德国正打得热闹,约翰牛和高卢雄鸡也从没想过要对华夏人低头。 或许他们已经在考虑放弃部分在华利益,用来缓和同华夏联合政府之间的关系,但也仅仅只是可能而已。他们可以轻易出卖俄国和日本的利益,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事了。割别人的rou很痛快,换成是自己,哪怕只是划一道伤口,都会疼上半天。 “领事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李谨言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只要贵国公民不做出过激行为,人身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障。华夏一向是礼仪之邦,我们讲究的是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 暂且不论法国领事相信与否,坐在一旁的任午初险些喷出嘴里的茶水。 旁人倒还罢了,北六省的军队可是还围着海参崴,随时可能打起来…… 紧接着,李谨言又言辞恳切的向法国领事保证,他说的话绝没有半句虚言,法国领事就算半信半疑,也只能表面上接受李谨言的说辞。至于他回到领事馆后会如何向上级汇报,就不是李谨言该cao心的事了。 法国领事离开之后,任午初开口说道:“三少,这样答应他好吗?” “有什么不好?”李谨言耸了耸肩膀,“行为是否过激不是法国人说得算。他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吃亏了也只能算他自己的。看他的样子也未必会相信,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这招还是和展部长学来的。” 任午初:“……” “不过也不能真对那个法国女人怎么样,到底影响不好。”李谨言将手搭在腿上,手指敲了敲,“说不准还要丁肇帮帮忙。” 任午初知道丁肇和乔乐山的存在,他和两人见过面,对他们的研究却知道得不多。听李谨言提起丁肇,也没多问,聪明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好奇心可以有,太多的好奇心却最好不要有。何况是任午初这样的聪明人,更是深谙其中道理。 看着眼前的李谨言,再回忆初见他时的情形,有子如此,李庆隆地下有知也会老怀大慰吧。 关北警察局前,一名金发白肤的女人正大声的叫嚷着,她的华夏语音调很古怪,却依旧能让人听清她在说什么。 四名警察站在她的面前,一个年过而立,另外三个都是二十出头,年纪最大的警察脸色始终很平静,几个年轻警察的脸色却很难看,但碍于女人身后的六名外国记者,以及上头还没有命令下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挡住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记者,不让他们冲进警察局。 六名记者里有四个欧洲面孔,另外两个却是亚洲面孔,他们在警察局前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四周渐渐聚集起不少人。 大帅府的车开到时,法国女人正向人群哭诉,说关北警察局无故逮捕了她的丈夫,倒是激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心。 “我的丈夫是无辜的,我要控诉这里的警察,还有政府!”女人之前一直居住在上海公共租界,对关北这里的情况略有耳闻,却知道得并不详细,见关北警察们的表现十分“懦弱“,愈发嚣张起来,口口声称她的丈夫是法国公民,关北警察局无故抓捕法国公民,难道不担心引起国际争端吗? “若是不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就尽快释放我的丈夫!并且向我们赔礼道歉,作出补偿!” “想得美!”一个年轻警察被气得红了脸,一把抓下头上的警帽,大声说道:“甭管是不是法国公民,他涉嫌刺杀少帅,绝不能放!还道歉,道个屁!” 围观的人大多没注意到年轻警察爆了粗口,他们关注的是,这个外国女人的丈夫竟然涉嫌刺杀少帅?之前发生在旅馆前的刺杀案已经通过报纸传遍北六省,那几个记者的大名和所作所为赫然也在报纸之上。 竟然是那几个混蛋?! 之前露出面露同情的人表情骤然一边,其他人也沉下了脸。一时间,所有人看向这群闹事者的目光都变得不善起来。